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澹看了下被推至一边的匣子,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香岚缓了缓语气,动之以情,道:“姑娘你也知道,从我大哥十四五岁上,我们家里就盼着一个好媳妇,如今好不容易瞧好了一个。年龄,性情,门第都很是般配,错过这这个姐姐,往后的,后面的大差了。家里这般要紧的大事,我也是着急的没有别的路了,只能再来求一求姑娘。”
夏语澹愠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两家也是有来往的,你家既然那么中意她,私下私意儿她们家就好了,若她们家有那个意思,你们两家去求太太的恩典,不就事成了。”
香岚看她只一味推脱,心里恼着,嘴上还使劲道:“姑娘是不懂我们底下的事,奴才都是跟着主子走,紫萍姐姐的弟弟最近选到大爷身边去了,而我的三哥,才挨着八爷没几年,就被赶了出来,我们的老子娘虽然一同受太太器重,可过几年,就不好说了。其实,和姑娘说一句实话,现在有些人就看不上我们家,要是这门亲事做不成,就越发看不上我们了。”
夏语澹只觉得心情郁闷,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香岚却以为夏语澹放在心上了,趁热打铁道:“我们全家服侍了姑娘几年,人人都看着,我们家是站在姑娘身后的,如今,我们家没如她家的意儿,岂不是姑娘没有如她家的意儿。若是几个月前,我们家也不敢再挣,可是现在,姑娘不一样了,姑娘在老国公面前都是排的上号的人,地位不是原来那样儿,趁这会子,更该在府里立起来,做出一两件有影响力的事,给底下人知道知道。”
“欢姐,你有一对好父母,有三个好哥哥,这是你我之间,维系着的情分。”夏语澹平淡的道。
香岚皱眉,在侯府,夏语澹第一次用这个旧称,称呼她。
夏语澹舒展了僵硬的面部冷淡的道:“可是这究竟是一份怎么样的情分呢?只是主仆的情分罢了,我是主,你是仆,刘家是仆!夏家仆从几百,你们家只是这几百之一。对我来说,有些许的不同,本质是没有差别的。”
香岚镇定的面容开始破裂,道:“姑娘好冷的心!姑娘是不知道你自己在和庆府城过的是什么日子,若不是侥幸落到我们家手里,姑娘那几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若还是那样,姑娘又知道什么!到了姑娘嘴里,就一句冷心冷肺的主仆之别。”
“我在和庆府城过了什么样的日子?府城里的奴才们打杀了,可见他们做错了。刘家,刘家只是尽了奴才的本分,没有做错而已,别在我面前,露出一副行了大恩的样子!”夏语澹沉声道:“我此生既然投生为夏家的人,这些东西就是我天生该享有的。我本来就该有的东西,之前只是失去了,重新拿回来,我不欠任何人的人情!欢姐,你要记住,我不欠刘家的情。外头还有不少奴才为了主子死的,刘家只是拿着夏家的钱财田地,在和庆府受着夏家的庇佑,尽着奴才应尽的本分,服侍主子而已!”
香岚脸色泛青,道:“姑娘现在不是从前了,好大的主子威风,只顾自己在高枝上栖着,你这样的不念旧情,能一辈子那么栖在高枝上吗?你便不怕,你身边的人寒心吗?”
“我姓夏的,这本来就是我家,我好好的待在家里,还需要‘高攀’吗?”夏语澹恨不得呐喊出来,说出口的语调却是平叙,道:“我在家里当主子,来往使唤的都是奴才,谁分到我跟前了,我就使唤谁,这些都是老爷太太做主。至于别的,你们奴才之间拉帮结派,捧高踩低,他看不起你,你看不起我,这些是你们奴才之间的闲气,别扯到我的身上。我只管做着主子,我不需要你们刘家站在我的后面,哪个当主子的,还需要奴才撑腰,别给自己那么大的脸。自然了,你家的那些事,我看在几年的主仆之情,能管的也会管一把,我不想管的,别一次次的来糊弄我,把我当个傻子!”
香岚气得早就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深呼出一口气,道:“好,好,好!原来,我们家在你面前当牛做马这些年,在你这位主子眼里,就是这样的地位。是我错了意儿,白白讨臊儿。”
“你可以走了,以后没什么,别上我这个来。”夏语澹也站起来,往内室而去。
既然把那层纸撕破了,和香岚就没必要再见了。
香岚气得想咬牙跌脚,却知道自己在卧晓轩里,是不能这么明着和夏语澹对干,只是竭力忍耐下来,出了卧晓轩。
夏语澹这么和香岚吵了一架,心情也是很不好,本来想躺一躺,可刚躺好了,夏尔洁夏尔钏夏烟霞联袂过来说话,夏语澹还不能随性到,想不见谁就不见谁的地步,只能打起精神来应酬。
三个人手上,已经用上了夏语澹送给各姐妹的礼物,是一只羊皮羊毛的暖手筒,三个人约着过来致谢。
四姐妹分坐,琉璃上了茶来吃,夏语澹才笑道:“只是一件小东西,不值得姐妹们言谢,我只是要正式的告诉大家一声:我回家了。又不能白白的说一句,才添上一件东西,做个由头。”
夏烟霞双手放在暖手筒里,抬起来暖手筒笑道:“这种羊皮羊毛制出来的东西,最怕羊膻味儿,可是府里的东西就没有这个味道,六姐姐送的这件东西,闻着还有说不出的好闻香味儿。”
夏尔洁打趣道:“太太已经认了你当女儿,怎么还府里府里,这样生分,应该‘家里’才对。”
夏烟霞羞得明媚。
夏语澹欣喜的抚着她的肩膀道:“本来就是同族的人,太太既然有这句话,和亲妹妹也一样了,好妹妹!”
夏烟霞腼腆的道:“六姐姐。”
夏尔钏嗔道:“见了六姐,可别把我这个五姐冷落了。”
夏烟霞腼腆的不说话,亲昵的挽着夏尔钏的手臂憨笑。
夏尔钏笑道:“好了,多个姐妹家里才热闹呢,六妹妹,出了正月,我们正好可以和烟霞学女红,烟霞的女红,我们这些姐妹加起来也不如她。”
夏语澹不好意思的道:“那是不能了,太爷那边,过了正月十五,依然要接我过去做客,太太也同意了。”
夏尔钏僵硬了一下,笑着伸手捏夏语澹的脸,酸道:“我看看,你是什么做的,竟能那么如了他们的意儿。”
夏语澹笑着躲道:“不过是乔家的女孩儿少,像我这样水灵的女孩儿就更没有了,看着我才稀罕。”
三人本就是来探问夏语澹在乔家的生活,拉上一个刚刚涉足公侯之门的夏烟霞,就更好奇,有得问了,从乔家的人口问到在其中的衣食住行。
夏语澹不欲炫耀在乔府比夏家更高格的物质待遇,也没有显出乔家对自己的重视,其实,乔家对自己也没有什么重视,每天都是圈在虞氏的院子里,她是老国公的姨娘,夏语澹在她屋里,又不用到处请安,公府其他人根本见不着,凡行动就有好几个人跟着,除了虞氏,其他人都是面子情。
过了三盏茶,夏尔洁夏烟霞起身告辞,夏尔钏光明正大的赖住了还要说一会子话,夏语澹只能再应酬她。
夏尔钏看着夏烟霞远去的背影有些寂寥,道:“六妹妹,周显家的七月里去了老家,挑了三个月,把霞妹妹挑上来。你知道太太要这么个人上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这会子,夏语澹也想费劲去想,夏尔钏自己就已经是一副捂不住的样子。
夏尔钏果然绷不住,道:“太太是觉得我们这一辈的女孩子,都资质不够,才重头找了那么个人。为了宫里的太孙呢。从皇后开始,皇家两代都有我们夏家的女人,第三代,夏家也开始运动了。”
“一朝选在君王侧,可怜光彩生门户。”夏语澹没有意外,道:“我们家里,就是因为女人而荣耀的,一个女人就能延续荣耀,家里有这个想法也挺自然的。”
夏尔钏暗恨道:“抬举一个亲生的女儿,不比她强吗?”
夏语澹笑问道:“我是十岁才得以回家的,没有赶上年幼的时候。不说尊贵,论起亲戚关系,殿下也是我们的表弟呢,七岁不同席,五姐姐早前见过殿下的真容吗?”
夏尔钏绞着帕子道:“家里面正经拜见过殿下的,只有七妹妹。大姐姐身为平都公主的伴读,应该也见过。八哥哥以前想当殿下的伴读,几次入宫,也该见过的,家里除了这几个人,便是大哥哥,也没有见过殿下。”
夏语澹伸直了腰,淡漠的道:“开头就不让相见,太太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女孩子都是由着母亲带着相看,过不了太太这一关,你,或者我,有什么本事,能越过了太太,受到家族的认可,受到宫里的认可,得见九重深宫里的殿下呢?便是见了殿下,一见就能另殿下倾心吗?”
夏尔钏倔强的抬着头。前有夏语澹,后有夏烟霞,夏尔钏知道,论到自己的机会,基本没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是元兴二十七年了,夏语澹十二岁
☆、第六十六章 见喜
又翻过一年,正月出头的第一天,宫中传出谕旨,要求民间不准炒豆,不准点灯,不准泼水,官宦之家,自动忌了煎炒:太孙殿下见喜了。
民间老话说:生娃只一半,出痘才算全。可见痘疹的凶险,许多许多的小孩子,都夭折在这上头。只有得过了痘疹,才略放心些,不防他一下子便没了。见喜,见喜,若是注定要得一得这个险症,还是早发的好,早发病愈的机会还大些,长大了沾上的几率小些,但一旦沾上,死亡率更高,同时也怀揣着美好的寓意,过了这道坎,将来岁岁平安,所以,出了痘疹,大家都愿意说:见喜。
太孙见喜了,皇上并不听从众大臣的规劝,把太孙挪到别宫去治痘。太孙依然住在乾清宫,皇上日夜守着,因此,宫中一直是封闭的状态,一切政务皆由内阁及各部协商自决。好在,宫里时时传出好消息,太孙的痘出得很稳很少很顺,大部分长在背上,脸上一颗也没有,七日后转好,一个月后痂皮剥落只留下浅浅的疤痕,疤痕过几年也能消掉。
太孙殿下得过了痘疹,将来岁岁平安!
这样一场大病过去,就到了清明节,皇上第一次带着太孙离开燕京,去汴京祭天祭祖,感谢祖宗保佑。
太宗时期,赵氏皇族就把京都从汴京迁到燕京,已经三代了,但宗祠还放在汴京,每个皇帝的陵寝,也建在汴京附近。
夏语澹正月十七就去了乔家,太孙出痘了,连陪着吃了大半个月的蒸煮食物,及至宫中传出太孙痊愈的好消息,各家如憋着劲儿似的,家家户户,对外开戏请宴庆贺,对内给仆从们做新衣服放赏钱,好似又过了一个年一样。
太孙平安,意味着太宗一脉得以延续,每个人效忠的对象不变,实际上可不是比过年更有意义。
如此又热闹了大半个月,就到了三月春风里,虞氏说话是话,果然给夏语澹要来一匹纯白色,两岁多的伊丽马。
头部小巧,颈部拱起,躯干匀称,背部平缓,四蹄强健,毛发浓密,性情温顺,因为产自伊丽,所以叫做伊丽马。伊丽在极西边,现在不是大梁的国土,是西宁的领地。
夏语澹到手的这匹伊丽马,是生长在伊丽,纯种的伊丽马,去年训过来的。这样的马,已经算是军需物资,市面上不准流通,普通有钱的百姓,有门路弄来,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都是不能乘骑的。
这匹马,就和虞氏手上那柄朴素的小刀一样,是乔家从西宁,俗称偷运,官方称作走私,走私来的。
走私呢,也是对违背了西宁国的律法而言的。
每次农耕民族和草原民族打战,总是吃亏在马上,所以,几乎所有的征服战争,都是从北方打到南方来的,秦开始,华夏的版图都是往南扩展,在夏语澹原来的时空里,北宋征服了南唐,元蒙征服了南宋,清廷征服了大明,都是从北往南打下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北方的马好,能一路纵横沙场。
现在,大梁的马,也比不上一北,一西,辽国和宁国产的马。有关打仗的物质,大梁最缺能上战场的好马,虽然国和国之间也有贸易往来,大梁用粮食,布匹,茶叶换两国的战马,但换来的马都是骟过的,生不了后代,而且,接壤的国家,迫不得已的时候,谁想用军需物资作为交换呢,骑着马抢,不也能拿到想要的东西,抢不来才选择老实的交换。
国与国之间,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不可能达成一起繁荣的共识。西宁,北辽南下抢粮,大梁也会北上偷马的。
大梁甚至在非常时期,鼓励个人到西宁,北辽非法运输马匹,当然,这个鼓励是私下里的,从来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弄来的马,也在黑市上交易,朝廷在黑市里收购。
兵马良弓,是武将立业的根基,这些装备,朝廷会拨必要的,但想成就基业,还得拿更多的钱,物,人,堆出来。这也是,武将,授予爵位的原因,良将千金难求,就朝廷的一点点俸禄,怎么能供养得起武将的开销。授予爵位,爵位之下的各种赏赐,就是培养良将用的。
乔家的祖籍在咸平府,咸平府里,乔家有一个很大的马场,里面的马种,都是乔家人从北辽,西宁的深山里,把野马训出来,再偷运回来的。西宁,北辽,两国的律法,抓到走私的马贼,可以就地格杀。早年,乔费聚有一个庶兄弟,就死在这条路上,所以,乔家马场里的每一匹马,可以说都是用人命换来的,养出来的马,分与家族里走武将之路的子弟,及他们身边的护卫,多余的,还能卖给同朝的武将们,好的马价值千金,一匹就能换棋盘街的一个铺子,田庄,铺子的收益,和马场一比,就甩得不知道到哪儿了。咸平府的马场,是乔家最大的产业,乔费聚二十年前就把家分了,田庄铺子都分与几个儿子,只这个马场,还握在手里,死后再传给乔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