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元光耀蹙起了眉。“这时候病了?”
“我近日身体好了些,谷蓝一个够用,倒也没太大干系。”元非晚道。她在她爹眼里素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这时当然不能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那不太好……”元光耀沉吟起来。“我在天登山脚租了个别院,还想叫婢子先过去打扫呢!”
元非晚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别院?”她疑惑地重复一遍,“做什么用?”
“哦,是这样!”元光耀发现自己还没解释前因,就补充道:“非永的年纪,也该开始学习了。我不可能天天留在家监督他读书,便给他寻了个相熟的夫子。”
元非晚眼睛转了一转,便想到元家二郎她从未见过,就是因为他在外读书。再结合地点……“那夫子所在的私塾便在天登山上?可是宁阳书院?”二郎去读书只能住宿舍,轮到她小弟便是自己租院子……二房不得气死?
“阿晚,你可真是冰雪聪明!”元光耀哪知道元非晚已经想到二房气不气死的问题上了,只抚掌大笑。
然而元非晚还有一点不明白。“若是打扫,大可叫粗使婆子去。为何要我院中的……”她突然住了口,直直地盯着元光耀。元光耀想把元非永以读书之名迁出去住,然后把她也带出去?
“你也知道,外头的婆子毕竟是外头的,比不得家养的细心。”元光耀道。“非永还小,不好放他一个人住。你过去,便可看顾着他,我也放心。况且,天登山风景秀美,视野开阔,令人心旷神怡,于养病大有裨益。你们去了之后,我也会时常去看你们的。”
说出这番话,元光耀是经过考虑的。他一双儿女,一个缠绵病榻,不是体弱,而是被欺负的;一个嚣张跋扈,不是本性,而是被养歪了——
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怎么还能住?
所以,借着给元非永找老师的理由,元光耀就想趁机把儿女暂时移出去。先釜底抽薪,再秋后算账!
不过,虽然他考虑良久,还一二三四地列举了好多理由,但现在一双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女儿,显然是怕女儿不愿去。“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元非晚一时半会儿没答话。距离元非永闹她也不过一天功夫,元光耀就找好了老师和房子?效率这么高,肯定是已经知道了后宅的腌臜事!啧啧,看来有得好戏唱了!
元非晚毫无同情心地给老夫人和二房点了一排蜡烛,面上却露出了微笑。“阿晚当然愿意。”
☆、第20章 姊弟
元光耀本以为劝说元非晚得费一番功夫,结果元非晚点头点得特别快,一点不带犹豫的,不由大为高兴。他觉得,虽然女儿被其他人伤了心,但依旧信任他这个做爹的,那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走了八辈子运呢!
而在知道元非晚已经成功让元非永老实听话后,元光耀就更高兴了。“做得好!这样一来,阿耶完全放心了!”
本来嘛,萧菡不在,非是不在,他又没空,看护元非永的本就是元非晚这个做姐姐的事。以前情况颠倒,现在终于开始慢慢恢复正常了!
想到这里,元光耀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虽说是小孩子,也别太惯着非永!他便是被惯坏了,这才调皮捣蛋、目无尊长!该罚的时候便罚,别让他越过了你去!”
元非晚点头称是。而她边上的谷蓝听了这些话,好不容易忍住了面部表情的抽搐——主人诶,您这是没看到昨晚三郎哭的那样子!还没看到今早水碧满头血的样子!如果您看到了,就该知道,大娘不欺负别人已经很好,还有人敢欺负她?知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不过,元光耀没注意到。他让元非晚该注意的注意、该收拾的收拾,再过两天就搬到别院去,反正那院子里家具都是现成的。元非永还在祠堂里,所以他的被褥衣物之类的也要让元非晚看着打包。
交代完,元光耀就离开了。他回来时已经从仆从嘴里知晓了上午发生的事,现在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看法了——
在元非晚染了水痘后,他就觉得女儿可能得先换个地方住,已经开始留意合适的房子;而元非永需要夫子教导,正让他有了名正言顺的租房理由,还是一箭双雕!
至于元非晚,她自然不知道,她在谷蓝心里已经成了天神般的存在。长安的事情还遥远,二房的事情看时机,她估摸着,先搬去别院把身体彻底养好,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于是,夜里,她照旧领着谷蓝,去祠堂看她那个还在闭门思过的小弟。
本该随侍左右的江婆这回依旧不在。元非晚在心里重重地给这个婆子画了两个大叉,这才走近。透过门缝,她依稀看见,祠堂里满地都是卷成团的废纸,只有一小沓叠得整齐。而她小弟咬着笔杆,正瞪着自己面前的宣纸,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这个到底行不行?不会又被大姐嫌弃吧?”他嘀咕道。
听得这句,元非晚差点笑出来。年纪小小,倒是好面子!“你想多了,”她出声道,“一天时间,你想写得多好?”
元非永一惊,这才注意到元非晚来了。“你……你!”他原来盘腿坐在地上,现在立刻跳了起来。虽然他也知道练字是个长期活儿,但看在他从没这么勤奋的面子上,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啊!
元非晚才不搭理小弟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你那一沓是写好的么?拿来我看看。”
元非永的反应是立刻把那一沓纸藏到了背后。“才不!”
“怎么,怕我说实话?”元非晚眉毛一抖,兴致盎然。“原来你就满足于听一些假的奉承话?”
这话说得更直接,元非永的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才……才不是!”他强自辩解,“根本是你太挑剔!”
“得了吧,就你那临时抱佛脚的劲头,有资格说我挑剔?”元非晚不客气地反驳。“赶紧拿来,这样我说不定还考虑给你点热腾饭菜。”
“今天不是饼了?”元非永的关注重点马上就转移了,脚下也慢慢朝门挪动。不能怪他意志不坚定,实在是对方太狡猾,知道他饥肠辘辘、根本抵不住美食的诱惑!
这种面上不清不愿、其实心底已经动摇的别扭模样真把元非晚逗乐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为了保住仅存的一丝面子,元非永还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然后他马上就发现,就算他对元非晚的态度各种腹诽,在信誉上也找不出问题;相比之下,不管是老妇人还是二房的人,许给他的好话转眼就忘!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之前到底是有多蠢?
元非永暗自懊恼,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得交出了背后的宣纸。
接下来,元非晚一张张地查看小弟今日的练字成果,而元非永则奋力消灭着他最喜欢的菜色——今天元非晚让小厨房特地做的。他受到了心虚和美食的双重谴责,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姐姐了。
至于元非晚呢,她觉得吧,元非永的字还是惨不忍睹,但好歹能看出用了心。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一步也登不了天。她也没到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不然,用力过猛、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于是,吃饱喝足之后,元非永往姐姐那里看过去,跃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眼睫微垂、神色认真中带着点思索的元非晚。元非晚今天穿了一身浅梅红的襦衫长裙,衬得面庞手指莹白剔透,如玉一般。月光一照,人和布料似乎都泛着柔和的银光。不知不觉地,他看呆了。
元非晚把那些字检查完,抬眼就注意到小弟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她有意打趣,“口水都流出来了!”
“啊?”元非永回神,不由大惊。他赶紧抹了一下嘴边,这才发现元非晚在骗他,顿时就不干了:“姐!”
元非晚只微笑。“嗯?”
元非永在这种平静的视线中败下阵来,不敢和她对视,十分尴尬。“我只是想问……想问……”他绞尽脑汁,想给自己找个理由,结果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个:“其他人知道我被阿耶罚了吗?”
其他人,不就是老夫人和二房?元非晚略微收了笑。“知道是肯定知道的。”她说,“今早,祖母和二婶来我院子里探病,还送了我一盒山参。”
这话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成分,完全是陈述事实,但元非永听出了好些别的意思。
元非晚没正面回答她们知道他被罚是什么反应,那通常意味着她们没有任何反应。另外,山参什么的,他竟然有印象——几个月前,老夫人和元非静一前一后染了风寒。黄素念叨着要炖参汤补补身体,他便从元非晚处讨了一盒山参。结果,他拿回去还被老夫人和黄素骂,说是年份不够、质量太差。
因为对两张挑剔的脸印象太深刻,所以元非永一听到山参就想起来了,不由深深低下头去。祖母对他不闻不问,这打浇灭了他心中对那种得不到的关爱的最后一点奢望。而祖母竟然拿那盒自己嫌弃的山参去探望姐姐,可见她对他们姐弟都是一样的差!
这明明就是那些人的错,他当时还气急败坏地去吼了他姐!若是他真遂了祖母和二房的愿,和他姐姐反目相向,他此时岂不是真会饿死在祠堂?
元非永眼睛一红,咬紧了牙。
瞧他可怜兮兮得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元非永还以为小弟被老夫人的态度伤透了心,却不知道元非永其实更恨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听了一句话就受不住了?你不是还有姐姐吗?”说着,她轻轻摸了摸那颗低着的小脑袋。
听了这两句,元非永眼眶更酸。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放在他头上,他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元非晚怀里,嚎啕大哭。“姐……姐……”
元非晚被这种大雨倾盆的气势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她只能一边拍着小弟的背,一边哀悼自己刚换的衣服废了。“再一天就可以出祠堂了,不哭啊。”
“不……不出去……”元非永哭得更凶了。他想说他才不离开祠堂,因为他觉得他活该!这么多年,谁对他好谁对他坏都分不清,可不就是蠢得活该受罚吗?
元非晚可不知道小弟心里的弯弯绕。她觉得,这就是小孩子脾气,犟起来了。“哪儿有人一直住祠堂的?而且,阿耶已经给你找了这里最好的夫子。过两天,你就可以去私塾了。”
“……啊?”被这个消息惊吓到,元非永一下子就收了哭声,抬脸看元非晚。“‘这里最好的夫子’?”他重复了一遍,脸色立时变得雪白:“阿耶要把我送到宁阳书院去?”
“是啊。”元非晚对小弟的快速变脸不明所以。“你这是怎么了?”
“那我要自己住书院?”元非永脸色已经惨白。
就读宁阳书院的元非武平时就住在那里,有个书童随身伺候。可他只有一个婆子,能不能带去书院暂且不说;重点是,就算能带去,那婆子也不会照顾他的!
元非晚这下悟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还是希望身边有人陪着。“不,阿耶在书院附近租了个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