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扯头发,简直是杀小猪呢,蓉姐儿又是挣又是逃,赤了脚从澡盆子里跳出来,潘氏满院的追她,索性年纪还小,又关着门没叫她冲出去,后来是孙兰娘抱住她,死死箍住两条胳膊,才让潘氏扎了另一边。
到现在了,她左边耳朵还比右边耳朵的孔儿大一些,便是扎针的时候她的头死活不肯扭过来,拉了一道,贴了药膏才慢慢长好的。
那一回,蓉姐儿足有一整日没理潘氏,也不理兰娘,只扑在玉娘怀里头哭,还是沈老爹带她出去买了一衣兜的糖果炒米加两个风车摇鼓,这才好了。
等大白从外头溜弯回来,蓉姐儿又抽抽哒哒,抱着大白就哭,还含含混混埋怨它没来救自个儿,惹得大白后头两日跟守着小猫儿崽子似的守着蓉姐儿,一步也不离开。
此时她看见那银针,又把小时候扎耳朵眼的事想起来,说给秀娘听,这个秀娘还是头一回听见,只晓得来接她,蓉姐儿已经穿了耳朵眼儿,能戴金打花生的耳坠子了。
潘氏一向说她舍不得女儿,越是小越是该早扎才是,偏偏生蓉姐儿的时候混忘了,这原是该在洗三的时候就扎上的,小娃儿还甚都不懂,一扎一个准,哄好了不哭时再扎一下。
秀娘听见就“哧哧”笑起来,她如今万事不操心,只为女儿儿子忙一忙,听见蓉姐儿抱怨,又说流了一院子的血,撑不住:“就这叫流血了?等你再大些,才知道呢。”
蓉姐儿眨眨眼睛,她自然明白什么叫流血,不过就是来红,身边的银叶绿芽都来了,每个月总有几日要告假的,兰针甘露两个跟她一般大,还没来红,银叶绿芽就常说她们是小孩子家家。
蓉姐儿小时候就看秀娘洗那布条子,早早就明白什么是女人病,一来告假,挥手就准了,还叫厨房备红糖水给她俩喝。
母女两个才说过这事儿,蓉姐儿夜半竟肚子疼起来,这个天气她还盖着薄被子,觉得肚皮坠坠的发凉,倦起来钻在被子里,迷迷糊糊过了一夜。
第二日起来,脱了亵衣亵裤一瞧上面斑斑驳驳的红块,床上铺的暗红绸罩,细细一看,也能瞧见一块块红斑,卷起来的被子上头也有,被面没污着,里头的白布却要拆了洗晒。
那边银叶正要叫呢,蓉姐儿自个儿轻轻“呀”了一声,既不脸红也不害羞,叫兰针端热水来,又叫银叶裁布条来,甘露去厨房吩咐红糖水。
几个丫头把事儿办了,才想起来跟秀娘报一声,秀娘赶紧扔了算盘帐册往后头来,看见几个丫头拆被子的拆被子,铺床罩的铺床罩,单蓉姐儿好好的歪在罗汉床上,背后垫了个大迎枕,手里拿一本诗集,走过去坐在床沿边,笑着摸她的头:“这才说呢,转眼你就是大人了。”
蓉姐儿倒奇一声:“娘不是早说我是大姑娘了嘛。”
秀娘叫一噎,拍了她的头:“这才是真个成了大姑娘呢。”摸着觉得不对,把她裙子盖住的那一块掀开来一看,她竟垫了张茂哥儿的尿褥子在屁股下面。
“这是做什么?”秀娘早已经习惯蓉姐儿时不时干些稀奇事,难不成,她是把那个当成了小娃娃的尿了,这才给垫一块褥子。
蓉姐儿阵阵有词:“我问过银叶绿芽啦,这东西是想下来就下来的,不得自主,不就跟茂哥儿尿尿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来了,我给垫一垫嘛。”
几个丫头俱都抖了肩膀,铺被子的甘露差点笑倒在床上,秀娘抖了手要打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笑的,越发觉得这个姑娘还没长成,算一算又觉得她来红早了,自己那时候将要及笄了才来,潘氏提了好一阵子的心,知道她来红了才念一佛,说女人家别个窍不开不要紧,这个窍是一定要开的。
蓉姐儿才十二,丽娘算来得早了,也要十三四岁才来,心里一想,她那时候哪里如蓉姐儿吃得好,这小妮子,日日好汤好水的养着,越发娇嫩了,打眼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姐儿。
蓉姐儿又要往学里告假,秀娘预备了些说辞,蓉姐儿却挥一挥手:“哪里这么麻烦了,媛姐儿秦六姐也是一样,跟林先生告假,不必说原由的。”
秀娘这才把心放下来,原来自家女儿算是正当年,她这边不便,自然不好往王老爷那里去问安,便是秀娘也极少去,若有个婆婆在,就是继室她走动也方便,如今只好着小厮侍候着,挑了两个机灵的,叫这两个时时带了老太爷在园子中转转,又叫养娘抱了茂哥儿常去玩耍,茂哥儿正是好动的性子,为了陪孙子,王老爷也要下床走动两步。
秀娘越发觉着女儿还小,便是再留一两年相看,也还来得及,托了吴夫人的话便想婉拒了,不意吴夫人竟送了帖子来请她过门,秀娘这里丢不开手去,叫杏叶去回应几句,说是公爹来了,正在瞧病侍疾,不得空闲往她那儿去。
不成想着吴夫人竟自个儿坐了轿子来了,她原透过意思给秀娘,此时怕弄茬了,想了又想,还是不能把蓉姐儿说给石老三,便是碍着外甥也不能说这门亲。
秀娘正有这个意思:“往日里说她大了,该说亲事了,可这瞧瞧又舍不得了,还得再留个两年。”吴夫人一颗心落回肚里,也笑着:“我是没女儿的人,瞧着她那可人样儿也舍不得呢,嫁了人便不得自主了,到婆家去立规矩,不如多留她些时候。”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我们家这个还跟毛孩子似的,都大姑娘了,空长了个子。”这句大姑娘一出口,吴夫人也知晓了,她坐在软褥子上倒跟坐了针毡似的,心里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还是没开这个口中,又急急坐了轿子回去了。
秀娘还赞一声:“吴家太太,真是个菩萨性子。”
吴夫人到了家,徐小郎已经家去了,只柳氏在堂前等着她:“娘可说了?”
吴夫人长叹一声:“哪能啊,我要是张得出这个口,礼哥儿那里早就说了,王家姐儿事体都不懂,一团孩气,说的话也是孩子话,你也见过她,哪里像是知了事的模样,我怎么好开这个口。”
柳氏也暗自纳罕:“表弟这个性子,倒不成想瞧中这样的姑娘。”蓉姐儿自然不是不好,可这两个的性子差得十万八千里,一个若是冰淘,一个譬如碳盆,摆在一块怎么烧得出火来,也不知徐小郎瞧中她什么。
若说生得好,那自然是好的,可也不是头一份,那庄家的姐儿生得杏目如水腰似细柳,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了,再说性子,那般跳脱模样,只照顾弟弟倒很拿手,可家里结亲又不是寻填房要会带孩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个怎么瞧着也不合适的,怎么徐小郎就这么上心了。
看那样儿也不知道灯会是不是碰见说了话,单送人家一个风筝,就高兴的跟吃了仙丹似的,脸上不仅笑多了,话也多了,自打吴氏去了,就少有这样的时候。
吴夫人心里怜惜外甥,这才把娘家侄儿的事给推了,去了王家再去石家,石大夫人晓得王家是这个意思只觉得可惜,也没功夫去想旁的,又托相熟的夫人去探庄家的口气,打定了主意要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恨不得立时就下定,抬人进门来。
吴夫人咽了口茶道:“你知道什么,这样子才合得来呢,不然我怎么定下你。”吴夫人看看儿媳妇红了脸,又长叹一口气儿:“这事,咱们只作不知罢,这个孩子也太苦了些,事事俱不如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