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可真好听,赵镇终究忍不住道:“为我好,行事不能毫无顾忌。所以二叔公就想离间我们夫妻?这样的手段用在自家人身上,二婶婆,您难道不嫌太拙劣了?”
胭脂听赵镇问出这话,眼不由眨了眨,在胭脂瞧来,这算什么,不过一点小事,当做个屁放了就算,但赵镇既已问出,胭脂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等着符夫人回答。
年轻人终究是沉不住气,符夫人让唇边那抹笑保持不变就笑道:“什么叫离间你们夫妻?大郎,难道我送些东西给你,也成了罪过?”
“二婶婆,东西里面夹带了什么,难道您真一无所知?二婶婆治家向来严谨,从没出过一丝纰漏,能送东西过来的,哪是能被轻易收买的粗浅小厮?二婶婆,我早已不是孩子。”赵镇在最初的愤怒褪去之后,理智开始占据上风,缓缓地一句句说出。
符夫人晓得此刻否认,已经占不到上风,于是点头:“不错,周大郎的那封信,确实是我让小厮带进来的。”
胭脂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没想到符夫人竟然直接承认。赵镇的眉头皱的更紧:“夫人为何要这样做?”
“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古今皆然。镇儿,你和侄孙媳妇,此刻一双两好,十分恩爱,但我总想着这句,况且周大郎对侄孙媳妇,并没忘情。那日他求小厮带这封信进来给侄孙媳妇,正好我身边人瞧见,前来禀报,我想起这句话,因此想着这倒是个试一试侄孙媳妇的好机会。这才让小厮假意答应。镇儿,你要晓得,若我真的想要离间你们夫妻,办法有几百种,何必要这种最拙劣的手段?”
说的真是情真意切,胭脂一直瞧着符夫人,不错,这手段比自己的两个婆婆都高明多了。想着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胭脂再一次庆幸自己和赵镇并非是真的夫妻,而仅只有数年的缘分。
赵镇也在细细地瞧着符夫人,声音依旧充满怀疑:“原来二婶婆全是为了我好?”符夫人怎能听不出赵镇话里的怀疑,笑得云淡风轻:“我晓得说了你也不信,不过镇儿,这件事,你要看我怎么做,而不是听我怎么说。以后,你就晓得,我们终究是一家人,我是赵家媳妇,侄孙媳妇也是赵家媳妇,赵家的媳妇,没有别的想头,一心只盼着赵家好罢了。”
胭脂都要在心里鼓掌,这话说的真是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果然不愧是太后的姊姊,汴京城里头一号贵妇。
如果是实心眼的人,此刻已经被哄回去了。胭脂看向赵镇,赵镇低垂下眼。符夫人明白自己这番话并没劝服赵镇,心中那要除去胭脂的主意就更急切了,不过面上自然还是不肯露出来的,只是起身道:“镇儿你要这样想,那我做二婶婆的也只有向你道歉,毕竟这样的事,不该我做的。”
说着符夫人作势就要行礼,赵镇忙起身阻止。符夫人看着赵镇,想了想又把胭脂的手拉过来,把他们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回试过,晓得你们夫妻是真真切切地好,我也就放心了。大郎,你们夫妻,如此恩爱,这是好事,好事。”
胭脂和赵镇互看一眼,胭脂眼中是无奈,赵镇眼中却是难过,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所有的人似乎都面目全非。
既然赵镇不愿虚与委蛇,符夫人也没有停留,胭脂夫妻送符夫人离去。回到房里,赵镇又沉默了,胭脂晓得赵镇心中难过,这种事情,自然是要自己想清楚,并没打扰他,而是唤人进来服侍梳洗睡下。
半夜时分,胭脂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睁开眼时见赵镇站在床前,胭脂想了想觉得这人还是十分可怜,虽然名义上家人这么多,服侍的人也非常多,可能讲心事的人竟没几个。
想着胭脂就掀起帐子,往床里面挪了挪:“上来吧。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我不会笑你的。”
赵镇有些迟疑,但还是脱鞋上床,躺在胭脂身边。
胭脂侧身瞧着他:“你很难过?”赵镇点头,想着胭脂也瞧不见,忙道:“我原本以为的那些,全都是不真实的。胭脂,你晓不晓得,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你原本以为是什么?”胭脂的话让赵镇想了想才道:“我原本以为,我出身很好,相貌也好,从小得众人赞扬,家人疼爱,妹妹也和我这个哥哥很好。上战场后,虽不能说百战百胜,但也立了几次功劳,可是现在才晓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从发现赵琼花不对劲到现在,赵镇觉得自己的生活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都颠倒了。
胭脂伸手握住赵镇的手以示安慰,赵镇的声音又有些破碎:“胭脂,原本我笑话你,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才是一个笑话,我现在不敢出门,害怕那些赞扬我的人背后在笑话我,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除了自己家世和相貌,没有拿得出手的。胭脂,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镇话里的难受听的胭脂的心里也难受起来。胭脂把赵镇的手握的更紧,赵镇顺势把头靠在胭脂肩头,似乎这样才能得到些勇气,可以让自己活下去。
就在赵镇想听到胭脂开口安慰自己时,突然听到胭脂的笑声。
赵镇不由有些不满地把胭脂的手给握紧:“你笑什么?”
“我笑你没真正吃过苦,没真正经过挫折,遇到这么点事情,就难受的不得了。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有吃有住有地位?”
这些还不算苦,还不算挫折吗?赵镇很想握住胭脂的肩膀摇醒她,问她怎样才算苦?
黑暗之中,只有胭脂的眼在闪闪发亮,胭脂觉得,以赵镇的性子,越安慰他只怕他越伤心,倒不如直接说出实情才是。
“那你遇到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吗?遇到过生了病没药医,于是只能活生生看着人在你面前死去的时候吗?”胭脂的问话赵镇很快回答:“当然,我们去蜀国的时候,路上遇到许多穷乡僻壤,那些人,很苦。”
“既然你知道那些人很苦,那你觉得,你现在的难受是不是有些矫情?”胭脂话中的不客气让赵镇顿了顿,接着赵镇有些不服气地道:“可是,这不一样。苦心和苦身,全都不同。”
知道举一反三了,不错。胭脂在心中赞了一句才摇头:“你这话不对,难道苦心就很痛苦,苦身心里就不痛苦了?只是很多人,已经苦的不晓得疼了。你现在还晓得疼,算什么苦呢?再说了,不过就是这么两件事,你就要在心里掂上这么久,到底你是男人还是我是男人啊?”
胭脂的反问差点噎到赵镇,可是,赵镇眨了眨眼:“你不是说,男人该哭的时候也要哭?”
“对啊,我是说过,可我的意思是,你哭过了,就把这些事放下了,而不是你哭过了,还让这些事在你心里,让你受折磨。你既然已经决定,琼花做什么就让她去做,那就去做。你既然已经知道,二叔公考虑更多的是赵家利益,而他觉得我这个人配不上你,因此想让我离开赵家,你就多防着他点就是。别的,你还能做什么?”
☆、第78章 大事
这种一句打击一句安慰的话,赵镇听的多了,倒不再觉得胭脂说话难听,反而开始思索起来,是的,自己接受不了的,更多的是那种无能为力,明明知道一切,但不能伸出手去做任何改变。
于是才会责怪自己。赵镇把胭脂的手松开,躺平在枕上,对胭脂道:“我明白了,我晓得该怎么做了。胭脂,你看着我,我会去建功立业,会等到某一天,别人提起我时,不再是武安郡王的长孙,宁国公的长子,而是会说,这是赵将军。”
“对啊,这样想才对。你就算把自己怄死,可也伤不了别人分毫,那有什么意思?”胭脂觉得赵镇这样表态才对,打个哈欠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
听着胭脂想要睡去,赵镇直起半个身子看着胭脂,在嘴边的那句话已经想要问出来,到的那日,你会不会为我骄傲?
可是传来的,是胭脂均匀的呼吸。赵镇轻叹一声,重新躺平,也许,自己还是问的太早。可是胭脂,什么时候,你才会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大郎和老二,到底出了什么事?”赵镇让人把符夫人送去的东西全都退回去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胭脂次日去给杜老太君问安的时候,杜老太君自然问出来。
胭脂晓得赵镇是要瞒着杜老太君这个实情,于是笑着道:“隐约听说,官家想对唐国用兵,大郎想上战场,但曹相公让大郎留在京中,大郎去寻二叔公说情,二叔公并没答应,大郎于是发小孩子脾气呢。”
这个理由也算合情合理,杜老太君的眉松开,对下手坐着的赵琼花道:“你哥哥对你,真是想的周到。”
赵镇上战场得了战功,赵琼花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只会更加稳固。赵琼花明白杜老太君的意思,笑着道:“哥哥一向疼爱我。”
“你既然晓得你哥哥疼爱你,那你平日和你嫂嫂,也要更加亲热才是。”杜老太君从来都不会忘记这件事,赵琼花看向胭脂,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接着赵琼花才对杜老太君道:“曾祖母说的这话我不爱听,难道平日我和嫂嫂就不亲热了?”
杜老太君又是哈哈一笑,并没说别话。胭脂不由悄悄做个怪脸,终究还是没逃开这些虚与委蛇的事。
赵琼花的眼在胭脂身上溜了一圈,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胭脂,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样的日子,其实还是很向往,可是要到那个高位,就要约束自己。要知道,上位者随便的一句话,就能引起很大不同。
自己,一定会成为史册里,十分光耀的皇后,会得到后人的赞颂。至于帝王的爱情,那不过是句笑话。
杜老太君看着面前一屋子的人,家里人越来越多,心思自然各种各样。那种简单而纯朴的快乐,也会越来越少。唯一能给赵家留下的,就是一个很好的当家人。
胭脂,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杜老太君慈爱地看着胭脂,眼中的希冀一点也不掩饰。却不知道胭脂最想的,是时间赶快过去,等三年一满,就离开赵家,去过逍遥日子。
周大郎很快知道自己所托的那个小厮已经被赵家惩罚后赶离赵府。周大郎自然不敢再去托人给胭脂送信,眼看官已选到,周大郎也只有怀着对胭脂的无尽怨怅,离开汴京。
这些事小的根本就没翻起任何浪花,时令已进入三月,邹府娶媳妇的好日子到了。虽说赵府也接到请帖,不过并没有人前去,只是送了份礼过去。
能得赵府一份礼,这对邹府来说,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当然不会计较赵府没人前去这么一件小事。新娘子顺顺当当地进了邹府,和邹大郎结为夫妇。邹夫人做了婆婆,也不再去寻庶女们的晦气,这对蒹葭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胭脂瞧着蒹葭送来的信,信中说她什么都好,不过那信中也隐约说了,邹夫人对那位新儿媳似乎有些苛刻,蒹葭虽然看不过眼,也只能安慰一下,不敢做别的。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胭脂把蒹葭的信放在一边,说起来老天还真有些不公,像邹夫人这样的人,为何偏偏就享了富贵,没人敢说她一个字?
世上有这么多的不公,人力又能解决多少?胭脂手托腮正在想的出神,听到窗外有人在说话,像是红柳的声音。
胭脂听了一耳朵,像是什么及笄不及笄的。赵琼花的及笄礼要在六月,听说,宫中到时会赐下一根玉钗给她用。
接着胭脂觉得不对,好像有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胭脂的眉不由皱起,对窗外道:“你们晓得些什么,就在这乱说?”
红柳她们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红柳已经走进来,对胭脂行礼道:“打扰娘子了,只是这件事,外头已经传的满城风雨。说是韩夫人义女三天前行及笄礼时,太子亲至,并为韩夫人义女,亲手挽起头发。”
什么?胭脂的眉挑起:“这样的事,哪是能随便议论的?”红柳咬一下唇才小心翼翼地道:“娘子,这事只怕是千真万确的。不光如此,当日宫中圣人,还赐下一柄玉钗,太子殿下所用的,就是这根玉钗。”
这是活生生地打赵琼花的脸啊!太子和皇后的举动,已经表明了对李氏的宠爱。胭脂不晓得此刻面上该做什么神情,只是哂笑一声:“这件事,四娘子知道了吗?”
红柳没有回答,胭脂已经明白,既然满城风雨,满城都在议论,连赵家的丫鬟都晓得了,赵琼花又怎能不晓得?
只怕此刻,所有的人眼睛都盯着赵府,看赵府怎样应对。是咽了这口气,默认李氏未来宠妃,能和赵琼花分庭抗礼的地位,还是不沉默,表示赵家女儿不能受此羞辱,要求皇家给个说法。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胭脂觉得,自己当初怎么想着就嫁进赵家来,赵家的事太复杂了,自己实在不该趟这谭浑水。
“简直是,欺人太甚!”并没出胭脂所料,杜老太君也知道了这件事,听到缘由后,杜老太君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老太君,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处置?”老媪没想到太子对李氏,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在及笄之日亲自给李氏挽发,皇后赐下的玉钗,只怕也是太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