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有病痛,只是如今有一人危在旦夕,闻得先生医术超群,想请先生去一救。”只是……谢银瓶的声音迟钝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话,“小女子想请先生去徽州救人。”
徽州。
这名字一下进入庄闲的耳中,他讶然道:“可是那出了时疫之地?”
正中庄闲下怀。
他两只眼眸都是无光的,也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是美是丑,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什么模样,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庄闲断然道:“既然如此,我收拾收拾东西便与姑娘同去便是。”
末了,惊讶的反而成了谢银瓶。
这人没有问过她名姓,也不曾知道她身份,偏偏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你不怕我是谋财害命?”
“庄某一介白身,还是目不能视之人,平生不曾与人结怨,处处与人方便,若天下间也有人来害我,那是其心不正,必遭天谴。何况姑娘怀救人之心,段不至于欺骗于庄某。徽州时疫之事,庄某苦之甚久,无奈不便远行,姑娘来,也是全了庄某一番私心。”
庄闲坦然地说着,即便是面貌不怎么出众,一双眼还无神,可谢银瓶忽然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心眼干净的。
其实从出生开始,谢银瓶就知道自己是天之骄女。
她很幸运,有一位开明的父亲,体贴的母亲,也有一位护短的兄长……而她自己,从小也是不慕名利,即便是七皇子那边有意想过要纳她入府,也被她婉拒。而谢银瓶也有一双剔透的眼,只觉得姜姒身上的情情爱爱,那些恩怨纠缠,似乎都离她很远。
人在爱欲生死之中,多少人能逃脱呢?
许多时候,谢银瓶觉得自己不过是空皮囊来这世上走一遭,却没个什么意思。
只是庄闲的出现,却让她有些改观。
一路在马车里,奔往徽州,沿路繁华三千里,不敌他们念着徽州疫情的一颗心。
谢银瓶并没有对庄闲隐瞒自己的身份,也用不着隐瞒,只沿路送信回去报平安。
庄闲也研读一些古早时候的医术,不过并不很忙碌,因为他眼睛不方便,多还是由谢银瓶念给他听。生下来的时候,庄闲这一双眼睛就坏了,而医者仁心,医治不了自己。他这一双眼就没好过,所以在渐渐知道谢银瓶曾经游历名山大川的时候,便不由得羡慕起来,多问了几句。
于是,谢银瓶忽然有些明白……
她这样的人,着实太过幸运。
谢相的离去,于谢方知而言乃是一个苦难,可他们的苦难,于世间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生离死别,人间常见而已。
一入徽州地界,便见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好在官府赈济之事已经有条不紊,沿路上随便一问,便知是有谢方知居中调度。
一杵着拐杖的老妇抹着眼泪对谢银瓶道:“知州衙门里,都说谢大人活不久了……大人与我等卑贱草民一块儿,才染上时疫……”
这些天,谢方知做的事情,也堪称疯狂了。
徽州城里的官员们,早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谢方知提着皇爷的圣旨,即便是染病了,也要一查到底,高烧昏迷之前都还在摔账本,半醒半睡的时候便叫人在帘子外面回话。
转眼不过小半月,便已经被谢方知牵出了一大批的党羽。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萧纵那边的人。
“咳!咳咳……”
榻上,身形枯瘦的男人抓着笔,盘坐在方案前面,手抖了一下,便有一个字被写歪了。
他团了纸,扔到地面上,一双却是亮得可怕。
嘴唇上起了皮,有些干枯皲裂,谢方知咳嗽了两声,看着自己手背上起来的红疹子,脸上已经灰败至极。他只觉得滑稽,难不成这辈子他还要死在这里不成?该做的事情,才做了一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