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身后的老管家道:“姑娘怎知道的?”
这已一句话便知怀清说对了,慕容昰微微扬了扬唇角,怀清道:“便是旧伤最好除根儿,不然,年纪越大越痛苦。”
老将军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只凭丫头一眼能瞧出老夫伤在左肩,就可称神医二字。”话音刚落就听后头一个女声道:“爹真是的,人来了怎还不请进去,倒在这里难为人家。”
跟着话音儿从里头走出一个妇人来,瞧年纪有四十上下,一看就是个性子爽利刚毅之人,进来先见过四皇子,才跟怀清道:“我爹自来如此,姑娘莫在意才是。”
怀清道:“不妨事,这就去瞧瞧病人吧。”
妇人忽有些为难,前头着急之下,也未顾得多想,王泰丰一说有人能治,就急巴巴的去托付了四皇子,如今人来了,方想起来,人家是位没出阁的姑娘呢,自己家的病人可是个二十多的男子,况彦儿伤的是骨头,势必要有接触,这男女授受不亲,如何诊治?
正犹豫呢,忽听四皇子开口道:“怀清常说医者父母心,医患之间无男女亲疏之分,夫人只管放心。”
慕容是一句话,怀清才知道,这病人是个年轻男子,只不过虽自己是这么想的,可从没跟他说过啊,他是如何知道的。
怀清发现,这厮不仅是个地里鬼,还是个百事通,仿佛就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却也道:“四皇子说的是,夫人还是快带我瞧瞧病人吧,莫耽搁了。”
老将军挥挥手道:“什么男女之别,我瞧这丫头成是个爽利人,如今是没仗打了,若是出征,老夫一准把这丫头带去当军医,比皇上派过去那些废物强多了,若有这丫头在,你爹也不至于二十多年还带着旧伤呢。”
怀清忍不住冒汗,心说,亏了现在没仗可打了,自己可不想去当什么军医,那么多大老爷们,自己可伺候不了。
进了里头一个小院,刚进了院子,就听里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便有人大声喊叫:“滚,滚,都给我滚出去,什么药汤子,喝了也没用,不喝……”
怀清一愣,妇人忙道:“姑娘莫怪,彦儿自打从马上摔下来就变成这样了,之前是个颇懂事的孩子。”
怀 清点点头,这样的病例现代的时候自己也碰上过,她哥有个高中同学,后来学了建筑,年纪轻轻就拿了好几个国际大奖,被建筑界誉为鬼才,后来从高架上摔了下 来,虽侥幸保住了命,却成了瘫子,不止从高架上摔下来,也从最风光的地位上摔了下来,脾气暴躁易怒,常打骂他的妻子,后来他妻子不堪忍受跟人跑了,他也得 了忧郁症。
所以说,越得意的人,一旦栽倒比常人更难爬起来,这并不是单单身体的问题,需要克服的是心理落差,及时调整心态才可能获得新生。
怀清跟在妇人身后走了进去,丫头刚打起里屋的帘子,迎面便飞过来一只茶盏,怀清愣了一下,心说,今儿真倒霉打,病还没看呢就让茶杯开了瓢,下意识闭眼,却给一只胳膊拽了过去,就听啪一声茶杯摔在了地上。
怀清睁开眼正对上慕容是的目光,妇人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了,我这就劝他。”说着先一步走了进去。
妇人刚进去,就听里头传来更暴躁的声音:“滚,滚,都滚,谁也别管我,别管我……”
接着是妇人抽泣的声音:“娘怎么能管你,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便天下的人都不管你,娘也得管你。”
“我不用你管,不用你管,你也滚……”
怀清一皱眉,推开慕容是闯了进去,正看见床上的男子一把推开妇人,妇人一个踉跄摔到旁边,额角正磕在桌子角上,顿时血就窜了出来。
老将军气的直搓手:“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怀清忙过去扶着妇人,从下人手里接过干净的帕子按住,待血不流了,拿开看看,不是很大的口子,方叫甘草取伤药来给她涂在额头上,这才去看床上的人。
看起来气色还好,生的浓眉大眼,颇精神,只不过眉梢眼角积攒的郁气,显得他烦躁不堪,怀清道:“你发什么威风,病了就有理了啊,这世上谁欠你的不成。”
那 妇人忙拉扯怀清,怀清却道:“就是夫人总由着他使性子才惯坏了他,莫说你的病还有治,便不能治了又如何,至少命还在吧,至少有人一心一意的照顾着你,盼着 你好,身为人子,连一个孝字都做不到,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你不是不让人管吗,那你也别在这家里头待着了,谁也不管你,这就让人把你扔到大街上,让你自生自 灭,看你还跟谁使少爷脾气。”
“姑娘,彦儿只是心情烦闷。”妇人极为心疼的替儿子开脱。
怀清道:“他心情烦闷,难道别人就过得舒坦不成,瞧瞧这院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活的战战兢兢,这么大的人了,还让自己娘操心成这样,让满头苍发的祖父,舍了老脸上门求人,你如何为人子,为人孙,我都替你臊得慌。”
怀清一番话说的男子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两只眼珠子狠狠的瞪着怀清,仿佛要把她吃了一般。
怀清倒乐了:“你瞪着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若我错了你说出来,我向你道歉,若我没错,你是不是该给你娘说点儿什么?”
男子僵了半晌儿,才低不可闻的说了句:“娘,是彦儿不好。”
那妇人一听眼泪唰就落了下来,扑过去道:“彦儿没有不好,都是娘不好,娘不好……”母子俩这么着,倒看得人越发心酸。
怀清道:“既然都道过谦了,是不是该让我瞧瞧病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病,至于如此要死要活的折腾。”
妇人忙站起来,男子下身的被子撩开,怀清伸手捏了捏他的伤处:“骨头接的很好,也长的不错。”
妇人道:“是王泰丰亲自接的骨,要说只摔断了一条腿,却不知怎么下半身都不能动了。”
怀清道:“可否让令公子俯卧?”
妇人看向儿子,那男子别扭的点点头,妇人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小厮进来,把儿子翻过去,本就穿着一条轻薄的亵裤,这会儿上头有盖上了一层薄棉布,怀清却一伸手把棉布扯了下去,两只手指按在腰上的穴位上用力:“可有知觉?”
男子摇摇头,怀清又用力按下去再问:“可有知觉?”
男子又摇摇头,怀清叫甘草取长针,认住腰上的穴位,轻搓慢捻,一边往里捻,一边问男子可有知觉,妇人看着那么长一根针扎了进去,心里不免有些怕,却也不敢惊动怀清,只得在一旁看着。
长针下去近七寸,忽男子道:“有些酸。”
怀清精神大振,就怕他没感觉,只要有一点儿感觉就说明有救,怀清又往里捻了一寸,男子这时候也仿佛明白过来,自己的病有救,因为两年来,还是头一次腰部以下有感觉,哪怕只是轻微的酸,也令他看见了希望。
怀清把针缓缓启出来,甘草麻利的消了毒放好,妇人忙道:“如何?”
怀清点点头道:“有救,只不过若想痊愈,除了行针之外还需公子下床走动。”
走动?妇人苦笑一声:“若能走动我就不着急了。”
怀清道:“说起来,令公子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摔断了腿,按说接好骨头恢复几个月就能痊愈,之所以躺在炕上,完全是他的心理作用。”
“心理作用是什么?”妇人一头雾水的看着怀清。
忘了这是古代了,怀清咳嗽了一声:“呃,心理作用就是公子下意识不想走。”
妇人仍不明白,老将军一着急道:“你这丫头说个话儿怎都不痛快,跟那帮太医院的废物一样,非得拐弯抹角之乎者也一通不可,你就直接说,怎么治吧。”
怀清道:“行针十次之后,公子应该能下地走动,至于以后恢复的如何,就要看公子自己的意志力了,能忍着坚持住了,不出一年便可恢复如常,若还跟现在似的,成天躺在炕上装瘫子,恐一辈子都是个瘫子。”
那男子听了哼一声道:“你刚不还说是什么心理作用,怎还需行针十次方可下地,可见是个庸医。”
怀清也不恼,好笑的看着他:“我说的是两年前你的状况,而公子您在床上躺了两年,便是个没摔断腿儿人,躺两年,肌肉萎缩,血脉不通也会不良于行,故此,如今先得把公子的腰部以下的经脉通开,使得血气通畅,才可能下地走动。”
男子闭上嘴不说话了,怀清道:“只不过,三日后我就要跟我哥去益州,恐不能为公子行针。”
妇人忙道:“姑娘这话怎么说,好容易彦儿有救了,姑娘能不能多留几日?”
那男子道:“不定是推脱之词,就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
怀清瞪了他一眼,心说,就该让你当个瘫子,嘴巴太坏,老将军也道:“丫头,就算老夫求你了成不成。”
怀清忙道:“老将军,怀清可当不得您这一求,虽我不能行针还有别人呢。”
老将军一愣:“除了你有谁能治彦儿的病?”
怀清道:“王太医的医术高明,又极精通针灸之术,我曾亲眼见他行九寸针,就算在下也只能针行八寸,再往下就不成了,若王太医肯出手,比在下强得多。”
妇人道:“可是正因为王泰丰治不了才举荐的姑娘。”
怀清道:“王太医是谦虚呢。”
慕容是这时候开口:“可喜儿拿着我的贴儿去请王太医。”
不大会儿功夫,王泰丰来了,怀清一见他,便执晚辈礼,王泰丰忙道:“在下可当不得姑娘的礼儿。”
怀清道:“怀清跟余大夫是朋友,余大夫是太医高徒,怀清自应执晚辈礼。”王泰丰这才受了。
说起病,王泰丰苦笑一声道:“非是在下推辞,只是彦公子这病,非出于病而在于心,着实难治。”
怀清心说这老头也够狡猾的,他早知道这病是心病,俗话说心病难医,他治不了却推到了自己头上。
怀清道:“在下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破公子的心病。”
王泰丰忙问:“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