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资质原本就不在武斗方面,这一点掌门也很清楚。”
怜音正搜肠刮肚的想再刨一句忽悠话,结果君寒大概的确是心急迫切的实在没性子再任她搪塞下去了,便忽然捉住她拣药的手,沉声道:“告诉我,当时镇妖塔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君寒向来已是四季冰冷的主,却没想到此刻往昔温暖的怜音的手竟比他的还要冰凉。
即使春秋已轮数载,他也随时间而改变了不少,可对这个女人的怜惜却从来没有改变,等先前的幽怨淡泊平息过后,他还是很想把她独占为己有。
君寒小心翼翼地将怜音的双手护在掌心,平缓了语气,“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已经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了。”他似有苦涩的笑了一下,眼底却平静无澜,“况且,以前的那些事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原本想在沧桑世上存活就已经需要费尽心力来,如若再一直耽于往昔,岂不是太累了。
还是要适当的放下一些东西。
怜音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君寒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于是沉默了良久,才终于略有思忖的喃喃道:“你果然变了许多……”
君寒一时没品出她话里蕴藏的别意,稍默了片刻,怜音却已讲下去了:“当时是因为镇妖塔里的鬼星魂元突然灵势激荡,似乎有苏醒的迹象,因为情况紧急,师父来不及多做准备,只能带着我们七人进入镇妖塔。”
“为什么?”
“因为穆归真人的神识彻底被吞灭,他体内镇压鬼星的力量开始混乱,如此方才导致鬼星出现苏醒迹象。”
“为什么是你们七个人?”
怜音并没有急着回答此问,而略略侧过身去,剥下了一侧衣襟,露了一片如雪雕玉琢的香肩,却在肩后胛骨之上有一条斜纵似狰狞伤痕的乌青脉纹。
君寒瞧着她肩上那道犹如裂痕一般的纹路,心下一绞,“已经延伸到这了?”
此纹君寒昔年也曾见过,其根源在脊骨中段,恰在腰背相渡的位置。
“这个,就是我之所以拜入巽天的原因,其他六人也有这个纹路。”
闻言,君寒一愕,“你那时不是跟我说,这是镇妖塔里带出来的吗?”
“这个,是泠柳。”怜音将衣裳重新笼回身上,“大部分被泠柳寄身的人都会被吸尽精元而亡,但有少部分人的灵蕴可使泠柳陷入沉睡,如此虽然不会立即灵枯而亡,但也不可享天年,而且泠柳还会成为刻入血脉的诅咒,代代相传。”她讲完,再转回来却见君寒一脸震惊。
这头白狼从小就很有处变不惊的资质,怜音还真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呆怔的神情。
怜音被他这神情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原本只是压制着浅勾了笑色,却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突然把气氛笑得有些别扭,倒叫君寒的神情愈发复杂了。
“还说没什么不能接受……”怜音戏讽了他一句,笑得倒是真心实意,却叫君寒心底隐隐有些抽痛。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那时愿意以身相许,却不能跟我离开?”
怜音稍稍收了些笑色,也抬起眼来正视了君寒的目光,“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一直都想带你一起离开巽天、离开仙门的控制,不管多远,只要能让你摆脱不公平的死局,我都愿意陪你一起走,可这世事偏生无常,我好不容易向师父求得了离山的许可,结果就碰上了这件事……”她讲到这时,又顿住了,垂下眼帘,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体内宿有外力之人虽然可以拥有常人不及的力量,但总有一天会失去本体的意识,就像那四位神明一样,最终不知沦为何物。”
“穆归真人身上的东西,转到你身上了?”
闻言,怜音脸色略沉,眼底浮上片许冷霜,“当时穆归真人失控,吸走了其他六人身上的泠柳,同时也将那六人当作饵料,杀死了。等到了我身上……我把他、毁了。”她将最后两字轻飘飘的拂去了话音,却也咽了一把冰霜凉心。
君寒听清了那两个字。
怜音冰凉的苦笑了两声,有些出神,似乎又陷入了那个诡谲而残酷的记忆中。
“怜音……”君寒抬手揽住她的肩,却没能叫她收回神来。
怜音双手轻轻掩住半张脸,眼眶蓦而蒙起一阵水雾,却没流下来,只隐隐晃晃着又落了回去。
“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自言罢,又回了神,定下了心弦,接着道:“因为我毁了穆归真人,所以也就继承了他的职责——我必须在巽天稳住鬼星魂元。”
那时穆归真人体内真正属于句芒的灵力被怜音体内的泠柳尽皆吸收,虽然并非出自她本意,但就实质而言,连同穆归真人在内的那七个人实际都命丧怜音之手。
怜音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体内竟会蕴藏着这般可怕的力量。
君寒的心坎被狠狠的扼住了,“难怪你当时能独自闯进镇妖塔……”
当君寒斩杀了穷奇被仙门认定为“危险存在”后他便被当作妖邪锁进了镇妖塔最底处部,以锁妖链贯穿锁骨强行封在法阵之内——那可是整个镇妖塔内除了鬼星之外最强力的封印。
怜音的修为原本并不出众,那时却可独身闯进锁妖塔最深处,以一己之力破坏镇压君寒的封印法阵——这种事就算是宫云归也未必做得到。
那时君寒也只是略有疑虑,却没想到,这果然与她在镇妖塔里的事相关。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君寒本已强捺了内心的焦悔,但话一出口,却还是免不去隐怒。
怜音一时难以作答,恰陷沉默之际,有个人很不合时宜的来敲了门。
“谁?”君寒没好气的一问,门外的家丁顿时就被吓了个六神无主,结结巴巴道:“刚、刚刚刑部的人来,说、说北、北燕王自裁了……”
闻此,君寒眉头一沉,便走过去开了门。
看见元帅大人果然顶着一张千年冰山脸,慑得这家丁差点就膝盖一软给跪了。
“人在哪?”
“走、走了……”
——
北燕王的死讯已经传进了宫中,陛下淡淡阅罢了折子,面色却沉作了铁青,大概是逆鳞被拨颤了。
在宫里服侍两代皇帝的公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深沉的动怒,但凭借多年的伴君经验衡量,现在最好不要出声,免得惹怒了陛下致使自己脑袋不保。
刑部的人早上还在宫里搬着尸体,这才没消停多久,北燕王就死了,接连两件事把陛下昨日的耻辱又扯出来鞭了一顿,这种诛心凌迟任是谁都受不了。
皇上还在龙榻上养伤,看了这消息,不动声色、面无波澜的将折子揉成了一把废纸,漫不经心似的顺手往边上一丢,大概是怒极无火。
“陛下……?”公公本来不欲讲话,但这情况横竖也免不了多嘴一问。
皇上浑身乏力的倚坐在榻上,神情冰冷,沉默了良久方才开口:“逆贼既已伏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那,是贬为庶人?”公公小心翼翼的探问。
陛下仰头一靠,略略合了眼,大概吞闷气很累人,便有气无力道:“他的王印不是朕赐的,朕也没有资格收回——就以亲王规格予之厚葬,谥号以‘悖’。”
“是……”
陛下到底没有夺去北燕王的爵位,故他的丧询报入宫中,还是响起了丧钟。
帅府距宫城不远,即使是鬼曳那个清静的小角落也免不了被钟声侵扰。
鬼曳厌然睁眼,正想抽神往门外封一层隔绝噪音的结界时,易尘追识海里的一丝波澜又乍的扯回了他的思绪。
易尘追的记忆突然顿住了。
鬼曳以为是自己终于触及了易尘追不愿让人发掘的记忆,可当他欲回避时,却又没发现易尘追有任何抵触的潜意识反应。
奇了个怪了……
既然易尘追本人没什么反应,那鬼曳也就不自作多情的回避,索性就顺着刨下去了。
鬼曳的灵引轻巧的剥茧抽丝,一层一层的钻进这番突然絮起了迷雾的记之中。
易尘追也始终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鬼曳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抽剥灵魂,细品别人的记忆,不管是多丧心病狂的灵魂他都能甘之如饴,可易尘追此刻这迷雾一样的混沌却莫名的让他感到了一丝诡异的惴惴不安。
“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鬼曳实在忍不住开口想提前问知此番前景。
易尘追眉梢略略一敛,“其实这里的事我不怎么记得了。”
有时偶然忘却的事倒的确会呈现出一种絮雾般的状态,但就正常情况而言,这样的絮雾应该很快就会被点为清明。
这前面发生的事鬼曳已大概看明白了,也看清了那三个鬼士的模样。
“你与那三个鬼士相处时,有没有觉得他们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起初没有,到了后面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前面的事还记得很清楚,却到这里突然混沌。
鬼曳还真是生平头一次碰到这么泾渭分明的浑明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