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珍的目光落在这位异母妹妹的背上,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孟如琢和孟如瑕是善善的同胞哥哥。就这么一下午的光景,他父王就改了主意,打算抬举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了。他不信,这当中就没有这位异母妹妹的手笔。她的狼子野心,他可是向来知道的。他先前搜查孟如珏,手上可是掌管了整个京都大半的兵力。如今,这兵力却被夺取给了善善那蛇鼠一窝的两个哥哥。这叫孟如珍怎么咽下这口气?
胡太妃安静看了一场父子官司,见这会儿僵住了,因笑道:“先用晚膳。填饱了肚子再谈公事也不迟。”
等人都走了,胡太妃疲乏地躺下来,吩咐道:“喊媚儿来给我捏捏。”等了片刻不见人来,怒道:“他这些日子都去哪里钻沙了?升了总管,人也野了不成?”
左右不敢吭声。
胡太妃正骂着,就见秦媚儿一溜烟跑了进来。
“娘娘万安,奴才来迟了,该死该死。”秦媚儿一来就跪倒在床边。
“本宫能升你做总管,也能取你的狗命。仔细些!”胡太妃这些日子来,虽然人前控制好了情绪,实际上因为没找到现身过的孟如珏,又没能见到那日大火后归元帝与皇后的尸身,越来越心神不宁,动辄就要大发脾气。
秦媚儿慢言细语安抚着胡太妃的情绪,驾轻就熟给她捏背,过了一会儿道:“太妃娘娘,奴才有个小见识。那假冒大皇子的人这么些时日都没找到,奴才眼看着娘娘您愁得饭都用得少了,真是心疼担忧……”
胡太妃半梦半醒,道:“那又有什么法子,难不成把整个京城都烧了?”好在西北军那边的布局成功了,不管是南宫玉韬那边,还是她安排的人,传回来的信息都是上官军已经被困住了。否则,她真是要寝食难安了。
秦媚儿继续轻轻道:“奴才听人说了,那假冒大皇子的人,当日一进城就大喊身份,生怕别人不知道。若那人还在城里,怎么会藏起来躲着人?若是他藏起来躲着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个人已经不是他了。”秦媚儿活灵活现道:“说不得是那日他一现身,就有人捉住了他不许他再出来。奴才每常看戏,有一出戏叫金蝉脱壳,又有一出戏叫狸猫换太子……”他轻轻道:“说不得,这假冒大皇子的人,也已经被换了呢。”
胡太妃已是听住了。什么人会捉住孟如珏不让他出来送死?这种人中又有谁能有如此的决断力与能力?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除非是她养大的那个女孩。
秦媚儿絮絮道:“静王府的公子们,学识武艺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只是查人这样的琐碎事情,倒是奴才这样打小伺候人的东西做起来趁手些。那些犄角旮旯……”他瞄了一眼胡太妃侧脸,见她并无不悦之色,便道:“奴才愿为娘娘分忧。”
胡太妃看着他又跪倒在地,笑着将手放在他头顶拍了拍,像拍一只哈巴狗那样,“你很好,去吧。”
秦媚儿欠着腰退出去。
廊下站着的宫人齐齐弯腰,低声问安,“秦总管。”
秦媚儿挺直了腰板,慢慢走过去,脸上是骄矜的笑容。是了,他干掉了曾经的干爹,只要胡太妃不出面,他就是这祥云宫说一不二的人物了。整个南朝,他秦媚儿也是万人之上的人物了。从前瞧不起他、嫌弃过他、欺辱过他的人,是时候该感到害怕了。
孟如珍从祥云宫离开后,回到他现如今在京都护卫处的房间,正看到几个护卫将他的东西清理出来准备分装——这是要给善善的大哥三弟腾地方。他人还没走呢!
“二公子……”幕僚张凡水见他神色不对,忙拦在前面,怕他当众发作。
孟如珍却是吸了口气,笑道:“大家辛苦,等下我请客,给大家晚膳加餐。”他这股气直憋到回了府关在自己书房里才发作出来。
先还是骂静王,骂善善,骂两个兄弟,骂那个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孟如珏,最后渐渐骂到南宫玉韬身上。
“混账王八蛋,说的比唱的好听的玩意儿!”孟如珍咬牙切齿,“去信问他,永远都是就快回京了!混账王八蛋,这快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来!等他带兵来,我早被善善那个小贱人弄死一万回了!”
幕僚张凡水跟着孟如珍许多年,最了解他内里阴毒的性子,这会儿缩在墙角,一声儿不敢吭,知道等他发泄完会自己冷静下来。
“混账王八蛋!”孟如珍又狠狠骂了一句,顺势吐出一口唾沫来,“研磨,写信!再去信问他!”
张凡水忙依言展开信纸,将毛笔蘸饱了墨,等着记孟如珍的话。
孟如珍闭目沉气,再开口时,却已是恢复了他温和的伪装。最后写成的信,又全是温良友好、嘱托绵密的内容。孟如珍接过张凡水润色过的信看了两遍,手上用力揉皱信纸。
“二公子,这……”
孟如珍啐了一口,“再写。”
张凡水不敢多问,又取信纸,抬头才写了“山淼兄”三个字,就被孟如珍喝止了。
“写给南宫玉韬,没用的。”孟如珍思量着道:“南宫玉韬此人诡谲多变。他说明日来,我信不及。他说下月来,我一样信不及。如此一来,这信写给他是一点用都没有。”
“那该如何?”
孟如珍绕着书房慢慢转了一圈,停下来道:“君子可欺以其方。”他拿定主意,“这封信,写给上官千杀。”
孟如珍这封信是由高志远呈给上官千杀的,彼时上官军也已经停在了京郊三十里外。
高志远呈上信后,看了一眼自己少将军,装作无意道:“属下方才从外面过来,正好看到军师那里有人来了。”
上官千杀拆着信封,淡声道:“有话直说。”
高志远咳嗽一声,“那个,看着像是……安阳公主的二哥。”好好的二皇子不说,偏要说是安阳公主的二哥,高志远深感自己作死不可救药。
上官千杀手上动作一顿,呼吸停了一拍,继而不动声色道:“哦。”
高志远没勇气一天作死两回,窥了一眼自家少将军的面色,决定先撤,才要退到帐外去,却又被唤住了。
“且慢……”上官千杀忽的抬起头来,他屈起食指叩击着案几。规律而清冷的叩击声中,他的双眸是难辨悲喜的深深墨色,“传令众校尉,将营升座。”停了一息,他慢慢道:“让山淼也来。”
☆、第113章
且说孟七七当夜孤身脱险,敲响了马庆忠所说的宅邸大门,在看到来开门的那人时,她便知道自己有救了。
来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眼神却关切而温暖。老头打开一条门缝,望见外面流露哀求之色的女孩,以及她背后布满道路两旁的的官兵,没问什么情况,就先将她放了进来。
孟七七双脚跨过门槛,听着背后老头关门的吱呀声音,痛到失去知觉的左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往一旁歪去,好险用手臂撑住了墙没跌倒。伤处经过这半天的奔波似乎又开始流血了,她能感觉到用来捆扎的腰带上传来的濡湿感觉;又有过关卡时,士卒用刀柄大力拍打了两下的原因。那会儿情况危急还能强忍,现下舒了一口气,登时便觉得伤处那种火烧火燎的痛剧烈起来。
“小姑娘,出什么事儿啦?”那老头把两扇门后的横木插好,走过来关切问道:“这几日外面可全是官兵,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出来了?”
孟七七隔着裤子按住伤处,仔细看了那老头两眼。她原本以为马庆忠给她指出这样一间宅子,自然不是因为他口中所说的“宅子闹鬼”,而是因为会有接应庇护她的人在。无可置疑,会听马庆忠的人一定跟马家是一条船上的。她愿意来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可是这老人家看起来很是慈祥又富有同情心,也许她可以不用见上宅子的主人了?这种时候,她要尽可能保证最少的人见到她。
就在她这么打算的时候,老头却又道:“若有什么难处,我替你告诉我家侯爷一声,说不得能帮你一把。”
孟七七倒是微微有些讶异,这宅邸一眼望去,也就是个普通的四合院,都没有二进、三进,说是一个侯爷的府邸未免寒碜了些。这院子这样小,她想瞒过主人家藏起来,却也不容易;况且马庆忠指了自己来这里,后续多半要派人来查看一下。她便打消了自己先前的念头,道:“有人要我来找你家侯爷的。”一面说着,一面拖着伤腿尽量不露痕迹地跟着那老头向里走去。
她走了几步,额上已是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抬头一望,却见北屋里走出来一名极为美丽的少年。那少年面容精致,唇瓣是鲜花一样的粉色,漂亮得好似一尊琉璃娃娃。虽着寻常衣裳,不掩绝色容颜。
她一眼望到,只觉得这少年似在哪里见过,想了想,才认出是那太阳国小皇子殷倾玉来。
他怎得会在这里?他便是这处宅邸的主人?
大约是伤痛与流血的关系,孟七七感到有些看不懂这会儿的状况了。所以说,殷倾玉跟马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胡家要捉她,马家一派的人却肯保她,看来胡马两家之间的关系也不向外面看上去那么牢不可破。
“秦伯,这是……”殷倾玉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孟七七,心中的讶异并不少于她。
秦伯搓着手,有些不安道:“侯爷,这大半夜的,一个小姑娘家在外面也不安全。您也知道,这几日外面全是官兵……”他这是担心侯爷怪他擅作主张,万一侯爷不同意要将这小姑娘撵出去怎么办?
孟七七却是先开口了,问的却是一句不太相干的话,“殷倾玉,你的侯府呢,怎得住到这小小的院子里来了?”她可是记得当初她爷爷给殷倾玉封侯的时候,赏了一套符合规制的宅邸来着。
殷倾玉一愣,下意识道:“上个月被静王府的人收走了……”
两人目光对上,都有点啼笑皆非。
胡太妃与静王上位之后,旁的不着急,底下人捞金夺银倒是勤快。
殷倾玉道:“我现下住的这里是马家给的宅子。”
孟七七“哦”了一声,却不知道这殷倾玉与马家何时牵绊得这样深了。
“你来这里,自然不会是碰巧了——是谁告诉你来这里的?”殷倾玉在南朝本就没有什么亲近之人,换了宅子一事,也只有给宅子的马家人知道。
孟七七欲待说出马庆忠的名字,心里念头一转,却变成了,“我也不清楚,方才有个士卒告诉我的。我也不认识那人,只是现下没有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却是到了你住的地方。”
殷倾玉倒没怀疑,在他想来,那士卒自然是马家派出的人。他看着孟七七,如今照着外面的说法,她如今也是凄惨一人,便道:“你……节哀吧,这样的事情……”
孟七七苦笑道:“咱们能改日再叙旧么?”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我大概需要一点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