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父皇就把她带身边儿呗,咱们吃的时候让她侍候着,回头再给她送碗面。”
这个主意不错,皇帝现在真有点离不了她,恨不得上哪儿都拴身边带着。让她去养花不过是权宜之计,归根结底还是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两年时间还长,往后怎么样不好说。至少现在这会儿,他想让她陪着自己。
因为要去寿康宫,少不得要让知薇在太后跟前露脸,皇帝只得多往那边走几趟,先缓和前一阵闹僵了的母子关系。
太后心里其实有憋曲,又不高兴又有点担心。儿子是她的,可儿子也是天下的,这世上没人能越得过他去,个个都得俯下身子以他为重。太后是他亲娘,可心里也明白帝王之尊的道理。为了个宫女和儿子闹别扭不值得,本就是想给他的女人,他出手拿了她倒又不高兴了,这气生得有点莫名其妙。
而且这些天太后也渐渐缓过来了。傅玉和的人品相貌都没得说,单看他以探花出身却不走仕途,安心窝在太医院从个小小的医官做起。这样的心性这样的从容,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这样的人不该怀疑他的品性,更不该怀疑他和沈知薇有染。
退一万步讲,若这两人从前真是互相看对眼了,当初说亲的时候直接将知薇说给大公子不就完了。傅沈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傅玉和娶沈知薇也不吃亏。
若从前沈家有这个想法傅家却没接茬,保不齐那傅玉和心气极高,看不上知薇。既看不上也就算了,当真要计较一辈子?
这桩事情从头到尾她都是让蒋太妃给撺掇的。那时候一心想做媒,倒没仔细想清楚。后来传来那样的流言,她也就气上了。现在想想这根本就是空穴来风的事情。
怎么就这么巧,从前那两人从未爆出什么不堪的流言,偏偏一要给傅玉和娶亲,这流言就出来了,听上去倒像是人为安排好的。
太后仔细一琢磨就想明白了,这是有人借机抹黑知薇呢,打的什么坏主意儿,无非就是想让她不待见她呗。
这人当真歹毒,幸亏皇帝把知薇要过去了,若自己一时意气把她要到身边,再对她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回头皇帝恼了,他们母子间的感情才算是真的断了。
想到这里太后惊出一身冷汗。她到底还是看重儿子的,儿子和她置气,她又伤心又难过,也兼了点惊惧。都说帝王家无亲情,多少父子母子闹得分崩离析,面合心不合的事情太后听得多了。
如今她和皇帝还算交心,没那些个不能说的心事儿。若叫旁人挑撮了,岂非大大的吃亏。
太后一想明白,心里那道坎就这么过去了。加上皇帝有心求和,最近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来请安,陪她用膳说话儿。皇帝主动示好,太后哪有不接招的道理,母子俩关系迅速修复,又和从前一般好了。
解决了这桩心事之后,安阳公主的生辰之事也就紧锣密鼓筹备起来了。她是个孩子,生辰不宜大操大办,以免折寿。就按她的想法,当日在寿康宫开桌摆宴,叫了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们,并她们生下的皇子皇女一道来贺。皇帝和太后自然也要上桌。
说是吃面,其实席面上菜品琳琅满目,和平日里吃家宴并无不同。御膳房卯足了劲儿变着花样讨好主子们,将菜儿做得形色兼备,还极讨孩子们喜欢。
知薇提前一天被马德福叫过去,叮嘱她第二日跟着皇帝一道去寿康宫,随身侍候。听到这个消息知薇愣住了,便问:“公公,您没搞错吗?”
她只个养心殿里管花草的,皇帝身边自有专门的宫女侍候,轮不到她啊。
可马德福瞪她一眼,那目光明显恨铁不成钢:“这种事儿我能搞错吗?是皇上的意思,让你去你就去。你可机灵点儿,把皇上侍候好了,明儿可是大场面,别发怵儿。”
马德福说得挺对,虽说只是在寿康宫摆宴,可太后皇帝各宫嫔妃都在,安阳公主又是嫡长公主,三位皇子也都在,这宴席规格可小不了。出了什么岔子,她当真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了。
可这么一想,知薇更发怵儿了:“公公,我真不行,我不会啊。”
她没说瞎话,侍候人的事情她真不会。进宫头三年她是被人侍候的,后来去了花圃是干粗活的,现在到了养心殿依旧是个使唤丫头,没有近身侍候过万岁爷。一点练手的机会都不给她,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竟是去寿康宫,岂不是摆明了折腾她嘛。
马德福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直跺脚。这丫头怎么不明白呢,皇帝身边还能缺了侍候的人,光提壶的都好几个呢。叫她去不过是中意她,想将她摆在身边时时能看到。
皇帝这份痴心连马德福都给感动了。明儿多少主子在那儿,皇帝也不避嫌就非要带着她,可见对她的重视。
“也不要你真干什么,帮着换个衣裳端茶递水你总会吧。我说姑娘你白长这么张聪明脸蛋儿,这里面的门道还要我教你吗?”
知薇真想让他教教自己,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马公公一番话说得她云里雾里,完全没整明白。不过木以成舟,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她也只有小心翼翼陪着,尽量不出任何差错了。
第二日的宴席摆在中午,皇帝早上依旧老时间起床,去乾清宫上早朝。忙完了回到养心殿用早膳,想到知薇一会儿得随驾,便将她叫到跟前,先侍候自己用膳,也算演练一遍。
他不用她多机灵多能来事儿,但太后跟前不能失仪,他不想她给人挑错儿。
知薇因前一天知道要随驾的事情,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夜里没睡好早上便起晚了一些,忙到这会儿连口茶都没喝上,更别说吃饭了。
于是侍候皇帝吃饭成了一种酷刑。看着满桌子的各式点心粥面,她只能忍着馋虫,轻手轻脚地给皇帝布菜。
刚开始有点配合不够,皇帝拿眼睛瞟哪样儿她看不出来,非得对方开口才行。几次下来后算是摸清了门道,倒也做得像模像样。
皇帝吃东西不快,细嚼慢咽,和前两次的节奏差不多。知薇布了半天菜不觉得累,就是那腰有点发酸,总是弯腰又直起身子的,没点功夫还真不行。
原来侍候人也是个苦差事,从前还当做宫女有多好,现在才明白各有各的心酸。
皇帝没吃太多,大约八分饱的时候便停筷了。他抬眼看知薇,发现她额头微微渗出汗来,便道:“你也歇着点儿,早起到这会儿没停过吧。”
知薇笑笑:“奴婢还好,活儿不重。”
“早膳都用的什么?”宫女们吃什么皇帝以前不知道,现在因为她的缘故,也成了好打听的。
知薇是个直肠子,想也没想便道:“奴婢今儿起晚了,没吃着什么。”
所以说她是饿着肚子侍候自己的。
皇帝脸色一沉,有点不高兴。可这事儿也怪不得别人,好像只能自己生闷气。偏偏这时候知薇的肚子又叫了起来,安静的屋子里响起这么一串,听起来格外清楚。
知薇吓坏了,在皇帝跟前发出这种不雅的声音是要杀头的。她立马跪了下去,准备磕头求饶。
皇帝却一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悦道:“别总在朕跟前下跪,朕不是暴君。”
知薇有点腿软,被皇帝这么用力一扶,身子就跟不是自己是的,全成了他掌控的东西。皇帝一使劲儿,将她摁在了旁边的椅子里,将碗鸡丝银耳推到她跟前,命令道:“将这吃了。”
皇帝要请她吃早餐啊,知薇心头一暖,只觉得肚子更饿了。
虽是第二次跟皇帝同席,可如今是在宫里,她显得有点局促,半天没拿调羹。皇帝就又说了从前一样的话:“要朕喂你吃?”
这话百试百灵,知薇又恨不得端起碗就把那蛊银耳给吃了。想想身为女子要矜持,便低头小口小口尝起来。
皇帝吃的东西那都是好的,哪怕是普普通通一道菜,从主料到配料,再到烹饪手法,都不是她尝过的。
从前当贵人的时候总分到残羹冷炙,当了宫女吃得就更一般了,虽说也算精致可口,但跟皇帝的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那一蛊鸡丝银耳转眼间就进了她的肚子,皇帝知她没吃饱,又拿了三碟吃食放在她面前。分别是如意卷、水晶梅花包和椰子盏,都是模样讨喜的东西。
皇帝不爱吃燕窝,故早膳也没上。这会儿却突然想起来,早知道她会吃该让人上一碗才是。女人得吃点滋补的东西,身子才能好。尤其像她这样的,身无四两肉,又整日里干粗活,更该食补着才是。
想到这里皇帝便叫过马德福来,让他去御膳房看看,可有炖好的燕窝。知薇知道那是要给她的,赶紧起身想拉住马德福。可皇帝力气大,一把将她摁了回去,淡淡道:“你吃你的。”
无功不受禄,知薇挺不好意思的。皇帝分她一碟子糕点就够给面子的了,这会儿还让人特意张罗吃的给的,当真是要折她的寿了。
她在皇帝身边待得愈久,越能体味所谓有的君恩雨露有多么难以承受。上辈子看电视没这种感觉,觉得都是虚玩意儿。但这辈子自己身处这样的环境,不自觉就被同化了。
皇帝是呼风唤雨的人,他不需要对任何人好,底下人也会尽心巴结他。可愈是这样,皇帝对她的好尤显珍贵。他明明可以晾着她的,或是强迫她做些什么,她都无法反抗。可他偏偏没有,跟绕指柔似的,一丝一点侵占她的内心,将那种好表现得无微不至无孔不入,倒叫她全身发软无法拒绝。
可她又必须拒绝。皇宫这个涡旋太大,她怕陷进去就出不来。君王的宠爱毕竟只是一时的,现在皇帝大约是贪新鲜,妃子们玩腻了想找个宫女尝尝鲜,所以才瞧中了她。若她现在点头,往后又成了那后宫的一员,只怕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从未得到过便也罢了,得到了又失去,当真叫人无法承受。知薇受不了和一众女人争抢丈夫,为搏他一点怜爱便要使尽手段,那样她的自尊心要放在何处,当真要成了个表面柔顺内心奸猾的恶女人了。
知薇万分不愿做那样的女人,所以对皇帝递过来的橄榄枝只能装疯卖傻视而不见。这么做有点残忍,可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宁愿让他一时痛,也不愿自己痛一辈子。
幸好皇帝是个绅士,没有强占她的心思。两个人就这么心知肚明地继续下去,维持着面前的局面不破。
知薇听话地吃了金丝卷和包子,正要试椰子盏时马德福回来了,献宝似地端上了一个粉彩蛊,冲皇帝道:“奴才寻到了刚炖好的血燕粥,拿了两碗过来。皇上可尝尝?”
皇帝本吃了大饱,看知薇吃倒又有点饿了。想着陪陪她也好,便让马德福给他们一人上一碗,揭了盖子吹凉了慢慢喝。
知薇看着面前这粥,摸摸已差不多饱了的肚子,盛情难却还是尝了。她是现代人,知道这血燕是怎么来的,有人说这是燕子吐的血,那纯属胡说八道。不就是矿物质氧化的结果嘛,就因为少见,价格炒得老高,还尽是假货。
皇帝这里的肯定是真货无疑,但要说多好吃也谈不上。比不得其他点心,就是有点甜味儿,喝着暖暖身子挺好。
这一餐饭知薇吃了不少,到最后撑得有点儿不行,连道儿都走起来慢了。皇帝让人把东西都撤下去,歇了片刻喝了两口茶便要开始批折子。
知薇觉得自己的差事已经完了,就准备走人。刚退出去没两步,就被皇帝叫住了。对方指了指面前的一方眉子歙砚,要知薇过去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