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溪才注意到,此时的兄长的样子冷峻的不像话,日头暖暖的春日,这冰冷的目光却让人如坠冰窖。孟玉溪小声说道:“嫂嫂知道就好了。”
“既然是关于你表姐的,你说就是了。”既然是事关柳莲安,杜莹然知道孟舒志肯定是想要知道的,而且瞧着孟玉溪急切的样子,恐怕还不是什么好消息。
兄长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压在人的心上,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孟玉溪咽了咽口水,小声地说道:“昨个儿我和表姐去了王御史的家里,中间我到了外间,再进屋里的时候,就听着表姐说道:‘现在很好看,古人曾说赵飞燕能够掌上起舞,若是王二姑娘你再瘦些,便也能够跳出那般绝世风华的舞蹈了。’,我当时心里就觉得怪怪的,没有往深处想,想着或许是表姐在安慰王二姑娘,说她这样瘦了也很好看。恩……当然,王二姑娘太瘦了,一丁点也不好看,尤其是初一看的时候,瘦的还有些吓人,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就被骇了一跳。我就说:‘王二姑娘,我嫂嫂很厉害的,你按照她的方子,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人也不会这样消瘦。’谁知道,王二姑娘瞪了我一眼,‘不可理喻。还是你懂我,我也觉得现在这样子是很好的,若是再瘦些就好了。’她说完了之后就拉着表姐的手,两人看上去很亲近。等到临走的时候,更是和表姐约定了,让表姐再次过来。表姐就说:‘左右我这几天也是无事,不如明日后日都陪你罢。’”
见着孟玉溪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杜莹然提起了石桌上的水壶,替孟玉溪斟了一杯水,孟玉溪笑了笑,咕咚咕咚就喝完了温水之后,接着说道:“出了王家的大门的时候,我同表姐说道,怎么那样说啊。表姐就说道,‘王二姑娘也怪可怜的,顺着她说说罢了,她是个生病的人,万事都要顺着她的心意才好。’”
杜莹然的心中一动,听着孟玉溪的话,杜莹然竟是隐隐有了猜测,若是王二姑娘再这样消瘦下去,王二姑娘便会香消玉损,这……莫不是柳莲安竟是打着这样的盘算?同孟舒志相视一眼,显然孟舒志也明白了各种的奥妙所在。
“这件事情一直记挂在心底,晚些时候回到了舞乐院消了假,今日里上午练舞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提到了王二姑娘,说起了王二姑娘的消瘦,便有一个说了,若是王二姑娘这样消瘦下去,非要丧命了不可。既然说到了王二姑娘,就有人说,王二姑娘这一场来势汹汹的病症,其实就是她自己惹出来的,每天不吃饭,还跳舞,哪里来得气力呢?我一听就急了,心里想着不就是这个道理,再次请了假,就准备找表姐,谁知道表姐不在府里,再次去了王家。我去了王家之后,表姐也不在。我吩咐了母亲晚些时候,同表姐说一下这件事情,再接着就是过来了。”孟玉溪说道,小心翼翼地问道,“王二姑娘的病症,真的是那一位说的。若是再消瘦下去,便会不好了?”
☆、第118章 真相(五)
杜莹然并没有回答孟玉溪的问题,反而是问道:“王二姑娘难道不曾说起过我开得方子?”
“啊。”孟玉溪楞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说道,“不曾说起过。”
“我给她开得方子只是开胃。”杜莹然说道,“事实上,最为关键的并不是在药物上,而是在她的吃食上。她就是因为吃得太少了,才有了现在的症状,若是再消瘦下去,恐怕很不好。”
孟玉溪听到杜莹然的话,眼睛睁大,整个人也从石凳上猛地站了起来,语气之中有些焦急,“这样可如何是好?表姐还顺着王二姑娘的话,说要是更瘦一些,还能够掌上起舞之类的话语。”
“按道理,她的病症,是不当告诉你的。”杜莹然说道,“只是你表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少不得把话说的明白,若是王二姑娘听了你表姐的话,别说掌上起舞了,恐怕连床都下不来了。”
一口一个你表姐,柳莲安不也是嫂子的表妹?这词听起来也太生疏了,孟玉溪并没有纠正杜莹然的词语,反而是急匆匆地问道:“为什么啊?她现在不也是大半的时日躺在床榻上的吗?”
“若是人死了,自然下不了床。”孟舒志冷不丁开口,便是生和死。
孟玉溪连忙呸呸呸,“哥,你胡乱说些什么啊。”
“其实他说的没有错。”杜莹然看了一样孟舒志,孟舒志说的正是她要说的,王二姑娘此时恰似整个人临风而立在悬崖边,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王二姑娘一心是继续往前走,王夫人和王大姑娘则是拽住了王二姑娘的最后的力量了。此时柳莲安要做的事情,不是同王家人齐心协力拽回入了魔怔的王二姑娘,而是浅笑轻语在王二姑娘的耳畔,把那深渊描绘成花团簇簇的锦绣前程。杜莹然闭上了眼睛,听到孟玉溪的话语,几乎可以想象到孟玉溪不在的时候,柳莲安是如何浅笑着同王然说话,顺着王然的意思,说自己不过是个庸医,王然若是再瘦一些,做到了昔日里的掌上飞舞,又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想到了这里,觉得有些发冷,在这样暖春的日子里,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入了魔怔的岂止是那王二姑娘?更是有柳莲安了。最开始是小打小闹给孟玉溪下药,给自己下药,之后是老夫人的事情,现在更是要把不相干的人推上了绝路。
柳莲安要这样做得缘由,杜莹然猜测得到,孟舒志也猜测的到,无非是让妻子医治不好王二姑娘罢了。只是……若是真的这样,王二姑娘是会死的!孟舒志的神情有些木然,尤其是听到了妻子肯定自己说辞的时候,脊背上起了细密的冷汗,浸润了内衫。
杜莹然呷了一口温水,继续说道,“王二姑娘的病症,就是因为她过于追求纤细的身姿了,她吃得实在是太少了,加上跳舞,消瘦得很快,按道理说,她应该止住了脚步。王二姑娘却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是继续往这条路上行进着,因为吃得太少,掉头发、脾气变得越发急躁、此时身上也是无力,还有心悸。”
孟玉溪歪着脑袋,想到了王然稀疏的头发,想到了她焦躁的脾气,想到了她抬起手捧着水喝的时候双手颤颤,“嫂子,我得告诉表姐,表姐似乎和王二姑娘很投缘。既然是错的,务必不能让王二姑娘在错误的路上,继续行着了。”
孟舒志说道:“我也要回府一趟,我同你一块儿。”
孟玉溪说道:“哥,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回去。”孟玉溪想问哥哥不应该继续在这别院之中陪着嫂子吗?
孟舒志说道:“刚刚同你嫂子读书的时候,忽然想到一句,不知是何解,想要问问祖父,正好也送你回去了。”
“那好。”孟玉溪说道,“我去瞧瞧祖母,一会儿就跟着你回去。”孟玉溪知道哥哥在读书的时候是有些执拗的,若是遇到的不明白之处,先回自己推敲,再同一二好友推敲或者是问祖父的意见。
“我在外等着你。”孟舒志说道,知道了柳莲安在王家所做的事情,孟舒志只觉得心中更是压抑得厉害,只想要在外吹风,排遣心中的抑郁之气。
孟舒志要在外等着,孟玉溪也觉得正好,只觉得今日里兄长格外冷淡,一丁点也不像是平日里的柔和,平日里是温润玉石,此时却是如同寒锋宝剑。孟玉溪有些不习惯的同时,也觉得或许兄长是想要一个人静静。
孟玉溪就挽住了杜莹然的手臂,两人走出了院子,孟玉溪还是忍不住问道:“今日里怎么哥哥这么冷淡,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恩。”杜莹然开口,柳莲安的事情再告诉老太爷之前不必节外生枝,杜莹然新想了一个理由,说道:“今日里我们去接听风了。”
“听风?”孟玉溪有些诧异,“她所在的庄子,好像离这里是不太远。不是说,听风姐姐的病是传染人的吗?”说完又弯了眉眼,“不过嫂嫂你既然接回来了听风,那听风姐姐的病症定然是不会过了给旁人的。”
杜莹然有些好笑地看着孟玉溪,自从给孟玉溪看诊之后,孟玉溪便十分信服自己的医术,杜莹然觉得有暖意在涌动,有人这般信任自己,如同整个人都浸润在了温泉水之中,说不出的舒畅,这样一来,语气也稍稍轻快了些,“虽然严重了些,却是不会传染了他人的。今日里,他就是见着了听风,觉得难过,因为听风姑娘的脸,实在是不太好,比先前更严重了。”
“怎么会这样啊?”孟玉溪也知道听风是祖母最喜欢的丫头,“不是好生在外养着?怎么严重了。”
“庄子上的人不知道,让她吃了些发物。”杜莹然说道,“原本就是花粉症,沾碰不得这些,所以更加严重了。”
孟玉溪点点头,是因为听风啊,她刚刚可是吓了一跳,生怕是因为哥哥和嫂子之间出了问题呢,又问了几句听风的病症之后,笑盈盈地说道:“嫂嫂,你说那温泉水对祖母的病症好,昨个儿一定泡了温泉罢。”
“还没有。”杜莹然说道,“正寻思过几日就泡温泉。”
孟玉溪进入到了老夫人所在的厢房,孟玉溪叽叽喳喳说起,老夫人在外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杜莹然就笑着说道:“这会儿都在屋里,昨个儿我做了一张图,你哥哥让人去寻了木匠,等到做成了轮椅,便可以推着祖母了。”
孟玉溪点点头。
在祖母的屋子里并没有坐太久,外面还有哥哥等着在,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孟玉溪去又匆匆准备离开了。
杜莹然送孟玉溪到了屋门口的时候,孟舒志已经在马车边候着,杜莹然见着孟玉溪上了马车,还撩开了帘子,“嫂嫂,你回去歇息吧。”
孟舒志也对杜莹然说道:“今晚上若是过了宵禁……”原本他是准备骑马回去的,必不会耽搁太久的时间,此时是跟着妹妹坐马车回去的,若是和祖父多说一会儿话,恐怕就很难赶回来。
杜莹然说道,“一去一回的也颇费功夫,今晚上就在府中歇息就是了。”
孟舒志歉意地笑了笑,短短几日的时间,第一夜的洞房夜让妻子独守空房,来到别院的第二日,恐怕又是夜不归宿。孟舒志压下了心底的愧疚,和想要揽娇妻入怀的冲动,放下了帘子,示意让马车始动。
放下了马车的帷布之后,孟玉溪只听得到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车轱辘驶过的声响,她见着兄长并不开口,以为他还在为了听风的事情介怀,就说道:“哥,嫂嫂的医术很好的。”
孟舒志抬起了头,就听着妹妹接着说道,“我虽然没有见到听风姐姐,不知道听风姐姐究竟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我相信嫂嫂的医术,一定可以治好听风的。”
“我不是再为这件事情担心。”孟舒志说道,虽然听风的脸……那些脓包就算是消缺了,恐怕也很难不留疤。但是听风的病症总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他现在更关切的是王二姑娘的病症。
“那是什么事情?”孟玉溪说道。
“是为了王二姑娘的病症。”孟舒志刚刚一个人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若是按照现在行程,大约回到孟府的时候,柳莲安也当是回到了府中了,“等会回去了,你见到了柳……表妹的时候,不要同她说你来到了别院的事情,你只是说,听到舞乐院的人说起了王二姑娘的病症,若是再消瘦了,恐怕并不好,你听听看表妹是怎么说的。”
孟玉溪有些糊涂了,“为什么啊?”
孟舒志说道,“莹然除了是你嫂嫂之外,更是一个大夫。患者的病是不好透露给别人的,总不好让更多的人知道王二姑娘的病情。”
孟玉溪一听到事情涉及到了作为大夫的操守,捂住了口,头更是飞快地捣着如同小鸡啄米一样,“我不说,我谁也不说的。”
“恩。”孟舒志的目光流露出赞许,“你听听表妹是怎么说的,晚些时候来找我,听我说。”
孟玉溪就应了下来。
孟舒志等到马车进了城,就下了马车,让妹妹先回去,自个儿牵着马慢慢回到了孟府。
孟玉溪记挂着哥哥的吩咐,在长廊之中走得飞快,就正巧见着了花园小径之中捧着一株桃枝的表姐,“表姐。”
柳莲安捧着花枝回首,柳莲安气质清雅手里捧着一株怒放的桃花,淡青色的褙子同那桃红相得益彰,衬得人面色如玉。“你怎么回来了。”柳莲安顺手把花枝递给了如墨,“小心点。”
“是。”如墨给孟玉溪行礼之后,小心捧住了花枝,果然如同小姐吩咐的那样,一丁点也不敢让自己的襟口碰到了花枝,生怕不小心碰着了那花瓣。
“表姐,我有话同你说。”孟玉溪说道,“你今个儿又去看了王二姑娘了。”
又是王二姑娘,柳莲安的目光微沉,昨个儿没有想到被孟玉溪听了那样一小节的话,也怪王然那姑娘实在对自己的身材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让柳莲安就算是知道了孟玉溪要进入到房间里,也不得不说出了奉承的话。
“怎么了?”柳莲安柔声说道,“我今个儿确实陪着王二姑娘说话了。”
“表姐,你不可以再顺着王二姑娘的话说了。”孟玉溪说道,“这样不好的。”
柳莲安的眸色沉了下来,对如墨说道:“你先回去,把花枝插入到了花瓶里,你再这样死死抓着,这花就要死了。”随着柳莲安做的事情越多,如墨的性子也越发胆小了起来,柳莲安自然是不想横生枝节,她又没准备对王然做什么,不过是顺着王然的话头奉承一两句罢了。若是等会孟玉溪说出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如墨那丫头又忍不住要多想。
“是。”如墨离开了。
孟玉溪看着如墨的样子,觉得以往活泼大方的如墨越发胆小了,刚刚捧着花枝的样子,像是捧着玉质如意一般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碰着了。那不过是一株折下的桃花罢了,清水里养上几日,花蕾绽放,那树枝也就死了,如墨至于那般如临大敌吗?孟玉溪收回了视线,对表姐说道:“我今早晨听人说了,王二姑娘若是再消瘦下去,恐怕就不大好了,甚至有性命之忧。”孟玉溪忧心忡忡地说道。
柳莲安听到了孟玉溪的话,却笑了,手指点了点孟玉溪的额头,“小丫头,什么性命之忧,是哪家的姑娘说出这话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