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本该在清迈降落,半个小时的车程到达卡奥的地盘,可浓雾锁城,引航失效,飞机整整在金三角上空盘旋了三个小时之久,最后燃油快没了的时候,无奈降落到一座名为美斯乐的小镇。
这座小镇位于清莱西北,建于海拔13oo米的美斯乐山上,这座山终年云雾环绕,宛若仙境,被誉为小瑞士。
小镇山下,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机场,不过,跑道还算平整,虽然没有引航灯和指挥,但还是平稳的降落了。
让我有点心焦的是,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浓雾,飞机无法起飞,飞到金三角的想法是彻底落空了。
好在这地方也属于金三角的范畴,距离卡奥的地盘不算远,最慢的交通工具,也就是骑大象,一天左右就到了。也有快的,飞机,别的连个脚踏车都没有。这消息是一个挺俊的空姐告诉我的,她声音很细,没有喉结,不是人妖,我信她。
不过,她还是无情的骗了我。我跑遍整个小镇也没找到一只大象,小镇卖热干面的大妈用流利的汉语告诉我,你可以去神殿看看。
神殿在美斯乐山上,我爬到山顶,累的跟狗一样,终于看到了一只连站起来都要一大群后生帮扶的老年大象,这还想让人家驼我?
“后生!来!帮忙抬一下子!”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汉,推了我一把,让我帮忙扶站不起来的大象。给我气的,我不想去,这老汉还用拐杖打我屁股,你妈的,雨哥是来坐大象的,不是来扶的。
“都是中国人,帮帮忙。”后生们向我招手,我眼见这群人要被大象砸死,雨哥好心,踩着大象粪,帮他们抬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美斯乐镇是一个中国人聚集的小镇,镇上基本上全是中国人。祖上是败退的93师,段将军率领,几十年前,由泰国政府批准聚居于此的。
因为我帮了忙,又见我是中国人,山羊胡很好客的带着我去他家竹楼吃茶,这里潮气重,全是搭建的竹楼,吃茶的间隙,我问他有没有去金三角的法子?他很爽快的答应给我弄一头大象,壮实的!给我高兴的。
大象在临镇,四周又都是山区,很慢才能弄来,得等一上午。吃完茶,老汉就带着我转了转这座异乡的中国镇。当然,最后,肯定要去拜祭一下段将军。
这位传奇的段将军,宁愿违背军令,也不让自己手下的袍泽弟兄们冒险开战,最后像懦夫一样逃出国门,定居在美斯乐山上,铸剑为犁。不论敌方,还是友军,都戏称他为逃跑将军,不过,在美斯乐镇子,他却享受着神一般的待遇,每一个军人的后裔,都将他视为神灵膜拜。
山羊胡老汉即是镇长,又是将军墓的守墓人,更是将军生前最年轻的警卫兵。一进墓园,他便虔诚的放下拐杖,跪在地上。
我见此,也深深鞠躬,表达对这位将军的敬意。山羊胡看了我一眼,对我的举动到还算满意,又带我进内堂上了香,坐在蒲团上,给我讲段将军的故事。讲到兴起处,他还拿出段将军曾经背过的一把枪,让我看。
这是一把典型的中正步枪,保养的很好,用油脂防腐防锈,我本来以为还能用,可老汉告诉我,人老,枪也老了,没办法用了。
人老了我信,枪这种机械,只要保养好,应该问题不大。我一时好奇,帮他检修,一看之下,还真让我有限的枪械知识给弄好了,就是枪栓顶部,油脂没涂抹到,时间久了锈了。
老头力气小,又珍重,自然不敢使劲,我一见之下,三下五除二,给拉开了,把老头吓的,拿起拐杖就准备抡我。不过,我咔嚓拉动枪栓,子弹上膛,一枪打中了山上枝桠上的小鸟后,他喜的皱纹都多了三道。
“好!”他摸着枪,就跟看到亲儿子一样亲,道:“真好!”
这把枪对老汉的意义不言而喻。他高兴的拍着我的肩膀,道:“是真好啊!”
我耸耸肩,难以理解老头子的情愫,不就一把枪吗?
就在这时,老汉的孙子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识趣的去研究段将军的生平碑。
祖孙俩商量了半天,声音很低,我也听不见,不知道有什么猫腻,不过,后来老汉似乎很生气,喊道:“中国人卖给中国人怎么了?”
老汉的孙子又看了我一眼,生怕我听到,拉着老爷子出去了。我现在一心想着金三角的事,自然也不想干涉人家的私事,只盼着大象快点来,赶紧走。
在将军墓内,等了几个小时,老汉孙子段靑鼻青脸肿的走了进来,道:“大象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他的伤,这种事还是不要问的好,不然有点尴尬。他向我作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俩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一见大象,给我的气的!尼玛!弄一个小大象也就算了,雨哥不计较,你弄一个死的是什么意思?
地上躺着一头大象,脑袋上有一个枪眼儿,正流着血,大象还没死透,眼睛流泪,盯着我,好像让我救它,关键我也不是兽医啊!
“你再等几天吧!”段靑道:“等几天就有大象了。”
我无奈叹气,寻思徒步去金三角几天也就到了吧?这让人等的太心焦了,万一再等几天又出差错怎么办?段靑安慰我,让我去竹楼吃茶。可就在这时,一队队大象从我眼前走过。
没错!一队又一队大象,足有数十个之多,还都绑着货物,正慢悠悠的走着。我看着大象,又看向段靑,满是质问。
他抓了抓头,道:“这是送货的,不能送你!”
我说,搭个顺风车,不对,顺风象不行吗?我给钱。
他很坚定的摇头,说了三四个不行,真不行。我见他这样,很不高兴,也不管他行不行,一个助跑,就准备跳上大象,我是一刻都不能在这里呆,兄弟们正在跟雷歇打仗,我却连一个大象的事都搞不定,太废物点了吧?
可,我还没跳,就有一把枪指住了我的脑袋。一个领着大象的人冷冷看着我,喊着一个字:滚!
给我气的,不吹牛,就这家伙的枪,我能在一秒的时间内,给他下了,连带把他手腕给卸,就算他保险已经打开。
我也正是这么作的,不过有点吹牛,用了一秒多。我拿了枪,刚准备牛逼一把,再不济也得骂他一句滚你妈。
可数十把枪瞬间指了出来,齐齐打开保险,训练有素。我二话没说,枪一扔,手一举,动作还是依旧敏捷。
段靑忙上前,挡住我,对着这群人点头哈腰。刚才被我夺了枪的刀疤脸,捡起枪,一枪托把段靑砸倒,吐了一口痰,牵着大象走了。
段靑差点没被砸晕,吐着带血的吐沫,我满是歉意,这一枪托该砸到我头上的。段靑爬起来,擦了擦嘴角,说,不敢太鲁莽,要不是他们着急赶路,估计你得遭殃。
我皱着眉,没问他们的身份,不过,大象布兜里面的东西我已经猜出了大概。他们隐藏的够好,但长枪和炸药的轮廓,我还是看清楚了。
这么多的枪支和弹药,是要打仗吗?这些人到底什么身份?美斯乐镇的村民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跟这群人联系到一起。
“阿哥!爷爷…爷爷…”一个小孩突然跑过来,扶着膝盖,喘着气,道:“不行了。”
他说,爷爷,不行了。
咔嚓!
天上突然响起一道闷雷,接着,一记闪电,郁结了多天的阴雨,终于泼了下来。金三角是雨林气候,雨多,也大,没一会儿,我跟段靑都在狂奔中淋湿了。
我们二人奔进老汉的竹楼,此时,竹楼已经挤满了人。老汉是镇长,也是93师最后的一位老兵,他的死,喻意着一个时代的彻底落幕。
段靑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上,膝行向前,老汉的儿子们早已哭成了一片,也都跪着。老汉还没死,他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等自己的孙子。
一只枯槁的手,拨开儿子们,是老汉,他要看看自己的孙子。段靑满脸泪水,抓着爷爷的手。老汉摸着孙子的脸,说,好,很好。
我也走上前,对这位将死老兵投以敬重的目光。他不是老死,更不是疾病,从身上的淤青和断骨看,是被人生生打成这样的。我很疑惑,老爷子德高望重,又有这么多儿子,怎么可能被人打成这样?难道是刚才的人?
“他们走了吧?”老汉虚弱的问道。
段靑流着泪点头。
“我走后,咱就不干这生意了,行吗?”老汉看着儿子们,竟有些祈求道。儿子们都低下头,算是默认。
老汉看到我,拨开孙子,拉住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我没坐,蹲在床前,听着老汉最后的遗言。
“我们93师不是不敢打仗。”他没来由道,“将军只是不想跟自己人打,都是中国人,左手打右手,不让人家笑话?打日本鬼子我们没怂过,谁也别跟我们吹牛,川娃子个顶个的棒!”
我点点头,蜀道天堑,日本鬼子没能攻进四川,但川蜀之地并未坐视国难,派兵百万,归者寥寥,可歌可涕,无愧民族脊梁。
“川娃子不怕打仗,不怕……”他颤抖着说,“将军没跑,将军……将军……”
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依旧在向我这个外人努力诉说将军的英武,他怕我跟世人一样,误解这位袒护袍泽,将一世骂名和屈辱默默扛起的军人。
一将功成万古枯,那些成就功名霸业的大将军,自然是伟人巨擘,可这位不顾一切就算背骂名万万世都要保护自己袍泽弟兄的段将军亦是英雄。
“小子孙伟!向段老英雄求枪!”大雨滂沱,突然一人狂吼,我栗然一惊,这是?
竹楼外,孙伟跪在地上,不避泥泞,跪地磕头,吼道:“小子孙伟,向段老爷求枪!”
孙伟身后,是猴子以及一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都跪在地上,跟着孙伟磕头,大喊道:“向段老英雄求枪!”
我站在窗前,有些失神的看着他们,实在没想到会已这样的方式跟他们见面。
段靑拿着那把老爷子留下的枪,冲出门,对天就是一枪,怒道:“没枪了!钱会退给你们,滚吧!”
“小子孙伟,向段老爷求枪啊!”孙伟重重磕头,他的脾气我清楚,爆的很,能让他跪地磕头,一定是难的不能再难的事。
段家人冷漠的转身,都进了竹楼,关上门。孙伟大吼着,道:“救命啊!救命!”
我并没有表明身份,而是旁敲侧击的问段家人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虽然很悲伤,也很不高兴,可还是告诉我了。
事情很简单,无非是一场武器交易,美斯乐出售,黑蟒的人买。可孙伟之前已经掏了钱,还是全款,本来老爷子也准备卖给他们,可黑蟒的人横插一杠,还打了老爷子一顿,东西抢了,钱都没给。
美斯乐镇的村民,早已经不是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现在的他们只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不具备什么战斗素质。
我听完,有些气恼,对段靑,道:“你就准备就这么放过他们?”
段靑攥着拳,当然不,可他怕金三角的报复。
我冲出竹楼,不想再跟段靑有太多的纠缠。孙伟依旧在泥水苦苦哀嚎着,我双眼早已湿润,再次见到这些兄弟,真是恍若隔世。
我扶起他,他看着我,呆住。天地也仿佛静止,一声闷雷乍起,接着闪电骤至,映着我跟他的脸一片苍白。
他骤然就是一拳,差点没给我打泥水里,好在我体格还算硬朗。可这小子似乎不准备放弃,对我一顿打,打的没头没脑。
打完哈哈一笑,说了声不是充气的。而后抓起猴子,骂道:“草!老子说啥了?老子就知道没死!哈哈!”
我揉着胸口,看着他俩。猴子脸色一变,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喊道:“哎呀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