沈国公正抱臂冷眼旁观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见了明华出手,微微挑了挑眉,露出了几分兴味。
二老爷软蛋一个,没有想到教出来的闺女还有些血性,这倒是叫沈国公另眼相看了。
“二,二妹妹……”那青年呆呆地唤了一声。
“呸!”明华浑身乱颤,脸上带着几分苍白,仿佛心中也很害怕,却死死地忍着,只指着这青年双目赤红地说道,“你还有脸叫人?我姐姐这些年,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成日里读书什么都不管,是不是我姐姐替你孝顺长辈,给你管家?!”
“是。”这青年颓然吐出了一个字,仿佛捂脸面对众人,捂住了脸哽咽地说道。
“为了你,我姐姐累得身子都亏空,大夫当年给她瞧身子怎么说的?只要安心静养调息,不再忙里忙外地累着,总会有的。可是这么多年,你叫她得过一日的清闲没有?!”明华嘶声尖锐地问道,“你去科举,我姐姐也几天不合眼,就是为了担心你。这样的情分,你竟忍心辜负她?!如今好了,孩子没了,你也满意了?!”
“我,我不是有意的。”这青年浑身的衣裳都冰凉地贴在身上,双手抓着地面哭道,“我只是觉得那女孩儿与我说话投缘……”
“我姐姐说话你就不爱听了?!”明华转头就与张开了嘴看着自己的二老爷抹着眼睛说道,“父亲!此人不是良配,大姐姐说还是和离!”听那青年叫了一声,仿佛不肯和离的,她看都不看那人,只冷冷地说道,“日后,也莫要打着国公府的旗号,在外头交际往来!我倒是要瞧瞧,你们家有什么了不起!”
这一家自号忠臣,也带着几分清高,自然是不大富贵的,既然如此,就再清高些,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在外头往来,也得尝尝没有了明静上下打点的好处!
“大哥?”二老爷六神无主,只担心明静这是一时激愤,之后再后悔。不由求助地往沈国公的方向看去。
他并不是不知道和离才是好的,只是作为父亲总是要想得更多些。
明静这一和离,此时倒是快意恩仇了,可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连个儿女都没有,又嫁过一次人,这若是日后寻不着好人家儿了,就这么孤零零地一辈子没有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心里想着这个,二老爷就后悔得不行,只恨不能回到从前去,将眼睛擦亮了看清楚这些衣冠禽兽。
明明当时相看的时候,这是一个上进青年的呀!
“你儿子们呢?”沈国公不管二老爷如何,只冷冷地问道。
二老爷还有两个儿子,此时却不见踪影。
二老爷顿时又呆了呆,显然不知道这紧要关头儿子们往哪儿去了,回头看了看闺女,又望了望院子门,他张嘴讷讷了一回儿,正要说自己不知道,却听见外头突然传来了喧哗的哭声与许多的脚步声,之后竟是一群披头散发的人冲了进来。
当头一个衣裳都破了的妇人疯疯癫癫地进来,一进来就见到了被抽在了地上的青年,眼睛都红了,尖声唤道,“怀哥儿!”她冲上去就将个青年给搂住了,张望着目光冰冷高大威严的沈国公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之后尖声哭道,“打人了!国公府就能打人么?!”
“你!”明华叫那妇人一推踉跄了片刻,之后见这妇人头上都被打破了,不由又露出了笑容来。
该!
“母亲!”那青年推了推哭着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妇人羞愧地唤道。
“什么好人儿,倒叫你这么舍不得?!叫你给她赔罪,她也配!”那妇人瞪着眼睛将那青年护住,目光落在了二老爷等人的身上,大声道,“打人骂狗的,你们这样的贵亲,咱们高攀不起!”又拍那青年哭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这样人家的丫头,哪有一点儿的柔顺,如今辖制你,以后,全家都叫她降服了!”
“谁放进来的?”沈国公不去管泼妇,左右这府里头闹出人命外头都听不见的,只转头冷冷地问道。
门口有几个下人心虚地看着,见沈国公看过来,顿时打了一个寒战。
沈国公府素来严苛,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这一家子人眼看是恶客却一路穿过了不知多少层的下人院子的冲进来,显然是有人故意放行。那几个小人有心想说是老太太的吩咐,然而迎着沈国公冰冷的眼神,顿时就跪下了。
“今日能放了这群人进来,日后但有来杀本国公的,岂不是也能放行?”沈国公冷冷地说道,“如此,谁还能安枕?!今日的门房,连同府中但凡看见恶客并无阻拦的,都打发出去,再也不许说与国公府有关。”
这竟是要撵了许多的人,那些下人顿时露出了惊慌叫道,“国公爷饶命!是老太太……”
“天王老子的话,在我的面前也没有用!看不清谁是主子的,活该滚蛋!”沈国公说完了这个,只挥了挥手,就有噤若寒蝉,此时都不敢看热闹的,将那几个求饶的下人给拖出去,就露出了后头两个高大的,一脸气愤的青年。
“父亲。”其中一个走到了瞠目结舌的二老爷的面前,抹了一把脸上的几道尖细的抓痕,垂着头唤道。
“你们做什么去了?”二老爷急忙问道。
“他家这样亏待妹妹,咱们自然也叫他们知道,妹妹不是无人做主的!”别看二老爷软弱得不行,两个儿子却是十分强壮的青年,后头一个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大声说道,“什么玩意儿!亏待的妹妹,就该全都打死!”
“咱们把妹妹的嫁妆带回来了,没有吃着妹妹的,倒叫妹妹给他娶小老婆的道理!”一个年纪略轻些的与二老爷说完了这个,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妹妹的嫁妆少了许多,咱们就给他们家拆了拆房子。
“你们……”二老爷顿时一脸要去死一死的模样,再看看那妇人一脸血,还有随后几个人一身的狼狈,显然这兄弟俩拆房子的时候夹带了私货,揍了人的。顿时叹了一声,疲惫地说道,“既如此,就和离吧。”
不必讨沈国公的主意了。
这都打得人家一脸血了,还怎么继续过日子呢?
“好一个跋扈的国公府!”明静的夫家上门了这么多人,显然是为了寻公道的,一个格外厉害些的小丫头便高声叫道,“真以为这京中,没有说理的地方了么?!”她家里头也不是白身呀,勋贵就这么傲气?!
“你告父亲去罢,最好击鼓鸣远,御前告父亲一状,也叫外头大家都知道知道,什么叫假清高,什么叫忘恩负义!”明秀见沈国公顿了顿,竟然转身往外头去了,知道这是父亲不耐烦与女眷争吵,只去寻这青年据说是做侍郎的父亲去了,便跨步出了门,含笑说道。
她一脸的有恃无恐,又十分悠闲的模样,顿时叫那姑娘恼怒起来。
“什么?!”
“若是我,我就悄悄儿地将这事儿了解就完了。”明秀云淡风轻地走到了明华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起来看着,低声说道,“二姐姐的手都红了。”这话才说完,就感到一滴眼泪落在了自己的手心儿上,明华垂着头闷闷地应了。
“好不好的闹起来,也叫大家都知道知道,我家大姐姐的嫁妆,是怎么没有了的。”明秀笑吟吟地看着那妇人怀中的青年,明明不过是平淡的笑意,却叫那青年一颗心冷入了肺腑,看着这个衣裳华丽不与众人同的雅致女孩儿柔声说道,“就算是以后再娶,谁敢将好好儿的闺女给了你,叫你作践呢?”
“我不和离。”那青年流着泪说道。
他后悔了。
妻子走了以后,他才发现,他是离不来明静的。
外头的野花再好,再叫他快活投缘,可是却都没有明静叫他爱恋。
“这可由不得你了。”明秀柔声道,“若大侄儿能再回我姐姐的肚子,你也就不必和离。”她的目光扫过了这家的女眷,见最后头有个目光闪烁,此时穿着鲜亮的女孩儿躲在后头不敢露头,便淡笑道,“我姐姐从来都是个贤良人,从未亏待你,然却也不是叫你当她做草芥的不是?”
“就这么着吧,没什么好说的。”明秀见那青年将执着的目光往明静的房中看去,和气地说道,“日后你们就知道了,国公府还还算是讲理的人家儿,不然,就不止这样了结了。”明静虽是二房之女,却也顶着沈国公府的名声,因这个名头,这家的了多少的好处,真是说不清楚。
不过看这样不感恩不道谢的模样,也是叫人开眼界了。
“将他们打出去!”二老爷目光坚定了起来,指着这群人对儿子们说道。
国公府的下人也赶来了不少,哪怕是那青年说什么都不肯出去,却也叫人拖走。
拖走之前,二老爷强压着这青年在和离书上摁了手印儿,从此一拍两散,再也没有瓜葛。
明秀眼见这场闹剧完了,这才吐出了一口气捧着和离书就回了屋子,就见明静两行清泪流下来,捧着这张纸仿佛抓着最要紧的东西,许久之后,方才给二老爷与二太太拜下来哽咽地说道,“是女儿叫父亲母亲没了脸,以后,还要在父亲母亲身边过日子了。”
她虽然仿佛心都空了,却还是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在。
嫁人这几年,她天天侍奉长辈管着家,殚精竭虑一点儿都不清闲,事事都忧愁,也是累了。
“你好好儿的,咱们就比什么都强。”二太太将闺女搂在怀里,虽心里也担心她的以后,却只是闭嘴不提,怜惜地说道,“可怜见的,从嫁到他们家,你就再也没长过一点儿的肉。”说完了这个,她又想哭了。
“大姐姐如今身子骨儿娇弱,不易过悲过喜,该好好儿地调养调养。”明静这才落了胎就哭了好几场,明秀自然担心极了,转头叫人往公主府上去取自己库房的燕窝人参,这才坐在明静身边柔声道,“大姐姐日后且看着就是。”
“他家里……”明静迟疑地问道。
“从没有占了沈家便宜还能快快乐乐地过活儿的。”明秀敛目淡淡地说道。
“都怪我看错了人。”二老爷后悔极了,叹气说道。
“二叔也是一心为了大姐姐,只是日后相看人家儿,那人本身得看重,后头的这婆婆小姑子的,也得着点儿紧。”明静这档子事,明秀冷眼瞧着大半都是那妇人在后头挑唆,外加不省心的小姑子,没良心的丈夫,明静这也算是什么都见识过了。
“你说的对。”二老爷拍着大腿打定了主意,前头给明华相看的那人家也得好好儿再重新审审,免得再折进去一个姑娘,又心里记挂着明静日后再嫁之事,到底不愿意在妻女面前露出痕迹,只强笑说道,“这早点儿和离,也早点儿不吃他家的闲气了。”
明秀跟着点头,显然觉得这二叔说得有理。
女孩儿在世上本就尊贵,可不是给这些不知好歹的男子作践的!
虽然如此,明静的精神也短了许多,此时已经露出了疲惫的痕迹,明秀见她精神不好,就起身告辞往外走去。
“三妹妹。”明华一直在怔怔地想着什么,见明秀出去了,急忙跟着追了出去,拉着她到了背人儿的地方,这才感激地要拜下去,含泪说道,“不是大伯父与三妹妹,今日,大姐姐非上吊不可!”
不是沈国公说了算收拾了那些不听话的下人,明静这夫家,非在二老爷的院子里闹翻天不可。
一旦闹起来,凭明静有些多思的脾气,只怕真的要去死图个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