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感觉到赵镇的失落,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赵镇低头看着胭脂的手。这个家,看起来人很多,看起来人人都是笑的,但能陪在自己身边,能听自己说话的人,却只有一个,就是在自己身边的这个。
“这茶确实不错吧?”符夫人笑着道。静慈仙师把茶杯放下:“的确不错,不过你今日特地来和我说,不是只为了茶吧?”
“大嫂从来都是聪明的。”符夫人靠在椅上,面上笑容没变。
“方外人,想的多些。”静慈仙师的话让符夫人又笑了,接着符夫人叹息:“宋家那边,听说为了嫁妆的事,已经派人去江南采买了。”
世间女子嫁人都要嫁妆,嫁进皇家也不例外,尽管太子妃的嫁妆自有专人去办,但宋家这边为表重视,还是要再办一些。
“宋家女儿,好福气。”提到这件事,静慈仙师果然沉默了,符夫人浅浅一笑:“原本,这个福气,是琼花的。”
静慈仙师的眼变的有些冷:“李氏很得宠,听说,已经有喜了。”
“一个孺子,就算得宠又如何?再说谁家正妻要和妾争锋的?”
符夫人的话让静慈仙师的神色微微一变,符夫人的话还是那样轻柔:“皇后,是天下母,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静慈仙师的唇张了张,但还是没说话,符夫人的语气稍微加重一些:“等宋家女儿成为皇后,宋家,就会很风光了。”
现在,宋家就已经很风光了,静慈仙师还是没说话,符夫人晓得,自己的意思静慈仙师已经明白了,淡淡一笑,什么都没说。
后族,整个京城,除了赵家,还有哪一家,能有这样的资格?墙上有个小洞,上面镶了一块琉璃,赵匡义坐在那堵墙的后面,符夫人和静慈仙师的话,已经明白传进他的耳里,包括她们的神情。
赵匡义的眼渐渐变的冷,事情,依旧照着自己的想法在做,无法逆转。
赵镇,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赵匡义的手握紧,如果符夫人看见,就知道,赵匡义动了杀念,对赵镇动了杀念。
“老太君她,真是个睿智的人。”这一日原本很累,但胭脂睡不着,知道赵镇也没睡着,侧头对赵镇说。
“曾祖母活的时间很长,胭脂,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也活那么长?”赵镇的眼很亮,等着胭脂的回答。
胭脂没有回答,只是把赵镇的手握紧,赵镇晓得胭脂已经有了答案,那胭脂的肩膀搂过来,胭脂的肩膀有些僵硬,但还是偎依过去。这种感觉,其实也不算坏,胭脂迷迷糊糊地想。
这一夜,赵家的人都睡的不大安稳,到了早上起来时候,杜老太君那边的人来报,昨日夜里,杜老太君,安然去世了。
赵匡义听到消息,觉得头有些晕,母亲她,她,她。
“郡王,婆婆过世是大事,这丧事要怎么办?”符夫人知道消息,急忙来寻赵匡义。
赵匡义放下手,眼角已经有一点点泪,接着赵匡义对符夫人道:“过去吧,这会儿,想来他们都到了。”
胭脂夫妇赶到杜老太君上房时候,丫鬟们已经在老媪的指挥下,给杜老太君换衣擦洗。
胭脂走到屏风后面,看见杜老太君躺在那里,唇角还有笑容,面容十分安详。胭脂对老媪轻声道:“林婆婆,我来吧。”
老媪像没听到一样,胭脂又说了一句,老媪才抬头:“娘子,我服侍了老太君一辈子,就当是最后一次服侍老太君吧。”
胭脂看着老媪,知道她再多说一句,就要崩溃大哭,于是没有再说。只是接过丫鬟手里的东西,给老媪打着下手。
老媪继续给杜老太君擦洗,符夫人和吴氏等人也进了屏风后面,看见杜老太君面上安详笑容,吴氏用手捂住脸,哭出声来。
“既然已经在擦洗,侄媳妇,丧事还是要办起来,摆设都要撤下。”符夫人对吴氏道。
吴氏应是,符夫人也看向杜老太君,婆婆,您年纪已经太大,糊涂了,有些事,为了整个赵家好,是必须要做的。有些人,为了整个赵家好,是必须要牺牲的。
符夫人的眼神变的冷冽,胭脂抬头,看见符夫人的眼,毫不畏惧地瞧回去。
符夫人看见胭脂的眼,唇不由轻轻一勾,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很快你就会知道,缺少了庇护,你会变成什么样。
老太君,您想的,果真没有实现。胭脂收回眼,看向杜老太君,她临终前的笑,也许是终于想开了吧。
赵家的丧事虽来的突然,因着人多,丧事还是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所有的摆设都被撤下,匾下挂满了白绸,麻衣也被赶出来,当杜老太君的衣衫已经换好,抬到正堂安放时候,灵堂也已摆设好。
灵堂后面,传来木匠做棺材的声音。胭脂看着这转眼变了样的赵府,竟不知道该有何思绪。
“娘子,县君让我来寻您,说这丧事,还要娘子帮着。”红柳上前禀报,说话时候面上有难以言语的喜悦。这样是表示,胭脂从这件事起,将会成为赵府的当家主母,这对服侍胭脂的人来说,是个号消息。
胭脂知道,如果自己不离开赵府,这个担子是迟早要担起的,不晓得的是,这件事,会这样来到自己面前。
当家主母,真不是那么好当的。胭脂下意识想去寻赵镇,终究还是上了他这艘贼船。既然定下了,就面对这一切吧。胭脂深吸一口气,对红柳道:“去寻二婶吧。”
杜老太君的丧事出来,吴氏是在后面调配众人的,见胭脂走进来。吴氏把手中的帐放下,对胭脂道:“坐吧。”
胭脂眼一抬,已经看见吴氏桌上摆着的那高高的帐,不由摇头:“这当家主母,还真是不好做。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人,都要一一记得。”
“这种话我还听的不多。”吴氏没有笑,只是把几本帐递过来:“胭脂,这样大事也是难得遇到的,你在我旁边,看着我做。你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可以学会了。”
“二婶,我……”胭脂的话被吴氏打断:“别说你不愿意,胭脂,我当然晓得这家难当。可我当初当这个家的时候就知道,我不过是暂时管着。况且老太君的话里,也有等她去世之后,就分家的意思。”
“二婶,我晓得,可是这个家,到底要怎么走,我不知道。”吴氏的唇抿一下,拍拍胭脂的手:“胭脂,我不管你和大郎是怎么说的,太婆婆的意思,这个家,就是交到你的手上,整个赵家,以后都会是大郎当家,那就要听。老太君的眼是不会错的。”
杜老太君眼光不会错?胭脂不由笑笑。
吴氏低头打着算盘:“胭脂,我不晓得二婶到底是为什么,但我想告诉你,我嫁进这个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这辈子,哪有永远不变的事情?胭脂,我相信你,你会做的很好。”
“二婶,我之前不是这样想的。”胭脂的话让吴氏浅浅一笑:“我知道,但现在不是不一样了,你不是已经换了想法。胭脂啊,有句话你听过没?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大郎他是真喜欢你。”
“我知道。”胭脂低头,看着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胭脂,我比你大那么几岁,大郎他或许莽撞,或许冲动,但赵家的男儿,都是有担当的。他喜欢你,他就会护住你,和原来那两个人,不一样。”
“原先那两个,我都不记得了。”胭脂的话让吴氏抬头:“不记得才好。胭脂,人啊,是往前看往前走的。”
“二婶今日和平常不一样,我有些不习惯了。”胭脂的话让吴氏眼里的笑意浓了些:“都是一样的人,不过在太婆婆面前,总要多讨她欢喜。”
“汴京城里的小娘子,果然都不一样。”吴氏又是一笑:“怎么会一样呢,在太婆婆面前,我是晚辈,要讨她的欢喜。今日,在你面前,我是正经的长辈,这事又是大事,难道我还能开玩笑不成?”
“谢谢你,二婶!”吴氏拍拍胭脂的手:“明白就好。胭脂,你聪明,你看透世情,可是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我知道,二婶,还是要谢谢你。我会,我会,和赵镇一起,好好地,把这条路走下去。”胭脂还是有些迟疑,但很快就顺畅地说下去。既然决定了,那就什么都不要去想,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去做。
“好孩子,太婆婆若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吴氏收回手。胭脂也不由想起那个慈爱的老人家。
“也许,老太君她,已经知道了。”胭脂的话让吴氏又微微一笑,两人再没说话,只各自看着各自的账。
终究是,和原来的想法不一样了。
杜老太君是累封两国的国夫人,儿媳是太后的姊姊,孙媳是当朝长公主。消息刚一传出去,赵府门前就来了无数来吊唁的人。
亲朋好友之外,还有许多没有来往的人家,也纷纷前来表示哀悼。赵家大大小小的人,除了永和长公主无需出面招呼客人之外,别人都要忙着迎来送往。
甚至连静慈仙师和赵琼花两人都不例外。
赵琼花虽说离开汴京已经有一段时候,但她从来不害怕这样场合,遇到来吊唁的小娘子们,应对的十分得体。当客人散去,赵琼花到灵前捻过一支香,也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自己住的院子。
赵琼花刚踏下台阶,就看见静慈仙师,急忙迎上去:“祖母。”
静慈仙师看着孙女,示意她随自己来。赵琼花跟着祖母往外走,曲曲折折的,走了许多路之后,静慈仙师才开口问孙女:“你,很喜欢汴京的繁华?”
“祖母,孙女……”静慈仙师摇头:“说实话。”
赵琼花叹气:“是!”
“我的孙女,本该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静慈仙师的话让赵琼花的眼又湿了:“祖母,是孙女没福气。”
“不是你没福气。琼花,昨日你二婶婆和我说了许多话,我仔细想了,这件事,对赵家,也是有很大好处的。至于对你,琼花,就更不用说。”静慈仙师的话让赵琼花心中重又升起希望。
“只是,这么一折腾,好好一个元后,就变成继后了。”静慈仙师的叹息并没让赵琼花感到失落,皇后,不管是元配还是继配,都是皇后,都是会,受万人敬仰的。
至于李氏,赵琼花的眼神有些冷,宋氏要先进门,就让她们,去斗个不可开交吧。静慈仙师看着赵琼花,孙女如果觉得,成为皇后才会幸福,那就促进这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