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药来,我再吃一盅。”
乔费聚现在要喝的是五食散。五食散是损伤人的心肝脾肺肾之五脏的霸道之药,虽然霸道却能让乔费聚的脑子清醒,拆东墙补西墙,乔费聚能接受五脏的衰竭,却不能接受自己人鬼不知的癫狂之态,他要死,也只能有尊严的清醒死去。
虞氏用药纱滤一碗药,乔费聚如饮水一样的大口喝了,就要起身而去。
虞氏压住乔费聚的腿道:“爷着人抬着去吧。”知道乔费聚是不愿让人抬着走,又劝道:“大事尚未料理,爷还得保重身子。”
“也对!”乔费聚却是笑了,稳坐在楠木矮靠的八宝纹宝座上,由人抬了走。
“父亲!”几个儿子看见乔费聚是被抬着进来,纷纷泣声跪下,一屋子辈分比乔费聚低的人都跪下了。
“起来,老子还没有死呢!”乔费聚说话没个忌讳,见到是燕京府里的老相识赵通判来的,对他一拱手道:“有劳赵大人,今天为我做个见证。”
“下官不敢!”府里的通判是正六品,他姓赵,和皇家的赵家可没有关系。赵通判还了礼,就卷袖坐在案桌上提笔记录。
乔费聚的私藏匀匀的分成六份给六个儿子,儿子已经死的,由各房的嫡长孙领走,这些东西就没有出嫁的女儿和外孙们的份了,都是传给家族的男丁。最郑重的是乔家马场,马的数量,马的品种,马场里的马奴,相马师,马场的账册,契书就有几个紫檀木箱子,能说的,乔费聚都要说清楚,交割给乔致,从此乔致就是乔家名符其实的第一当家人。
各种文契签字画押,乔费聚还在呢,无人敢有复议,所以一切很顺利,便是很顺利,也用了大半天,午饭都是错过了饭点午后才吃上。
吃了午饭,送走了赵通判和乔家族老,关起门来,就是乔家一小家的事了,乔费聚只留下四个儿子。
除乔致之外的老三,老四,老六也是多日,甚至是多年不见了,乔费聚能记得的,也关心了一下他们各家的事。
老四乔庸捏着茶盖想了又想道:“父亲,我这次还京经过齐王的封地,和齐王偶遇,齐王密语于我,说是……”乔庸深吸一口气道:“说是皇太孙不是赵家骨血!”
第一任齐王是太宗幼子,初封在应昌,在太宗在世时,统领现在颖宁侯所掌管的三朵卫,应昌就在燕京的头顶上,新帝继位,当然不舒服,就把齐王的封地改在了湖广开阳,齐王随之逝去的,就是三朵卫的指挥权,从此成了一位闲散的宗室,现在的齐王是第二任,皇上的叔父。
皇太孙不是赵家骨血。这句话心里嘀咕的人绝对存在,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太宗这一脉子嗣稀薄,太宗三个儿子,一个是眼瞎的;继位的仁宗三个儿子,嫡长子徽文太子还死在前头,现在的皇上更好,只有一个儿子,儿子还死了,死前没有留下儿子。现在的太孙,在太子薨时,还揣在太子宫一个才人的肚子里,真的能一生就生出儿子?太子二十几岁都没有一个儿子,他死后那位才人那么幸运,生出了儿子了?不会是女儿的可能,而被皇上换掉吗?
太子薨后,皇上已经年过四十,朝廷上宗室里怕江山后继无人,曾经运动过,想让皇上过继嗣子,太孙一出,这个打算就消停了。皇上若有子孙这个皇位自然是传给皇上的子孙,若这个子孙是假的,混淆皇家血统之罪,折断赵氏大统之罪,便是皇上,也要被各地的宗室群起而讨伐。
从禹铸九鼎,启继王位,继承制代替了禅让制,公天下就便成了家天下,天下不是皇上一人的天下,是赵氏一族的天下,若皇上抱了一个别人的孩子充当自己的孙子,他答应,赵氏皇族不答应,天下之人都不会答应,皇上一人,就会被人以此为由讨伐。
几个儿子都变了脸色,乔费聚安然道:“老大你以为呢?”
乔致站起来,其余三个儿子也站起来,乔氏恭敬的回答:“儿子没有以为,儿子只看见,皇太孙已为皇太孙,十四年矣。”
滴血认清这种事是子虚乌有,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血也能融合在一起。皇太孙从落地起就是赵氏血脉,皇家玉蝶这么记着呢,他当了十四年的太孙,谁能证明他是假的,是有人证还是物证?人证物证,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有人想窥伺皇位,不会捏造吗。
皇上占了先机,赵翊歆当了十四年的皇太孙,他便是个假货,也变成真货了。
乔家已经是公爵,近百年来,皇家未曾亏待乔家,重立一个新君,新君还能给乔家王爵不成。所以皇太孙的真假和乔致没有关系,他已经进无可进了。
大儿子的回答还是让乔费聚满意的,看着四儿子道:“齐王和你提起这话时,还有何人在场?”
乔庸谨慎道:“是在一个水亭边说起此事,四周空旷藏不住一个。”
乔费聚扬手把茶杯扫在乔庸脚边,怒骂道:“齐王有胆子张嘴说,你就有胆子用耳朵听吗?”
眼睛看见的藏不住一人,真会藏不住一个人吗?
“父亲!”乔庸直接跪在了瓷片上,大义道:“此事关系正统……”
“你闭嘴!”乔费聚指着乔庸厉声道,继而冷笑一声:“齐王说这句话用意为何?他是要造反吗?他老子当年有三朵卫在手,深受太宗皇帝的宠爱,都造反不起来,他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要仔细,齐王说这话,死的最多是他一家,他的九族和皇上是一样的,你说这话,死的是乔家的九族!若再有一个字,休怪我绑你见君!”
乔费聚的脑皮一抽一抽的刺疼,他现在的身体已经疲累,所以没时间耍太极,直来直去,道破了齐王背后的野心。正统,正统真的值得冒着诛九族的代价来维护,齐王要的是皇位。
“四弟起来吧。”乔致要当好大哥,第一个伸手把跪在瓷片上的乔庸拉起来。
乔庸已经被乔费聚镇住了,垂头道:“儿子再也不敢了。”
乔费聚用鹰一般的眼睛巡视四个儿子,尤其是四子道:“皇上说的话,即是圣意,圣意已下,谁敢复争!我这话放下,若乔氏族人,有人敢从逆,乔家人人得而诛之。”
乔费聚最后,也只能用这话敲打子孙,让它成为一条不成文的家规。只能是不成文,若是见诸文字,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是!”四个儿子领命。
四子退下,乔致走在最后,被乔费聚留下。乔费聚闭眼沉痛道:“小心你的四弟!”
“儿子知道,儿子会看住四弟,不会让他犯糊涂。”乔致很冷静的说了这句话,他已经是五十好几,三朝走过来的人,虽不敢匹敌他的父亲,心中是有成算的。
乔致是乔国公,他已经进无可进,可是乔庸不是。只要前面还有诱惑,谁能保证他有生之年,不起大逆的心思,只是可惜,有老父亲压着,他现在确实没有大逆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夏语澹能否做太孙妃,不是她现在的素质可以决定了,取决她身后的家族。
其中乔家是关键。
你们都说我喜欢乔氏,其实,洪氏一出,你们知道我有多喜欢她的吧。
明褒暗贬呀。
夏文衍那样,乔氏只能折磨女儿孩子,从中得到安慰。
乔赢要是背信弃义,洪氏真的会一刀宰了他,就是不宰他脖子,也宰他下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逆言
人都走光了,诺大的堂厅只有乔费聚一个人,虞氏从屋后走来,拿着一张薄薄的锦烟毯子。
想着齐王和乔庸的私语,乔费聚想得脑壳疼,四周空旷藏不住一个,齐王若要造反,以皇太孙的血统为由造反,就要拉人下水,拉住夏家乔家,拉住和先太子亲近,和先太子血脉有联系的人下水,他们的证明才有说服力,这样才能扯出大旗。
乔费聚的病是不能劳心费力的,一思虑过度脑海里就变成了一片混沌,又累了一整天,所以现在的乔费聚已经处于一片混沌状态而不自知的状态,低低吟叹出声:“皇上杀了太子!”
虞氏没有一丝惊慌,把毯子盖在乔费聚身上,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如孩子般抚摸着他的头道:“爷,不要想了,一死百了,那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了,几十年的往事,想透了还有什么用。”
这种不自知的言语,虞氏天天睡在乔费聚身边,在梦里就听到乔费聚说过了。乔费聚,经历四朝的风云,他的手上沾过无数人的血,那些人是该死的,不该死的,都不重要,只有失败和成功的区别。
乔费聚在虞氏怀里睡着了,睡到半夜,乔费聚睁眼看着床帐直到天亮,然后亲手写了奏章,求见皇上。
乔费聚的奏章,半日就递到了皇上手里,乔费聚也从近郊坐马车回来,在府邸歇了一个时辰,坐马车到西苑。皇上这些年久居西苑。
“皇上召见前淇国公乔费聚~”内侍一路唱名,抬着空轿而来,这是对乔费聚极大的礼遇。
皇上在崇智殿召见乔费聚,乔费聚在殿外百步落轿,一步步走到皇上身前大拜。
乔费聚还未拜下,皇上扶起着他道:“行了,你都这样了,就不要行君臣大礼了。”
乔费聚怎么样了,也才一月多,他的头发胡子全白了,腰再怎么样想挺直都有些佝偻,这一月饮食清减,瘦了二十斤,身上的国公服空空荡荡,脸也随着干瘪褶皱,真的是七十几的老人了。
乔费聚停住姿势道:“臣久不见陛下,今日也是最后一次觐见陛下,就让臣行了君臣之礼吧。”
皇上收手往后退了两步,乔费聚下拜呼万岁。
“给老国公抬把椅子来!”
西苑就是比皇宫自在,皇上自在,臣下也自在。内侍们抬了一套三件的如意云头纹圈椅,皇上和乔费聚两位老人对面而坐。皇上已经奔六,是老人了。
乔费聚含着笑意道:“陛下,臣觐见之前,喝了两碗五食散,那药虽然霸道,但臣现在脑子很是清醒。”
“你们都退下!”乔费聚这么给自己灌猛药,不是寻常君臣叙话,是有非觐见不可的理由。
皇上还是很信任乔费聚,君臣之间一个闲人也没有。乔费聚这才起身,跪于地上道:“臣子无知,听了齐王一句大逆不道之言,齐王私语臣四子,皇太孙非皇家血脉。”
皇上稳坐如泰山,表情也没有变化道:“乔公已经病成这样了,有话坐着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