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璎起身后眼波流转看向姚氏身后的小姚氏和晁明珠,微微笑道:“今日我要反客为主了,大家请屋子里坐吧!”
待浣夏摆了茶点果盘退下侍立在侧,姚氏这才说明了来意——她是给韩璎送礼的!
宛州城东北有一座独山,出产的独玉天下知名,乃大周朝四大名玉之一,姚氏给韩璎送来的正是一座芙蓉色的独玉弥勒佛。
韩璎知道独山芙蓉玉的价值,当然是不肯收,却扛不住姚氏变脸后的热情似火,只得暂时收了下来,打算待客人离开之后让人去问一下傅平,看傅平怎么说,不能收的话再还回去也不迟。
收下礼物之后韩璎偶然间看向晁明珠,发现晁明珠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眼神凶恶。
韩璎并不怯她,便迎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晁明珠见被她发现了,顿时有些失措地移开了视线。
韩璎脸上依旧笑得甜蜜,心中却提高了警惕。
晚上冲罢澡出来,韩璎拿了傅榭布置的《史传》坐在灯下,先不急着看,而是吩咐徐妈妈:“妈妈,你去把跟着我进京的婆子们分成两班,按单双日进行值夜和夜巡,提前和她们说好,老实肯干的话我有赏,偷奸耍滑的话拔了钗环卖出去。”
徐妈妈连连称是,自去安排了。
韩璎叫了四个大丫鬟到跟前,先团团看了一圈,把这四个大丫鬟看得都正色起来,这才缓缓道:“晁府不是将军府,咱们来晁府只是因为他的面子暂住几日,切记不可要东要西的生事,如果真出了事我可不管!”
立春等人立时都听懂了她话中的严重性——姑娘素来护短,平时如果人敢欺负她们,姑娘是一定要帮她们出头的。如今这样说了,看来是真的不想要她们闹出什么乱子来。
立春最是稳重,当即回道:“奴婢们都晓得,姑娘请放心!”
得了这句话,韩璎这才把《史传》翻到上次读的那一页,继续读了起来。
夜间侍候着韩璎躺下之后,漱冬上前禀报道:“姑娘,傅平说晁家大郎如今在公子麾下效力,晁家的礼物尽可以收下。如果还有别家来送礼,收不收就看姑娘喜不喜欢了,凡事有公子呢!”
韩璎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爱占小便宜,因此默默打定了主意,没有傅榭的同意,她绝不随意收礼。
韩璎没意识到的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傅榭的想法放在第一位了。
漱冬又把自己找傅平打探来的别的消息一一告知韩璎。
得知傅榭为了让自己舒适方便,不但自己衣食住行方面由傅平单独安排,而且还把院子另开了一个小门通往大街,由傅平带着傅榭麾下的士兵把守,把自己所住的院子变成了一个独立运作的系统,韩璎不由心中感念,沉默了良久。
爹娘是她的亲生爹娘,所以对她好;傅榭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责任。只要韩璎乖乖地做一个守礼规矩的小妻子,不给傅榭惹麻烦,傅榭就会对她好,却未必是爱情……
韩璎虽然心中无限感激,可是她的心脏微微有些酸楚。
她知道自己太贪心了,她想要的不是傅榭因为责任、因为她乖而对她好,而是想要傅榭和她相濡以沫此生相爱相守……
已经到了宛州,那么汴京就不远了,所以住进晁府的第二天韩璎就让漱冬把她的那些功课都拿了出来,自己绘制了一个课程表,预备开始用功,免得回了京中侯府在堂姐堂妹那里失了面子。
读了一个时辰傅榭布置的《史传》之后,韩璎见漱冬已经按照课程表把她的绘制工笔画所用的排笔、染笔、蟹爪、须眉、着色、开面和柳条都摆好了,便把书放下,踱到卧室窗前的桐油书案前立着,抬头看向窗外,思索着要画些什么。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微润的春风吹拂着小雨密密地斜织着。小姚氏安排的这个院子大而空旷,不过略种了几株白杨几丛月季。
韩璎窗前的空地上就种着一株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白杨树脚下生长着一丛月季花。
白杨树静静伫立在犹带寒意的风雨中,为脚下那丛正在盛开的粉红色重瓣月季遮风挡雨。
见此情状,韩璎不由想起了傅榭。
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不管她怎样和傅榭怄气闹别扭,韩璎还是能够感受到傅榭对她的照顾。
她觉得傅榭就像这高挑沉默的白杨,而她则像那白杨树下那一丛被白杨树保护的娇艳月季……
韩璎一向只擅长画桃花、莲花、菊花和梅花,可她想把这一副画面画下来。
徐妈妈拿了绣娘们为姑娘新做好的几套衣裙进来,见韩璎正在认真作画,不由喜出望外,轻手轻脚走到堂屋坐下,拿了针线簸箩出来给姑娘做鞋子。姑娘如今开始发育,不但个子长了,连脚都变大了,得做些新绣鞋备着了。
韩璎画完草稿还没来得及上色,小姚氏就陪着几位宛州官员的家眷冒雨过来求见。
☆、第14章 醒悟
宾主见礼之后,小姚氏开始介绍这几位官员家眷,韩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全是武官的家眷?
她心中虽然疑惑,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陪着客人。
不同于晁夫人和晁明珠初见面时的不冷不热,对于这些地方上的武官家眷来说,韩璎年纪虽然小小的,可她那傅国舅未婚妻子的身份还是颇有震慑力的,她们对韩璎很是敬畏,甚至有些拘谨,有问必有答的,没过多久便被韩璎套出不少话来。
韩璎终于明白傅榭干嘛去了。傅榭带着他麾下的两万辽州铁骑和宛州的驻军进云州和鄂州交界的入云山剿匪去了!
韩璎心里有些乱,却依然做出一副娴静的模样坐在那里陪客。
到了晚上风雨愈发急了,韩璎原本拿了《史传》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可是越看心里越乱,她先是想到这一路行来,傅榭其实一直在为剿灭云中山悍匪做准备,自己早该想到了。
想了一会儿傅榭,她又想起爹娘来。
韩璎其实一直在疑惑好好的爹娘为何突然要自己进京。
过完夏天她才满十三岁,距离成亲至少还有两年,爹娘只有她一个独女,为何非要急着让她进京备嫁?
她脑子里轰隆隆响,脸也有些发热,便起身推开了窗子,立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空旷的院子。
风夹着雨扑面而来,打在她的脸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意,令她清醒了一点。
徐妈妈原本在一旁坐着做针线,见韩璎有些不对,便也站了起来,眼巴巴看着她。
韩璎想起了跟着她进京的那些数目众多的嫁妆箱笼,想起了跟着她进京的这四房媳妇,也想起这四房媳妇的丈夫去年冬天也陆陆续续被母亲派往京城……
她觉得自己快要找到答案了,心脏渐渐有些憋闷起来。
又想了一会儿之后,答案隐隐约约却又呼之欲出,韩璎心里依旧乱糟糟的,便把书放下命洗春找出她爹娘的鞋样,预备给爹爹做两双薄底皂靴,为母亲做两双绣鞋。
又过了十几日,连绵了好几日的春雨终于止住了,久违的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温暖的春日阳光驱走了湿漉漉的气息。
上午的时候,韩璎悄悄叫了徐妈妈进来,低声吩咐道:“妈妈,我心里有点慌,你就说我丝线颜色不够,得到街上买点丝线,然后顺便打听一下近来玉溪南海那边的情况。”
傅平心思缜密,把她住的这个院子围得铁桶一般,她身边亲近的人中只有徐妈妈因为年长,进进出出傅平不会说什么。
徐妈妈心中也有事情,也急着出去探探消息,得了这话便急急出去了。
到了傍晚徐妈妈方才回来。她把买来的各色丝线都给了洗春她们去缠,又把买回来的小点心分给了大丫鬟小丫鬟们,让她们在外面热闹,自己在卧室陪着韩璎。
徐妈妈接过韩璎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这才低声道:“姑娘,我先去买了丝线,然后打听到宛州卖海货的行商们都在东关的河街聚集,就雇了辆车去了河街,从行商那里打听到……”
她担忧地看着韩璎,欲言又止。
韩璎抓住她的手,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徐妈妈皱着眉头道:“那些行商们说……说南海那边不太平,越国海盗又开始捣乱,前不久刚偷袭了上汤,烧杀劫掠一番又退回了海上,朝廷还是不管……”
韩璎的心仿佛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冰冷刺骨,针扎一样的疼。大周朝四周强敌环伺,东有东夷,南有越国,西有塔克克部族,北有辽国,皆虎视眈眈,而朝廷对内横征暴敛,对外唯知议和。
她爹怀恩侯驻守在南海小城玉溪,多次击退进犯大周的越国海盗,却被朝廷申饬,说他挑起两国争端,品级一降再降……
只是越国海盗这两年来一直偃旗息鼓,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新的战乱又开始了。
韩璎发动丫鬟们一起做活,不过一日就把给爹爹的两双薄底皂靴和给母亲的两双绣鞋做好了。
这天韩璎把崭新的皂靴和绣鞋用匣子装好,又给爹娘写了一封家书,命人去请了傅平过来,直接问他:“我给父母亲做了两双鞋,需要和家书一起捎过去,你那边近来有没人要去玉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