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曦下意识看了梅娴一眼,倒是看不出来什么,虽然东院算是游离于整个将军之外的,不过府里的消息她也不是一概不知的,这两日没听说西院发生什么。
难道……梅娴没两个月就要十六岁了,难道是婚事?可是孟夫人怕她在其中使诈,梅娴的婚事从来不让她插手,消息也瞒得死死的。
果真,孟夫人下一句就是,“梅娴的婚事黄了!”说完又狠狠瞪了顾九曦一眼,“被人退婚了!”
“她的婚事黄了你瞪九曦做什么!”太夫人不解道,“这里头她可一点没进来!”
孟夫人眼圈一红,半嚷半泣道:“她哥哥当了将军,宫里的赏赐没我们什么事儿,这我也就认了。可是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割得什么都不剩下吧。”
孟夫人既然开始说了,索性将这些年的怨气一条条都说了出来。
“正二品的将军,妻母都有诰命,诰命她一份,给了我姐姐一份,这我没什么意见,毕竟是我姐姐,又生了他,这些年说实在的,我也没怎么操心他,这份功劳自然不是我的。”
只是孟夫人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的表情明显能看出来她不是这么想的。顾九曦听了这话不免气愤,只想想她跟将军名下那两个来历不正的孩子,孟夫人怎么敢说这等话!还是她觉得这家丑已经丑到将军不敢宣扬出去了?又或者她觉得自己拿捏了东院三个通房丫鬟这么久都没消息传出来,那些人果真没出卖她?
顾九曦看了孟德笙一眼,上辈子他的确没宣扬出去,可是就算不宣扬出去,难道就没法子处理了?
你太小看将军了!顾九曦脸上几乎没了表情,神态跟孟德笙如出一辙。
可是太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稍微软了软。
孟夫人立即接了下一句,“都是一家人。哥哥是正二品的将军,德善现在还是七品的侍卫,我那儿媳妇也不过才是个百户之女,两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梅淑嫁了个转运盐使司的判官,到现在还是个从六品的官儿!还有我们梅娴,梅娴最是可怜了,好容易说了门亲事,现在人家却让媒人回来说,因为孟家得了皇帝的厌弃,这门亲事不敢做了!”
孟夫人呜呜的哭了起来,“这些年好处她们兄妹几个一点没捞着,怎么坏事全摊在我们头上了!”说着又狠狠瞪了顾九曦一眼,“说句不好听的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得到的人是有了,我们这等鸡犬却被卸磨杀驴了!”
孟夫人装模作样哭了两声,“当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来,还知道封自己爹一个仁祖皇帝,到我们家里,什么规矩都没有了,我们老爷现在还是一介白身呢。”
孟夫人专门拿太夫人唯一的儿子说事儿,只盼着太夫人能向着她一些,怎么也得从孟德笙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先不说太夫人怎么样,顾九曦听了这话只觉得孟夫人是胡搅蛮缠。
“虽然我才嫁进来不到一年。”顾九曦开口了,看了将军一眼,声音不大,却很是坚定,像是什么都无法打断她。
“却也知道将军当上将军不过才两年的事情。可是小叔当了侍卫怕是不止七八年了吧?梅淑今年二十三,算算嫁人至少也有六年了,况且那个时候将军还在边关作战,时时刻刻都是将脑袋绑在腰带上的,至于徐氏,您既然说了她是百户之女,也算是小叔的顶头上司了,况且他们两个成亲——”
说到这儿,顾九曦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便换了种说法,“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我不知道,可是大儿子行洲过了年就七岁了,这事儿不能也算在将军头上吧。”
可惜孟夫人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还有梅娴,”顾九曦看了她一眼,心想不过比自己小两个月,怎么也该知事了,“方才您说悔婚,小定下了再反悔这算悔婚。”说着又问了一句,“小定下了吗?”
小定自然是没下的,毕竟小定也算是成婚的头一步了,到时候孟夫人就算再不喜欢她,太夫人也要叫她出去撑场面的。
“正是。”前头那些太夫人不好接话,正如顾九曦所说,孟德笙名声显赫也不过是这些年的事情,早年孟夫人可没指望能攀上这个她姐姐留下来的儿子,况且也没什么好攀的。
“前头德善找差事,梅淑成亲,这都是你自己办的,现在可不能算在德笙头上。”
孟夫人又强辩道:“那他身为哥哥,给德善谋取个好差事总是可以的吧,还有梅淑,她相公是转运盐使司的判官,德笙手底下握着西北上百万张盐引,还不声不响握了这么些年,可完全没跟家里人说!这一张盐引出来少说也是三五两银子,这么些年下来怕是都要好几千万了,这些银子都去哪儿了?”
这事儿一说出口,屋里众人哗然。一时间安安静静的没一个人说话。
孟夫人得意洋洋像是握住了孟德笙的把柄,看见太夫人一脸的不相信,又加了一句,“这事儿可是梅娴相公从转运盐使司打听出来的,错不了!”
太夫人疑惑得看着孟德笙,顾九曦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事儿,心里的惊讶可想而知,只是又有点释然,现在她明白将军的本金是从哪里来的了,不过若说这银子都进了将军口袋,她是一点不信的。
毕竟这盐引是要用来换粮食的,看将军手下的士兵这等忠心,而且这些年跟蛮夷交手胜多负少,便知道能落在将军手里的怕是十之一二都没有。
虽然顾九曦想了许多,但是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她打定主意之后,便又开口了。
“太太今日说了这么多,我算算。”顾九曦装作怒极反笑的样子,“要让将军给老爷谋取个差事,给他弟弟谋个差事,给他大妹婿谋个差事,给她妹妹找个文武双全高官厚禄的相公,还有银子,还得给你少说几十万两银子。”
顾九曦手指一根根伸了出来,左手五根指头已经不够用了,她又伸了右手出来,道:“对了,还有你的诰命。”
孟夫人被一把说破心事,还是被自己名义上的儿媳妇,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怒道:“不愧是小娘养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胡说八道什么!”太夫人开口怒斥道。
梅娴已经吓得躲在一边,连头都不敢抬了,本来被母亲拉来说亲事什么的已经够顾九曦也冷着脸,只是开没等开口,孟德笙上前一步站在顾九曦身边,隐隐有挡住她的架势,“太太要说什么想好了再说!”
声音不大,里头却充满了浓浓的警告之意,加上孟德笙冷着一张脸,一幅将要上阵杀敌的气势,孟夫人不过一个虚张声势,只能在内宅威武的妇人,自然是不敌的。
她吓得朝后退了两步,几乎都要坐在地上。
孟德笙本就是最高的一个,再看孟夫人又有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只是就这么淡淡一眼,孟夫人原本想说的话就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孟德笙朝顾九曦伸手,顾九曦大大方方的握了上去,听见孟德笙道:“祖母,我们回去了。”
说完竟是连看也不看孟夫人一眼,拉着顾九曦就走了出去。
顾九曦也急忙叫了声祖母,又怕将军走得太快她跟不上,不过将军步子迈得虽大,但是速度倒是不快的,而且拉着她的手很是用力,顾九曦走来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
刚出了太夫人院子门口,正是晚饭过后,各房下人来来往往的忙碌时候,顾九曦的手还在将军手里握着,心里难免有些羞涩,她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努力目不斜视,装出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时,就听见身边传来将军低沉的声音。
就在她头顶上响起。
“方才你能维护我,我很是开心。”声音里似乎还有淡淡的笑意,听起来将军似乎很是满意。
顾九曦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再也顾不得被将军牵着,就这么手挽手一路走了回去。
☆、第132章
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顾九曦侧卧,枕在孟德笙肩上,孟德笙一手搭在顾九曦腰间,若有似无的微微动动手指,带来轻柔的酥麻感觉。
“那些银子,基本都花在军费上了。”孟德笙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只不过正是慵懒时刻,他低沉的声音里还带了三分嘶哑,这声音听得顾九曦心口一软,但是这内容又叫人有些心惊。
“陛下已经五年没给过西北军费了。”孟德笙叹了口气,“西北军队上上下下近五十万人,粮食,军械,还有铠甲,营地,防御堡垒全靠这些盐引养着。”
这件事情并没有传开,可是……顾九曦眉头一皱,她娘家两个男丁都在朝中办事,一点没听说这等消息,她怎么回忆怎么觉得似乎不止一次听过筹备军饷的话题。
顾九曦猛然间坐起身来,如果是这样,她明白皇帝为什么如此忌讳孟将军了。要是这等消息传了出去……
孟德笙又将人拉了回来,“也不是全然不给,不过盐税是大头,西北是矿盐的主产区。盐税全花在军队上头了。”
兴许是孟德笙的语气太过放松,顾九曦也没太往心里去,渐渐的有些迷糊,只是突然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来,“不对!”
这念头她还没整理好,因此说出来也是前后不搭的,“若是这样,两边岂不是假账了?外头没人知道这盐引上的税没收上来,那国库的帐是怎么算的?这么些年下来,国库里头岂不是一大堆的死账?那国库得空到什么地步。”顾九曦皱着眉头,又觉得不对。
“花银子在军饷上,抵御外敌入侵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就成了死账呢?”
孟德笙低沉的笑了起来,“这也是一笔烂账,这两年皇帝已经开始找人去平了,不过我估摸着还有三五千万两的差。听说一开始是有人给皇帝出了主意,为了粉饰太平,花在军队上的银子不能太多,战事初起的时候还有胆大妄为的大臣勾结盐商在里头中饱私囊,里头牵扯太多,当初陛下帝位不稳不敢动,几十年积累下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孟德笙一手枕在自己头下,“今天她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若是消息真传了出去……倒是也不用我动手了。”
后头半句几不可闻,不过顾九曦就在他身边躺着,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可惜,就算是转运盐使司出来的消息,陛下也会把帐算在我头上。”孟德笙无不叹息说了一句,“不过你也不用太懊恼,这些年我功劳苦劳都有,况且连我的俸禄也是从这盐引里出的,我也抽了一成的。”孟德笙低声笑了两声,“够养你的,再生两个也养得起。”
顾九曦一下子笑了出来,拍了他一下道:“谁担心这个了!”只是沉静下来不免又想,一成?这一成究竟是个比喻,还是个确数,西北五年的盐税,其中有一成在将军手里。
顾九曦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五年的盐税……就是一成也富可敌国了。她甚至都不敢去算这究竟是多少银子。
孟德笙躺了下来,顺手将顾九曦也放平。“你我两家是不担心的,陛下再忌讳我也不会明面上下手的。不过我估摸着怕是要瞒不住了,说不定今年陛下就要在别的地方动手了。”
孟德笙深吸了一口气,“或者捡几个大臣抄家,也不用多,十来个就够了,或者……派人去西北接替我祖父的职位,祖父太过正直,性子又倔,一直不肯在盐引上多加银子,要是换了他,盐引上的银子就能多收一点了。”
“睡吧。”孟德笙说完了心事很是轻松,很是放松地躺平,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