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得情真意切,傅依兰不虞有诈,收了长剑伸手相扶。
哪想才一近身,顾枫便一跃而起,变化突起,傅依兰躲闪不及,被刀锋抵住脖颈。
“你怎地这般狡诈?”她怎么可能服气,立刻出口指责道。
顾枫一点不以为忤,反而极以为荣,笑嘻嘻道:“你从小读兵书,总听过兵不厌诈这四个字吧,谁管你过程如何,用什么手段计谋,反正输就是输,赢就是赢。”
这点傅依兰当然知道。
可那指得是两军对战,甚而是皇储夺嫡,前者涉及家国大义,后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们两个不过是校场比试,既无关原则,亦无关是非,本应是光明正大的,怎能不择手段?
傅依兰因此对顾枫隐隐生出不满。
但确实如他所说,输了便是输了,她受制于人,再争辩也无用,索性大方认输,到底心中坦坦荡荡,不像他尽耍阴谋诡计。
顾枫听傅依兰口中认输,便撤了刀,插.回格架,又怕她心中不舒服,连忙安慰,“千万别难过,你的功夫当真了得,令我大开眼界,真的,我从来不知女子也能练至如此境界,若不是你毫不防我,或许我还赢不过你。”
他那些赞美皆十分真诚,完全发自肺腑。
而且,顾枫也明白,若真与敌人比试起来,露出后背,除了等着被人一剑刺死根本不可能再有其他。他使诈能成功,完全是欺负傅依兰对他有关怀之意。
傅依兰怎么可能不难过。
之前说好的,如果她赢了顾枫,他便帮忙想办法让她留下来。现在输了,这桩约定自然无效。
而且前日姐夫已发了话。
或许,她很快便要离开营寨了。
思及此,傅依兰郁闷地低下了头。
☆、第81章
?不管两位当事人多么不情愿,该离开时还是得动身离开。
好在韩拓并未打算将顾婵当真送回幽州去。
战事持续的时间谁也说不准,有了前车之鉴,他实在不放心让顾婵一个人待在太远的地方,因此,便安排她住进了墨园。
这样一来,只要韩拓有空余时间,打马快跑,一个多时辰便能到达大同见上顾婵一面。
墨园本是山西都指挥使任翔其的私宅,一年前韩拓前来布防时,任翔其为了巴结靖王,便将此宅转赠,那时顾婵也随同一起再次住过一段时日。
这座大宅院经过瓦剌军屠城时的抢掠,已不似从前那般繁华,有几处院落还被火烧过,就如大同城内一般,颇有几分萧条荒凉之感。
顾婵动身那日,距她昏迷后醒来已又过十余日,外伤尽数痊愈,内伤由萧鹤年诊脉确认无碍后,才正式开始准备起程。
红桦和白桦自是要跟随她。
韩拓与傅依兰商量,让她自己选择是回家还是一同去墨园,傅依兰便爽快选了后者。
这也没什么不好,傅依兰武功好,有她在,顾婵多一个人照拂,韩拓还能更放心些,只要她们两个不再串通作乱便好。
于是,韩拓叮嘱过红桦和白桦,无论何时何地,至少得有一人对顾婵寸步不离,若再发生王妃出走而她们不知这等事,不问何由,直接处以大罪。
一行人到达墨园时是夜半时分,这是韩拓刻意为之,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
顾婵仍被安排在上次住的墨染阁内。墨园唯有此处重新修葺过,至于其他院落,韩拓全部吩咐暂时保持原样。
园内原本的下人在屠城之后死的死,逃的逃,已无人留下。
韩拓又命人去牙行买了四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分别负责墨染阁洒扫、洗衣、煮饭等杂务。
近身伺候顾婵的当然是红桦和白桦两人。
他还安排了一队侍卫驻扎在园内保护几人,但都是做家常打扮,除在园内外巡逻看守之外,还轮流负责上街采买。
所以,外人若没看到那夜曾有一队人马到来,根本不会知晓墨园里住进人来,只不过以为有几个留守的护院而已。
不管是顾婵还是傅依兰,经过上次山路遇险的那一遭,心里都有余悸,至今未消,所以两人此次分外乖顺听话,完全按照韩拓安排,只在墨染阁起居,再闷再无聊,最多也不过在墨园里四处逛逛,看一看假山造景,坐一坐亭台水榭,不曾出过大门一步。
韩拓数次往返大同与营寨之间,每次都是赶着城门将闭,披星而来,歇不过半个晚上,又趁着城门才开,戴月离去。
如此平安无事度过一月。
大同府年初遭逢大难,说每家每户皆有亲人新丧也豪不夸张,到七月十五中元节这日,从白天起各种祭祀活动便陆续开展,整个城市弥漫着浓郁的香火味道,梵乐禅颂亦在各处飘响不断。
顾婵歇了午晌起来,惯例要去西厢找傅依兰到花园里散步去,才由红桦陪着出了房门,便看到跪在檐廊底下的四个小丫鬟。
“夫人,”打头的名叫喜鹊,一见顾婵便跪行上前,率先开口道,“我们想求夫人放我们出园子去山上给亲人扫墓。”
顾婵尚未应声,红桦已抢先道:“昨日白姐姐不是说过了,谁也不能出园子,这是老爷买你们回来时就立下的规矩,要么就老实守规矩,要么就全发卖掉,一人犯错,四人同罪。”
“可是今日是特殊的日子。”喜鹊是带头的,一概话都由她负责说,只听她幽幽央求,“夫人,按习俗,家人新丧,如果不能在中元这日得到祭祀,往后在阴.间可要吃大苦头的。夫人,求你可怜我们我们吧。”
这四个小丫鬟,都是本地人士,父母亲人全在屠城时丢了性命,她们年纪小,无亲无故,无以为生,只能将自己卖给富裕点的人家讨生活。
原本昨日被白桦拒绝后,她们也想就此罢了,不欲多生事端。但今日早起,便听着外面处处梵音,别的人家都在祭奠亲人,她们难免动摇,合计一上午,都觉得夫人平时和善好相处,看起来是个心软的,便决定来求顾婵。
其实这有点专挑软柿子捏的劲头儿。
不过,谁让韩拓刻意隐瞒他与顾婵的真正身份,喜鹊等人也只以为她们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老爷夫人,这才如此大胆。若知道是王爷与王妃之尊,便是再借她们一人一个胆子,也不敢前来冒犯。
顾婵听了叹口气,软绵绵道:“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也不能够出园子的。这样吧,叫护院们去采买的时候给你们带些纸钱河灯回来,晚上你们在园子里祭一祭好了。”
这一番说话,与白桦昨日回复的基本一致,四人别无他法,只得死心遵从,等到入夜之时,蹲在后院荷塘边焚纸锭放河灯。
大同如今百废待兴,虽然城内居民比从前少了一多半,可钻营赚钱的反而多起来,趁中元节花心思捞一笔的大有人在,那莲花状的河灯不光做得惟妙惟肖,描金画彩,还在正中点蜡烛的地方做了羊角罩,美其名曰“长明不灭”。
四个丫鬟在近处看不觉什么,顾婵与傅依兰坐在亭子里远远看过来,只觉一片烛光闪闪,火光映红,随波荡漾,亮如白昼。
顾婵不自觉地想起章静琴来。
自从大同府被攻陷之后,她与章静琴便断了音信。
这次住进墨园后,也征得韩拓同意,让侍卫去按照地址去章静琴舅家打探。
侍卫回来后,回禀说那一片民宅全烧毁了,未曾寻到知晓那一家下落之人。
顾婵只能暗暗期盼,他们在屠城前已顺利逃走。
其实,若人无碍,即便在逃难路上,没有稳定地址可以收信,却分毫不妨碍给人在王府的顾婵送信报平安。
这道理顾婵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深想,也不愿想到坏处去,于是乎总反复劝慰自己或许当真有各种各样的不便之处也未可知。
想完心事,再向荷塘看去,便发觉不妥。
墨园的荷塘虽是人工开凿,却并非一池死水,而是与大同其中一条河流主干相连,引入活水。
这会儿河灯排着队随水流飘向园外,却在那恍如白昼的光亮间能影影绰绰地看到水中竖起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管,足有三四十只那么多,流动方向与河灯相反,极迅速地向园内飘来。
顾婵都看得到,白桦、红桦与傅依兰自然也看得到。
红桦与白桦两个拥着顾婵便走,傅依兰跟在后面,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