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不是内宅里安享尊荣的老夫人,她是陪着丈夫走南闯北的商人妇,可以说,温家如今的家业,有温老爷一半功劳,也有甄氏一半功劳。可是,这个时代不鼓励女强人,女人只需要相夫教子,干女人的事,若女人抛头露面的,把男人的事也干了,叫牝鸡司晨,是凶祸之兆。那种地的,男人种不过来才会让女人下地,那外头立业的男人,自己没有本事,才让女人辅助。
老话说,劳碌的人,不及安享在家的人。说得是商人和地主的区别,商人离乡背井,四处专营,赚不了钱还得亏本,失败的商人往往比成功的商人多很多,而地主坐在家里收租就够了,稳赚不赔,若是天灾地动,也不是赔的一家。所以地主一向鄙视商贩。
虽然温家把家业撑得那么大,在和庆府也是有房有地,不是小商小贩,可是身上最醒目的标志还是商人,就像名妓,混到李师师那份上,能陪王伴驾,还是妓|女。
士农工商,顺序已经排好,甄氏一个商人妇,就得在山门外等一个时辰。
夏语澹了解温家说的是致了仕的吏部右侍郎严家,吏部,致了仕的严大人甄氏也不敢得罪,只能忍下这口气。
守在契园外的冯扑突然连打了两个大喷嚏,揉揉鼻子暗暗嘀咕道:“哪个龟孙子在骂爷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归处
温神念自身条件是真的好,又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来来回回好几拨人,甚至还有崇安侯府冯家。
那位冯四姑娘,嫁给二十出头福建举人是不愿意的,嫁给十七岁,家境富裕的少年进士就愿意了。温家在京城开着绸缎庄,便是做生意接触过,也只能看到表象,内里是好是坏,无亲无故,谁来推心置腹的提点一句。
温家在京城没有根基人脉,不愿意轻易求娶,可是温神念现在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他想站着不动,一*的浪花拍岸而来,严家不要,冯家不要,谁家都不要,一家不挑,他也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与他名声也不好,眼光那么高,性气那么高,挑媳妇是这样,为官是不是也这样?
四人已经吃完了饭,换到一旁的茶桌上说话。温家还没有选好媳妇,夏语澹就有用武之地了,也不打趣温神念,只对着温持念说,“日前我的乔家大侄子,淇国公的长孙成亲了,我在席上看见一位侄媳妇娘家的小姐,我忽然想着了,倒是和九哥,和你们温家般配。”
“是谁家的姑娘?”哥哥的终身,温持念没有任何顾忌,只求嫂子娶得好。
夏语澹柔和的笑着:“是都察院都事何大人的长女,今年十七了,我看她容颜沉静,和顺端庄,那摸样和九哥站在一起倒是登对。”
京城都察院之下,十三道监察御史,就是一百二十人,整个都察院两百多个官员,还有六部,都督府,翰林院,大理寺等等衙门,在京有实职的官员两千人,都察院都事何大人是何许人,温神念和温持念一时面面相窥。
“这何家,说来也巧,那一年我上京来,随着官船而上,那官船上就坐着何家。何大人是元兴十六年中的二甲进士,先在翰林院为官多年,为祖父丁忧之后,做了一任大同同知,去年期满。这个月刚刚当上都察院都事。”
婚事既然是父母之命了,在男女完全是陌生人的情况下,先拼爹。其实何大姑娘这位爹不咋地,大同同知是正五品,都察院都事是正七品,以何大人二甲出身,为官十几年,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正一品二品是上品,正三品四品是中品,正五品以下都是下品,大部分官员都止步在正五品,一生再不能寸进,目前看来,何大人也是如此。
最终一个都察院都事太不起眼了,夏语澹简洁的介绍了何大姑娘父亲的履历,温家兄弟就知道他是谁了,因为他在大同同知任上太出名了,想到这,温家兄弟面露难色。
“何大人得罪了贵人!”温神念隐晦的道。
温持念眼睛看着赵翊歆,这会子就显出赵翊歆的麻烦来了,要只是夏语澹在场,三人可以无话不谈。
夏语澹的眼神顺着温持念的视线落在赵翊歆身上,赵翊歆随手从桌几空格抽屉上拿起一本闲书翻看,表示他漠不关心的立场。
夏语澹的眼神收回来,还是和温持念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何大人得罪的贵人,可是太孙殿下不是?何大人做满了大同同知的任期,本来该升到大同知府的,结果坐了半年冷板凳,降到了七品,都是因为他在两年前得罪了太孙殿下。”
两年前太孙去西北招降,后半截成果很好,可前半截太孙怎么出去的,官方没有明说,私下版本很多。而事实是流传最广泛的一个版本,大同距京城就三百里,那一年那一天,何大人关闭大同城四门,手持宝剑站在城关上,把太孙围困在大同,因为太孙违背了祖训,擅自离京。
赵翊歆手上的闲书看得津津有味,翻过一页,并没有在意温持念又投过来的眼神。
温持念倒不是怀疑赵翊歆就是太孙,而是现在大家要私议国之储君,赵翊歆这样杵着,可以信任他吗?可以不避讳他而畅所欲言吗?
挣扎一番之后,温持念基于对夏语澹的信任,也信任赵翊歆,直白道:“何大人得罪了太孙,这一辈子还能有前途?春闱三年一届,多少人才。也就皇上还在,何大人还能当个七品,喝口汤,皇上万岁之后,何大人连汤都喝不上。”
夏语澹轻轻喂叹道:“你说的不错,实不相瞒,何大姑娘十四岁就已经定下亲事了,如今十七了还待字闺中,是被退过婚事的,连曾经的未婚夫家都是这般想,避着何家了,也止不住你不这般想。”
“六姑娘看来是有不同的见解了。”温神念道。夏语澹既然什么都清楚还开了口,就是另有别的,自己没有考虑到的地方,夏语澹不会坑了温家。
夏语澹先笑了下,才正色道:“近日我看《唐书》,都说唐太宗知人善任,从谏如流,才看创了贞观盛世。房谋杜断,可见唐太宗的知人善任,那从谏如流,没有魏征一次次的犯颜直谏,如何衬出唐太宗从谏如流的胸襟。正是他们君臣一唱一合,才成全了彼此的美名。魏征早年是隐太子的洗马,唐太宗还不是重用了他,何大人得罪了太孙殿下,又能得罪到哪里去呢。万一,太孙殿下不让何大人喝汤,那样心胸狭隘的君主,站在他面前吃肉的人,也不怕哪天噎死了。”
“咳咳!”温神念咳嗽了几声。
夏语澹该试探的,都试探完了,转而道:“何家祖籍严州府,和你们温家也有相似之处,三十年前,何家还是小盐商,由商转仕才十几年,何大人是第一代官身,何家二老如今还守着严州府的家业,家业不小,何大小姐幼时养在何家二老膝下,将来若温家有幸,何家定不会像严家那样清高。”
温神念实诚的道:“我并不是一味攀附高门之徒,致使一家子,为我多受委屈。”
何家比之严家门第低下许多,但高门娶妇,一个弄不好,受累的就是一家子,夏语澹身在夏家,最有体会,乔氏和夏家是相互连累,何大姑娘自己也是长于商人妇之手,她若看不起温家,何家怎么说。
夏语澹又道:“我的侄儿媳妇洪氏,是何大姑娘的表妹,表妹都嫁了,表姐还未定下亲事,何家现在也是着急了,指望着在这一届春闱里找个贤婿。”
温持念好奇了,道:“淇国公府还和一介都察院都事有亲了?”
夏语澹点头笑道:“洪氏的外婆昌平伯夫人和何大姑娘的外公武定侯爷,是亲姐弟,她们俩是同一个外太公,可不是表姐妹。何大姑娘的外家,武定侯沈家在元兴初年坏了事,被褫夺过爵位,现在这个爵位,是沈家重新挣回来的,所以早年沈家落魄了,沈家的嫡长女才流入了商贾的何家。”
别怪道温持念弄不清楚这中间的亲戚关系,他哥是读香门第的人家都理不过来,勋贵之家延绵几代的亲戚关系,一团毛线,更不知道哪里是头了。
夏语澹转而淡了语气,道:“半个月前,兴济伯爷纳了一房贵妾,是崇安侯府三房的姑娘,那姑娘论起血缘来,也是武定侯府的外孙女,只是她的母亲因为不孝不悌之罪,被沈家除族了。崇安侯府冯家,听说他们家亏空的厉害,掌家之人又没有手段,侯爵说出来好听,只是糊弄不知内里的外人而已,除了这拐了有拐的沈家,我是看不出来,兴济伯府瞧上了崇安侯府的哪一点。冯家姑娘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还及不上何家姑娘这样名正言顺的吗?只要太孙殿下不是立志做一个昏君的,我只不信,何家就这样沉寂了!”
“所以何大姑娘真真是个好姑娘,只是她的父亲现在不得志,她又被人退婚。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一家之言,我只来告诉你们有这么一个人,你们怎么决定,还得仔细的寻访一番。”
夏语澹也只想做一做媒婆,媒婆可不包结婚,包生仔。
“若何大姑娘只是遇人不淑,遭人退婚也不是她的失德之处。”温神念微微笑道,却也不再多谈此事。这姑娘好不好,现在确实是夏语澹的一人之言,之前温家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何家,不过,夏语澹点出了这么一个人,温家还是会慎重的纳入考虑的。
夏语澹在谈正事,赵翊歆一直是很安静的陪坐在一边,从始至终都没有插过一个字,聊完了正事,天色也不早了,赵翊歆催着夏语澹离开了契园,当然,赵翊歆的催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当着温家兄弟的面儿,对夏语澹动手动脚了,看见夏语澹一缕头发散下来了,给她撩回去,看见大家茶杯上没有水了,只是给自己和夏语澹续上,温家兄弟空空的茶杯,只当没有看见,要喝自己倒,晃得温家兄弟眼睛疼。
其实,赵翊歆出于他雄性生物对于领地的直觉是对的,他们走后,温持念对他哥苦笑了一下。
夏语澹一直是京城里的小透明,在兴济伯府一闹,她也出名了。她有心情关心别人的婚事,她的婚事呢?至今也没有去高恩侯府说媒的人家。
温家兄弟和夏语澹之间,不是爱情,像兄妹一样。爱情虚无缥缈,终其一生,许多人一辈子得不到。温持念原来还想着,待你长簪笄发,若无归处,我来娶你可好,反正大家又熟又谈得来,许多俗世夫妻,能做到谈得来就很不错了,目前看来,夏语澹已经有归处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大
“冯扑上来!”等不及回宫,赵翊歆就把冯扑提溜到马车里审问。
赵翊歆一去锦绣坊,冯扑就知道这是得验收成果了,他自觉差事办得不错,笑着诶了一声,弯腰进马车。
“严家是你支会的?”赵翊歆绷着脸问。赵翊歆在很多事情上,都当甩手掌柜,一句话说下去,底下的人办得妥妥的,而更多的时候,话都不必说出口,底下的人揣度其意,就把事情办了,所以,赵翊歆没有一直盯着温家,一直盯着那两兄弟,不是给自己找堵。
表情不对,冯扑也赶紧收了他的喜色,道:“小的就是提点了严家几句,这届学子里,有几位颇‘年轻’又有才气。”重点在年轻二字,年轻至十七岁,未娶未定亲,文章写得不错,温神念就被圈在了里面。冯扑出口提点,不就是太孙认为那几个学子年轻又有才气,有前途,是以严家才动心了。
赵翊歆没想过要绝了温神念的仕途,还得给他配个好媳妇,这层意思,冯扑是领会无误的,严家很好,一门四进士,前吏部侍郎,朝中颇有根基,和温神念相匹配的,是严大人的嫡幼孙女。冯扑皱着头皮道:“这位严家姑娘十五了,虽然远远不及……那,也长得似一朵鲜花,家里嫡出老幺,老幺自然娇宠些,脾气就说不得了。反正严家姑娘身边的侍女换了好几拨,都是服侍不力换下来的。”
赵翊歆冷哼一声道:“果然是貌美如花的河东狮,菜还没有夹到碗里来,就先吼起来,把人吓跑了!”
冯扑终于知道哪个孙子在骂他,是太孙在骂他,先自打了一下嘴巴道:“那小的再给温贡生张罗,出去吆喝几声?”
“不必了,已经张罗好了!”夏语澹能亲自为温神念张罗,心宽成这个样子,赵翊歆略放心了,她对他们是没有男女之谊的,至于他们,他们是别人,别人怎么想不重要,身子靠后道:“何景年塞到都察院了?”
这事也是冯扑盯着运作了,别看冯扑天天干伺候人的活,连夜壶都要倒。太孙的夜壶,是谁都能倒的吗?外臣不算,内宫伺候太孙的人上千,冯扑是太孙跟前第二红人,第一红人是王贵,王贵比不下去,他是太孙一落地就抱着太孙长得的人,冯扑认第二,将来伺候了太孙登基,司礼监第一把交椅轮不上,御马监第一把交椅是能占到的。别小瞧冯扑只有十五岁,在太孙面前像个孙子,站出去别人‘爷爷’已经叫上了,所以把何景年一个将要做正四品地方知府的,弄回京做个七品芝麻小官,在都察院里当个打杂的,不用赵翊歆具体指导,冯扑就给办了。
冯扑仔细瞧着赵翊歆的脸色道:“小的觉得,何大人这么爱给别人挑刺,进都察院最合适,可是何大人在都察院没有资历,少不得重头开始熬。”
赵翊歆踢了冯扑一脚,把冯扑踢得跪趴在地上,脸上却笑了:“何景年有嘴说孤这不行那不对,他自己还不是八丈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殿下说得是,奴婢正好回报这件事,这何大人一被贬降了官职,他家的女孩子就嫁不掉了,谈妥的婚事都告吹。奴婢就觉得吧,他说殿下识人不明,听信小人,他自个不也是,一个女婿都相不准,一有点风吹草动,那家人就背信弃义了。”赵翊歆自称了孤,冯扑就自称了奴婢,冯扑自小有宏愿,要成为一代权宦,那首先就要做个好奴婢,服侍好主子,让主子从头发丝都脚趾尖都舒服,所以冯扑说这话,眉毛一吊,眼睛一挑,眉飞色舞,为赵翊歆,也为了自己恨恨的出了一口恶气。
当年的事冯扑可是记忆犹新,何景年手持利剑站在城楼上说,太孙违背祖训,擅自离京,是被小人引诱,上前代太孙训斥他的‘小人’冯扑,是真的差点死在剑下。
赵翊歆拍拍冯扑的头,笑道:“孤知道你的忠心,孤只要忠心二字。只要你忠心,小人也好,大人也好,孤都会重用。”
“殿下,奴婢的忠心可昭日月呀!”冯扑感动到眼珠滚滚,真的是委屈的哭上了。
赵翊歆安慰他,道:“行了,你这差事办得不错,就让他在都察院待着吧,挑挑别人的毛病,省得他闲了来找孤的麻烦。”
何景年降了官,又被前任准女婿啪啪打脸,赵翊歆彻底解气了,那天晚饭很是高兴,多喝一碗清炖枸杞牛鞭汤,那天晚上,赵翊歆如常进入梦乡,在梦乡里,赵翊歆看见夏语澹穿了那一身,去卖画时穿的男式浅蓝色素净长袍,赵翊歆还啧啧的多看了几眼,觉得同一件衣服,夏语澹今天穿得比以前好看多了,夏语澹围着他转了数圈,他才明白为什么今天好看许多,不是那一件宽松的浅蓝色素净长袍,而是另一件合身的浅蓝色素净长袍,穿着夏语澹身上,窄袖扎腰的长袍,把她整个身材都凸显出来了,身姿修长,胸挺腰细,一张脸如琼脂白玉,毫无瑕疵,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眼角微微往上勾,唇红齿白,站在眼前,有女人的温婉飘逸,也不失男儿的飒爽清逸,赵翊歆觉得自己看得都转不过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