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逸感觉,八九不离十。
但激活的条件,绝不仅仅只是跟血有关。
或者说,只有在某种特定条件下,才能实现“遇血激活”。
不是随便一个人的血染上,都可以成为系统宿主的。
否则,以它之前那位持有者的尿性,经常搞得自己浑身是血的,过去三年多一直持有成语图,不小心沾血的可能性,几乎无限趋近于百分之百。
哪里还会轮得到自己成为宿主?
因此综合起来分析的话,这个所谓的“特定条件”,应该就在于这张“成语图”本身。
不说彻底完成填图,起码也需要是接近完成,证实拥有完成的能力。
就像余逸先前做到的,边打工边玩,一个多月时间,已经搞定了九成五。
比其前任持有者的耗时三年多,眼睛1.5熬到500多,表现不可同日而语。
而能够从侧面佐证他这条推论的,正是最后替代轮盘出现的新图表。
很显然,这是为下一次抽奖准备的。
他很笃定,只要他把新的图表填完,轮盘就会再现,就可以获得新的抽奖机会。
至于下一次会产生什么变数,还是不是五次?需不需要升级打补丁?会不会发布什么奇怪任务?
鉴于这货又惫懒又高冷,根本无法沟通,信息严重不足,暂时无法推测和确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又躺了片刻。
余逸突然翻身而起,看了眼时间,早上四点五十。
没有犹豫,披起外套,拿了电动车钥匙,就出了门。
他是要出来求一个心安的。
因为这东西说到底不是他的。
虽然说目前看来,已经彻底绑上他了,再无法归还,但在他看来,该有的交待还是得有的。
别人只是让他帮忙玩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霸占就霸占了。
做人做事,不可亏心。
二十分钟后。
地铁“花园立交站”。
地下步行甬道。
离早班地铁还有一个小时,甬道内此刻还睡满了人。
脏兮兮的流浪汉,执着的不向下访问者,精神病患者,妄想狂人,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打工者……
满目脏乱中,带着股莫名的平稳和秩序。
这些人白天里统统是看不到的。
只有在凌晨,在夜里,才会聚集于此。
余逸提溜着半道买来的早餐和香烟,仔细寻觅那道熟悉的身影。
偶尔有睡醒的熟面孔,翻了个身,跟他打声招呼,他则会相应的丢根香烟过去。
余逸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生态圈,是三年前寒姨还在商都区刑警大队时。
有一次因为特殊案子特殊情况,他来这里替寒姨见了个线人。
成功收了一次风。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几次,直到寒姨调动去了冠城区,才告停。
不过他有空倒是还会时常过来转一转,瞎侃几句,尤其是高三学年压力很大的时候。
兴许是他心底其实一直潜藏着一股底层意识,所以跟这些人胡乱吹一吹,侃一侃,总会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日子久了,自然也结识了一些奇怪的人。
就好比他此刻要找的成语图的原来持有者,爱老三。
余逸第一次见爱老三,是在甬道口上去四百米左右的那家m记里。
他那次是去帮寒姨收风的。
以前他只知道m记是深夜食堂,或者深夜公厕,二十四小时营业,但从来没想到过周日凌晨一点的m记,竟然还是深夜客栈。
沙发上,座位上,挤满了需要免费休息免费过夜的人。
余逸当时刚办完正事,等厕所的时候,见到了爱老三。
一个瘦削如枯竹的怪人,衣服破旧,头发凌乱,却花费了四分钟洗手,洗手液前后用了三遍,反反复复,搓了又搓。
然后又不紧不慢的烘干。
足足烘了五分钟。
无聊得很心酸。
爱老三脑袋是疯了的。
他觉得他从小到大都是发明家,发明了一万多种东西,但国家考虑他太小,太惊世骇俗,一直控制着他,直到十八岁才放出来。
拿个砖头在街上随便一扔,砸到的东西,只要不是砸到人,都有八成概率是他发明的。
其实人差点也能算,只是被黑衣人们禁止了。
他从小到大的专利费也都被黑衣人们拿走了,不给他花,还经常打他,四肢都被打断过。
他平时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时不时用指头敲打摩斯密码,或者沾水写在地上并迅速擦去。
他解释说他身体内被装了卫星定位,五脏六腑里都有摄像头,一百多个官方和非官方势力的跟踪器都在他身上……
他还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人类,并经常拿碎玻璃把自己研究得鲜血淋漓。
“为什么叫爱老三?”
“在爱家我排名第三,老大爱迪生,老二爱因斯坦……”
他虽然很喜欢找人聊天,但余逸一开始对他是五星级敬而远之的。
直到有次恰好遇到他清醒,聊了几句,余逸才惊觉,这人不仅阅历不俗,见解特异,知识体系也庞杂而厚实。
只不过还是跟他所说的发明家完全不沾边,明显偏人文,且野史杂说奇谈怪论居多。
一来二去,摸到他清醒的点后,最近一年来,余逸跟他瞎侃的次数反倒是最多的了。
倒也谈不上什么过深的交情。
成语图便是爱老三在一个多月前,听闻余逸高考语文整了一百四十三分后,硬塞给他帮忙玩的。
余逸在甬道内转了一圈,没找到人。
“难道是昨天运气不错,m记里又占到铺位了?”
余逸刚走到m记门口,就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推开门,从里边晃荡出来。
女的四十多岁,中等个,尖下巴,眯眯眼,一头过时几百年的波浪卷发,阿姨款老式高跟鞋,还有一条春夏秋冬永远都系在脖子里的紫色丝巾。
男的偏矮壮,一身假到吐血的运动服套装,鞋子是爱迪耐克王,双肩包倒背在胸前,长相老实巴交,很好欺负的样子。
余逸一喜,连忙摆手招呼:“六姨,和尚叔,这边。早餐热乎着,还带了烟。”
男女眼见是他,笑眯眯的晃荡了过来。
这两位都是寒姨以前的线人,兼职的。
这种基本没什么危险,就是利用底层流动人口的便利条件,收收风什么的。
白天,一个是被人嫌弃的保洁,一个是被人呼来喝去的保安。
但在夜里,在这一片是绝对的“话事人”,甚至地下甬道内的每个铺位都是他们安排的。
绝对的生态链顶端。
和尚嘿嘿一乐,接过油条和胡辣汤,蹲在路边,就着马路牙子胡噜胡噜就大吃大嚼了起来。
六姨,全称六姨太,倒是不紧不慢先燃了一支烟,美美吸了两口,这才眯缝着狭长的眼睛瞄他,“什么事?”
余逸说了目的。
“你说老三啊,他回家了。”
“回家?他不是怀疑他爸不是他爸,他妈不是他妈,他老婆也不是他老婆……所有都要杀他,都是黑衣人扮的吗?”
六姨太悠悠吐了个烟圈,烟尾敲了敲额头,“这里清醒了呗。他家境还是不错的,以后有福了哦。”
这一点,余逸并怀疑。
清醒时的爱老三,一看就是家里藏书甚巨之人。
“那,知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六姨太就笑了。
低头胡噜胡噜喝胡辣汤的和尚也笑了。
两人看着余逸,都没说话。
其实话一出口,余逸就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句的。
他们这群人,不管命运使然,还是心生抗拒,自我麻痹,基本都没有身份。
他第一次接触六姨太的时候,年轻不懂事,很好奇,各种问问问,但她始终不肯多说,还发了火。
此后也是,聊别的都行,一旦涉及身份相关,总是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只说自己早年出来办事,身份证、户口本、卡全丢了,回不去了,都忘了。
余逸当时以为,她应该就属于那种在家乡遭受了严重不公跑上来反应情况的。
所以不敢暴露身份。
一度极为同情和敬佩。
但后来才听人说,她本是唱戏的,在老家和自己小姑子的男人睡了,还怀了孽种。
她自个儿做好了像戏文中一样轰轰烈烈的准备,不过那男的没做好,临阵脱逃,还反咬一口,最后伙同那兄妹俩一起,三个揍她一个。
孩子被打流了,老母亲气死了,她就跑了出来。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和尚倒是喜欢聊自己家里事。
说是父母双全,老婆孩子都有,就是某一天突然觉得这日子完全没有意思,读了本佛经,突然就顿悟了,就皈依了,觉得跟全家人的缘分尽了,就跑出来了。
只是对于真名和籍贯,同样也是讳莫如深,最多只肯自称姓:释。
他俩尚且如此,更何况爱老三这样一个家伙。
所以余逸就走了。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释然。
这件事,只能是到此为止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这样子算不算是个交待。
……
抽完了一整根烟,六姨太才开始悠哉哉的吃早餐。
和尚就蹲在旁边看着,一眨不眨,像是在欣赏一幅最美妙的画。
一直等到六姨太吃完,他才开口:“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
“说什么?告诉他爱老三先被车撞,又被大货车压过去,脑浆涂了一地,脸皮贴在马路中央怎么都揭不下来?现在过去拿条放大镜,说不定还能找到断鼻毛碎嘴皮子?”
六姨太叹了口气,禁不住又燃了一根烟,“这都是人的命啊。”
和尚摇头:“余逸这小伙子不错,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知道个卵。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想着,这人世间已经这么操淡了,好歹也得给人心里留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