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简摇摇首,答道:“阿爷说,重阳有三件事要做,插茱萸、登高、赏菊。别院里最高的山坡就在这里,我想招待客人的院落应该也离得不远。来到这里之后,院子外面又摆满了菊花,里头还有笑声。有客人在,祖母和叔祖母一定在这个院子里。”
“可真是聪慧得紧。”
“像足了他阿爷呢。”
“再过些年,可不是又一位博陵崔氏的好儿郎。”
贵夫人们都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纷纷出言赞赏。
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听了,心里自然是妥帖得很。因郑夫人第一回见王旼,便取了个流光溢彩的双鱼玉佩与他,又细细端详了他一番。即使一向觉得家中孙儿们都个个顶尖,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唇红齿白眼睛灵动的小郎君确实非常不错。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不论在宦途上如何,家中儿孙的教养却当真是半点不差的。
“多谢世祖母。”王旼露齿一笑。他这小模样让其他几位夫人也爱得紧,纷纷解囊给他见面礼。收了一圈下来,他手里拿了一堆礼物,统统都塞给王玫保管。崔简也是第一次见这些夫人,也得了各式各样的玉佩玉饰,都交给了郑夫人。崔韧年纪小,看着有些眼红,也伸出小手,望向郑夫人。
郑夫人失笑,给了他一个紫葡萄玉佩。他还不满足,真定长公主将他牵到一旁,笑着数落道:“真是宠坏你了,这些世祖母你都见过多少回了?哪能回回都想着见面礼?两位兄长都可都是头一回见面呢。何况,你还缺这些东西么?”崔韧是她唯一的孙子,公主府所有的珍宝奇玩都是留给他的,自小也都见惯了这些,当然并非眼皮子浅的孩子。
然而,崔韧才不过三岁,哪里懂得这些。小伙伴们有,他没有,心里就是觉得不高兴,仍然攥着紫葡萄玉佩不放。崔简想了想,从他得的一堆礼物里挑了一枚团在一起的玉猫饰送给他。他顿时笑得眯起了眼睛:“阿兄真好。”
王旼看了,也蹬蹬蹬跑回王玫身边。王玫给他拿的却是李氏另外准备的礼物,一枚雕琢成小白兔的镶红宝石玉饰。又得了礼物的崔韧也毫不吝啬地对他绽放出笑容:“二郎也好。”
真定长公主忍俊不禁,揉了揉崔简和王旼的小脑袋。
“真是心善的孩子。”这番举动又引来了贵夫人们的称赞。她们瞧着崔简的时候,目光也越发温柔。王玫看向崔简,果然发现这孩子垂下脸,转身依在了郑夫人旁边。他实在是太敏感了,但凡投向他的视线里有些什么别的算计,便能感觉出来。而这些正在心里盘算着这位原配嫡子性情极佳、容易相处的贵夫人,大概只是以为他害羞了罢。
☆、第七十三章 落花流水
这厢说话之间,外头那群少女便如穿花蝴蝶般翩然飞了进来。她们全然不似方才在葡萄架下时那般活跃,举止形容皆收敛了几分,或三五成群,或彼此相携,亲亲热热地走到真定长公主、郑夫人及诸位贵夫人面前行礼。一时间莺啼燕语,真是好不动听。
因她们人数众多,难免似有些拥挤。王玫便退后了数步,带着几分欣赏之意瞧着她们。未来赴宴之时,她心里也将她们当成了潜在竞争对手。但如今一见,却都是一群未成年的小妹妹,还有几人甚至看起来尚未及笄。不论是过去或是眼下,她与她们的年纪都相差了这么多,便是稍微受了些不明不白的排挤,她又如何会放在心上。于是,她便很是怡然自得地让自己成了这桩“鳏夫选妻”盛事的旁观者。
她并不知道,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都正在不动声色地关注她的反应。当然,真定长公主对她这般淡定又好奇又赏识,越发喜爱她。而郑夫人则只当这王氏女确实对自家四郎无意,下意识地瞧着她,心里又暗暗放心,又不免越看越不是滋味。
“这会儿便让你们进来,全因阿家得了样好东西。”李十三娘引着这群少女看向那架紫檀屏风,轻笑起来,“你们也都是知书达理、善工诗画的,不妨点评一二?”
只一眼,早便做了不少功课的郑四娘便道:“咦,这浅绛山水莫不是四表兄的手笔?这是四表兄献给贵主的重阳节礼么?”
除了她之外,许多少女也都见过崔渊崔子竟的画作,自然多少认得一些。只是其他人不及她反应快而已。此时,她拔尖说了头一句,少女们便含羞带怯,叽叽喳喳地点评起来。这个说“笔意一气呵成”,那个说“秋意延绵无边”,另一个说“留白意味隽永”,倒是都头头是道,听起来也让人觉得果然见识颇为不错。
真定长公主、郑夫人及其他几位夫人已经带着崔简、崔韧、王旼走到一旁,分别在榻上坐下了。几位贵夫人凑趣地逗弄着三个小家伙,全然不理会少女们都说了些什么。倒是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似是始终关注着少女们的动静,时不时悄悄说上两句。
王玫本是静静立在一旁,不想少女们又按亲疏远近分了不同的小团体,轮流过去细看讨论。而尚未轮着的某个小团体不知不觉地便靠了过来,让她不得不又避让了几步。这小团体里一位看起来很是娴静端庄的小娘子却趁机走到她身侧,欠身行礼,低声道:“方才四娘出言无状,实在失礼,还请道长见谅。”
王玫微微一笑,道:“一场小误会而已,郑娘子不必放在心上。”这位阿姊看起来便比自家妹妹成熟稳重多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在这群少女当中也是较为年长的,也早就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了。若说心急,以年龄来看,也应是姊姊心急才是。或许,做妹妹的也不过是急姊姊之所急?
郑三娘抬起首,轻轻弯了弯嘴唇:“多谢道长。”她也不再逗留,转身又走进方才的小团体中,很快便加入了她们的谈话。而郑四娘咬着嘴唇,看了王玫一眼,又红着脸移开了视线,满面懊恼。
王玫勾了勾嘴角,淡淡地笑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又站了位小娘子,也仿佛局外人一般,打量着那群少女,压低声音哼道:“九姊姊怎么这时候才来?已经错过了好几场戏了,真是太可惜了。”
“你们倒是到得早,明明住在布政坊。”鸿胪寺卿崔家住在长安城西侧的布政坊中,倒是紧邻皇城,周围也同样居住着许多达官贵人。但毕竟远离东北角的高门世族聚居之地,平常往来都甚为不便。
“紧赶慢赶着,总算不是最后一个到的。”王十七娘回道,“来了之后,只见了这么些小娘子,我那些表姊妹高兴得双眼都放光了。”她毫不忌讳地抬了抬下颌:“郑氏姊妹提议画菊,大家都纷纷应了,忙不迭地涂涂抹抹。这个不小心往画上倒了颜料,那个不小心裙角沾了墨汁,真比去寺院听讲经、看百戏还有趣。也不知待会儿,她们要给贵主和夫人们看什么。”
王玫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笑声,身旁另一侧却传来一声低笑。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旁边又多了一位小娘子,正掩口笑着,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两位见谅,我也并非刻意偷听,只是眼下无处可去了……”
王十七娘瞥了她一眼,道:“无妨。我是太原王氏大房嫡支王十七,这是我族姊,三房嫡支王九,一时想不开出家了。”
那小娘子瞧着这族姊妹二人,抿唇笑道:“我是范阳卢氏四房嫡支卢十一。”
卢氏?王玫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卢十一娘,果然在她的眼角眉梢间发现了几分崔简的影子。原来,这一位就是阿实的姨母。论起来,也应是郑夫人与崔尚书极为中意的儿媳人选罢。只是,这姑娘看起来却完全不像郑氏姊妹那么热衷,反倒与十七娘一样找到了这个不想引人注意的角落。
“我法号清净,唤我清净道长便可。”
卢十一娘朝她笑了笑:“道长年长,唤我十一娘便是。”
王十七娘也道:“至少在这桩事上,咱们应该很是投缘。那便不必拘束,互唤名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