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队伍末尾,两手空空还走得气喘吁吁,看着诸人三步两跨,健步如飞,心中满是艳羡和愧疚。诸人行了一路,发现走得急了,只得在要塞之所停留等他,吕益还折返了来找他,他觉得无地自容。
连着几天都是如此,夜晚去驿站休息的时候,许白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是不是很无用,拖累了队伍。若当初不等我的话,就不用那么急地赶路,也没有暴露的风险。现在也是……若不是我不济,大家的脚程便还可以再快些。我连马都牵不了,骑着一匹,反而成了累赘……我……我……”他边哭边说,羞愧难当,连头都抬不起来。
吕益待他哭够了,只道:“等你是我的主意,与你又有何干?”
“但是……是我思虑不慎,暴露了藏身之所……”许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了那是迟早的事,不在乎是你或不是你,”吕益的语气有些重了,“这话你记着,莫让我再说第二次。”
许白知道吕益恐怕是生气了,顿时止住了哭声,怯生生地看着他。
“但……”他欲说出口的话被憋回了肚子里,支吾得像一声猫叫。
“这几日行路艰难,你听话便是,不要想其他。”吕益的声音有些严厉,语气仿佛又如当初教育他的时候的那般,“但你不好跟我同骑一匹马,再者为防万一,你那匹马还要留着。”
吕益没把许白的自责听进心去,以为他是想弃了自己那匹马,便解释道。
许白垂头丧气,知道满腹的自责加愤懑是无法对吕益说了,皱着鼻子跑了出去。吕益没理他,反而招进来了赵宥去议事。
一径竹阴云满地,半帘花影月笼纱。中庭是一席夜凉,许白坐在台阶上越想越难过。
此次再相会总觉得跟以前的感觉不尽相同。
以前他是吕益身边最亲近的人,吕益所有的行事都不瞒他,甚至还会找他说说。
许白记得当初王琛造了假交引,吕益既生气,却又因要用王琛而强压怒火的时候,是把他招进去说了些话的。那番话吕益没对其他人说,甚至对吕衡也只提了经过,唯独对他说的时候,语气是透着些无奈的。
但这次,吕益的几次议事都只当他是个旁观者。他在也好,不在也罢,吕益不会征询他的意见。况且这次的事,他全程都被蒙在鼓里,若去空隐寺的相会也是吕益计划中的一步的话,他觉得自己分明就是被当个棋子,被控制住了。
记得往胶东行去吕岷那里的时候,吕益曾对他说过,最信任他。那时候他觉得吕益待他是不同的。但后来又说,对人未可全信,还咬了他一口。许白便迷惘了,不知当听哪一句。
吕益还对他说过,他的身、心和命都是他的,但也对赵宥说过,干得不好便会将他杀了。到底待他是不同,还是与一般下人无异?许白又不清楚了。
现在也是,吕益既说让他变得有用能用,又说放他自由,要弃之不用,到底该听哪一句,如何抉择,许白真的看不透了。
可能他从来都不懂吕益的罢。之前他以为吕益会对他表露的那些情绪,此次西南之行也看不到了。之前会同榻而眠,同骑而乘,现在却仿佛避嫌一般,让他单独睡去,单独骑马。
那日他去打了水要给吕益洗脚,吕益也说不必伺候,你又不是下人。
吕益到底如何看他,如何想他,是不是如他对吕益的心思一般,他真真搞不懂了。
前前后后,左思右想了一番,许白当真觉得吕益待他是生分了许多。心里本就打着的那个结,现在越打越结实,也越打越大了。
清晨依旧是寅时起。许白昨夜思来想去,翻来覆去,结果没怎么睡着,上马之后也一直有些倦怠。
从关中入蜀地的米仓道更为凶险,位于大巴山之中,险居岩侧,陡临深渊,山坡陡峻,攀登艰难。
许白骑在马上,马徐徐而行。行至陡峭之处,马斜了个身子,而许白由于困倦而精神恍惚,被马闪了一下之后,没抓紧缰绳,竟跌下了马去。
栈道之下是高涧,水流湍急,磐石耸立,许白直直地朝深涧之中跌了下去。
一时天旋地转,许白恍惚着没缓过神来,只觉的腰部重重地撞上了岩壁,紧接着头又磕到什么东西,顿时失去了知觉。
也许会就此昏睡,却没有。许白醒来时看到的是雪白的床帐,想起身只觉得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又迷糊了一会儿,有两人推门进来,见他还在睡着,只是低声耳语。
“少爷?”许白睁眼想看清来人,却发现并不是吕益。是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十分精明的孟桂山。旁边站着个白胡子的穿白袍的老者,见他醒了之后,便来给他把脉。应该是大夫了。
“这次小少爷伤得颇重,恐怕至少得卧榻半个月。”大夫道:“即使能起身了,伤也未必痊愈,药不能间断。伤筋动骨需要调养半年之久,急也急不得。但好在骨头未伤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待大夫开了几味药离开之后,许白迫不及待地问:“少爷呢?”
“少爷……”孟桂山有些支支吾吾,“吕少爷先行入蜀了,嘱咐你在这里好生调养,待伤痊愈了再继续行路。”
被……抛弃了么?许白怔怔地看着头顶的一片雪白。
不能动了,便被抛弃了么?现在的自己,是彻底地没用了么?
孟桂山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急忙安慰道:“少爷蜀中还有要事情要打理,十天半个月的实在耽搁不起……他留了我和廖六来照顾你,等你伤好了,再跟他回合也不迟。”
许白的眼泪无声而落,即使知道吕益未弃他于不顾,也知道吕益现今所做之事与当年已是今非昔比……但却确实觉得,自己在吕益心中,不再是不可取代的那个唯一了。或许从来都不是……只是之前,吕益待他太好,让他过于眷恋罢了。
、54 筹划
许白在驿站调养了一个月之久才能策马前行,到蜀中已是隆冬时节了。
见到吕益的时候,吕益比之前变得邋遢,连胡茬都疏于打理,这在许白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记忆里的吕益一直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身着锦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执扇摇摇。而如今却身穿一身粗布的靛青色皮袄,腰上绑着条灰灰的,一看便是被水洗了很多遍的麻布腰带,头发更是随意梳了一个髻,不戴冠笄也不插玉簪。讲话讲到激昂处,连发丝散落了也无心打理。
吕益见他进来了,只抬眼看了一下,便继续和属下议事。那态度与对待旁人无异。
许白心里不是滋味,顿时觉得自己成了这个屋子之中多余的人,恨不得拔腿就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