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瞒的跺脚,她娘却哈哈大笑。事后心姐却对她说:“你不要觉得娘是故意逗你,她找人算过的,说你命中火太旺,就不宜用太鲜艳的颜色。黄色为土,以土灭火,既不会克你也不至于为你招祸。为了这一卦,娘舍了二百两出来呢。”
她当时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只觉得心如绞痛:“娘……”
她是平安无事了,可她娘呢?她大姐呢?既然她娘帮她算了一卦,为什么,不为自己算算?想到这里,她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二姑娘来了。”外面传来春桃的声音,她连忙擦了泪,抬起头果然就见安姐走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件石青色的小夹袄,下面是一条暗蓝色的马面裙,和往常一样,收拾的极为利索。
“你来做什么?”
安姐见她两眼通红,心中一叹,原本比较生硬的话就转成了:“我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
安姐一笑:“三妹妹,你非要这么同我说话吗?”
静姐枕着脸不说话,安姐坐到她床边:“三妹妹,我虽不是你大姐,也是你二姐。你我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同一个父亲。你仔细想想,我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静姐依然没有出声,安姐知道她一时落不下这个面子,也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起身前还帮她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吧。”
她说完,转身向外走去。静姐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她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安姐说的都对,但、她就是心中不舒坦。难道我真是那种心胸狭窄的?
她在心中暗道。而这边安姐出了她的房门,就看到了轩哥,只见他在院子里来回徘徊,看到她就快步走了过来,只是到了她面前却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二、二姐姐……”
“你有什么事?”
“二姐姐能否来我屋子里一趟?”
安姐看了他一眼,跟了过去。轩哥的房间,与其说是公子哥的,倒不如说是姑娘的,还熏着香。房间的摆设也极为精致,不过好歹不只是美人壶、花瓶,还有不少古本、砚台。有一些看起来不像是用的,倒像是收藏的。轩哥没有叫丫鬟,而是自己泡了壶茶给安姐倒上,他的动作飘然自若,很是带了些出尘的气质。
安姐自己在茶道上一般,但莲姐、绣姐都算是高手,因此一看就知道轩哥起码已是入行了,当下不免有些惊奇。她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一向是老实、胆小,身体弱,最近又仿佛多了些心病。早先读书的时候也没见他多有灵光,却不想在茶道上却有天赋。
倒了茶,轩哥并没有同大多数人一样介绍这是什么茶,用了什么水,而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盯着茶杯看了好一会儿。安姐也不催他,只是拿着茶杯,慢慢的品尝着。
“二姐。”过了好一会儿,轩哥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只见他一咬牙,“二姐,怎么才能得到父亲的喜欢?”
安姐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你觉得父亲不喜欢你吗?”
轩哥没有说话,但那神情却已经表露出来了。
“好吧,今天你既然都这么开口问了,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并不觉得父亲不喜欢你,你是他的嫡长子,又从无过错,他为何不喜欢你?当然,你有你的理由,可我觉得,与其说父亲不喜欢你,不如说父亲不知该如何喜欢你。我并不是说夫人的坏话,但一直以来,父亲都没有办法插手你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下来,你让他突然关怀、关心你,也有些难。”
说到这里,安姐停了停,轩哥想了想,点点头:“二姐说的有理,那我现在该如何做呢?”
安姐笑了,她一直担心轩哥,却不想这孩子倒比静姐好说服。也是,早先她腻在这里混吃混喝,这孩子也是很大气的:“你最擅长什么?”
轩哥一怔,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我、我这两年一直有努力用功,母亲也为我找了一个极好的先生,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他是用功的,也自忖比早先很有进步,可他在这上面实在没有太多的天份。特别是张氏离开后,他的功课更是耽搁了下来。张氏既把他安排到张家,就不好再让他带先生过去,因为张家有自己的书院,下面的子孙都在里面读书,他再带着自己的先生就显得突兀了。张氏倒是想着他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同张家子孙亲近,在她想来,轩哥以后能借的,除了高老爷的关系,就是张家了。虽然张家现在没几个有出息的,到底是大门大户,门路关系都有,自己的儿子多和他们来往来往总有好处,与之相比,缺个一年半载的课倒不算什么了。
谁知道她这一去不回不说,轩哥也没能同哪个张家子孙结下深厚情谊,恰恰相反,还失了早先的亲近。要是张氏知道这个,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大弟,你泡茶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早先是同母亲,后来同李先生也学了一些。哦,李先生就是母亲早先为我找的先生。”
“那李先生没说过你茶泡的很好。”
轩哥愣了下,然后脸就红了,他有些小心的看了安姐一眼,然后小声道:“这倒是说过的,但……”
“那你可曾与父亲泡过一杯茶?”
轩哥没有说话,安姐又道:“我想你的字也一定写的不错吧,那你可曾让父亲指点过吗?大弟,你是父亲的嫡长子,去找父亲做什么都是不为过的。三妹妹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要说她比你大,应该她照顾你,现在看来却是要你多费些心了。而且你是家长的长子。不说三妹妹,就是我,还有以后的小弟都需要你照顾。所以,你一定要能担得起事知道吗?”
轩哥看着她,用力的点了下头。
“除此之外,你的身体也需要打磨了。没有一个好身体,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我问了关郎中,其实你并没有什么大病,只要好好锻炼,放开心胸,就有可能强壮起来。你如果信的过我,我明天就让叶娘子过来。也不求成为什么高手,就是养身健体。”
听到打拳,轩哥两眼一亮,虽然后面的话令他有些失望,但他还忍不住有些澎湃起来。哪个男孩子没有驰骋天下的梦想?没有成为大英雄大豪杰的想法?但这些年他身体一直病歪歪,好的时候也要比旁人弱些,差的时候更是只能躺在床上。可越是这样,他对那些话本里的英雄、将军就越是充满了幻想。但他这种幻想是不能说的,别说张氏不会同意,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但是现在,他却有可能学打拳?
叶娘子他是知道的,早先还是跟着朱抵的,而朱抵,正是近来风头最劲、最风光的少年将军了!
见他两眼放光,安姐也微微一笑,在现代早有定论,运动不仅能强身健体,对人的情绪也有调整作用。叶娘子虽然沉默寡欲,但性格坚毅,见识宽广,相信对轩哥也会起正面的引导作用。
“那就这么说定了。”安姐说着站了起来,“我那边还有点别的事,你若有事,随时过去找我。”
轩哥跟在她身后,快来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开口:“二姐……有什么好处呢?”
安姐一怔,轩哥抬起头,像是用足了勇气似的道:“二姐不是说人做事都是要有好处的吗?那二姐为我做这些事,又有什么好处呢?”
看着他有些不安,而又很坚定的神情,安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首先,我们是一家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们好了,我也能过好;其次……我很敬佩夫人。是的,敬佩。在那个时候,夫人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你说她为什么会那样?她明明可以有别的选择的,可以委曲求全,可以乞求讨饶,但她没有,反而大义凛然的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不管她是如何对我姨娘的,不管她是为什么这么做的,只从这一点来说,我很敬佩她。”
生死间有大恐怖……不说别人,就她这严格来说算是死过一次的,想到自己有哪一天要死,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面对死亡也要卑微的颤抖。如果遭遇了什么苦难的挫折,被病痛折腾的寝食不安也就罢了,日子过的好好的,突然要死,有几个不害怕不恐惧的?
张氏也必是害怕的,但不管再怎么怕,她还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并且,不仅替自己选择了,还替心姐选择了。她一定知道自己死后自己的女儿会遭遇什么,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不是她不心疼这个女儿,而是她知道如果她投降了讨饶了,后果会更为严重。
从这一点来说,她真的很敬佩她,她不认为自己会比她做的更好。
听她这么说,轩哥激动的脸都红了,他用力的点了下头,看着安姐:“我、我知道了二姐,我、我会做好的!我一定一定会做好的。三姐那里我也会好好说说她的。二姐……你不要怪三姐,这些日子,她也很难过。”
安姐笑着点点头。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若不是知道这个,她又怎么会对静姐容忍至此?
第二天,安姐果然就让叶娘子前来,对于轩哥,叶娘子是百般看不上的。在这个早先跑江湖的女子眼中,女子柔弱些也就罢了,男子如此实在丢脸。但食君之禄,她做事倒是认真的。看了轩哥的身体,就知道要慢中求稳,给他安排的也就是活动身体,连拳法都不教。轩哥当然有些失落,但他从小听话惯了,倒是会认真去做。这倒令叶娘子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他一个公子哥儿倒是怪谦虚的。
就这么活动了十多天的身体,叶娘子才教他打拳,也是养身的五禽戏。轩哥看终于教他拳法,练的也就更认真了。他天天这么活动,每次都要出一身汗,夜里也就睡的香了,也没精力胡思乱想了,再加上饭量比以前大,身体明显要比早先的好,不用郎中来看,他都知道自己有进步。因此虽然五禽戏看起来没什么打人的动作,他也还是学的很有劲儿。叶娘子来的时候他会练习,叶娘子不来他也想加练,但对这个做法叶娘子却不赞同:“哥儿身体柔弱,练拳的事还是要适可而止。现在每天不宜太过,待练上一段时间,再慢慢加练也不迟。”
轩哥知道这是为自己好的,虽然有些遗憾,也还是听从了。他这边天天在院子里练拳,静姐就天天看,一开始她在床上躺着,后来就是靠在贵妃榻上,再后来干脆站在廊下观看。因为这不是什么私家拳法,叶娘子对此也无所谓,就这么看了一两个月,这一天当安姐再来的时候她就叫住了她:“那什么,那个叶娘子天天教轩哥打拳,我能不能也跟着学?”
安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静姐道:“怎么?我看那拳法也不如何厉害,必是我也能学的。”
“你想学就学,为什么还要同我说?”
静姐脸一红:“你到底同不同意吧!”
“叶娘子本是朱公子的人,也是朱公子担心我才派来的,现在教轩哥已是额外之事,再教你……你总要多给些束脩吧?”
“给多少?”静姐警惕的看着她,“先说好,太多我可是没有的。你不要以为把娘的钥匙交给我,我就有钱了,那些钱可不是能随便动的!”
安姐哈哈大笑:“这一点就要你同叶娘子商量了,你要嫌贵,也可以不学吗?”
静姐暗暗的握起了拳,她决定就算再贵也一定要学,然后,把高安琪打成猪头!
☆、第154章
第二十三章
不提静姐的雄心壮志,那边轩哥在经过半个多月的纠结、犹豫、挣扎之后终于小心翼翼的迈出了第一步——写了副字让高老爷点评。这大大出乎高老爷的意料。的确就像安姐说的,他不知道怎么和轩哥亲近。过去的十几年中他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喜欢不重视?但张氏看的紧,就算他想,也插不进手——他不止一次对张氏说,轩哥该挪出来了,都被张氏挡了回来。在去江宁的时候,他也试图把轩哥带走,可一样被张氏拒绝了。
在十里亭他看到轩哥是激动的,可轩哥那么冷漠的看着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他就又不知道怎么做了。要是普通父子,轩哥这种态度,高老爷大可一巴掌打过去,可每次看到轩哥那张酷似张氏的脸,他又只能暗暗叹息,到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不太好,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更苦闷的是,这种事他还没地方说去。他同谁说?一般的朋友同窗是不可能的,难道去说,我儿子同我不亲近?
别的事还能对杨氏说,可这种事杨氏根本不答话,说的多了,杨氏还有些烦恼:“老爷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事我说什么都是错,不说老爷又会嫌弃我,所以老爷还不如不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