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言思忖道:“如果紫焰不是当年那个凶手,他为什么要戴着鸟面具。”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应弦,他戴那个面具,可能是为了你,为了搅乱你的思维。”
宫应弦眼神一变:“对,对!他从视频一开始,就以一种与我们对话的口吻在阐述,无论是那个面具,还是他说的话,都让我们觉得,他针对的是我们,是在向我们报复、宣战,但这也许只是他迷惑我们的手段,用来局限我们的思考。其实我们始终没明白,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任燚小声重复道:“动机……”
“是报复吗?是挑衅吗?只是纯粹的想要犯罪吗?”邱言眉头紧锁,自问自答道,“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普罗米修斯,传教士,火,燎原……”宫应弦反复呢喃着紫焰在视频里提到的几个词,陷入了更加深度的思考之中。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地试图为自己手头的疑问找到答案,任燚在一旁反复踱步,他不停地看时间,他即为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感到恼火,又为毫不留情流逝的分秒感到恐慌。
这不是普通的新年倒计时,这是几万人生命的倒计时,他们绝对不能失败。
这时,蔡强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找到了运送过炸药的车,是负责主舞台搭建公司的其中一辆器材车,现在已经出发去找负责人。
尽管找到了涉事车辆,但这并不算一个好消息,这种公司由于承接项目大小不一,所以现场搭建这类体力活通常不会雇佣专职员工,人员流动性非常大,未必能很快找到歹徒。
张队长那边马上通过监控锁定了涉事车辆,这辆车今天出入了场馆三次,接触并搬运过器材设备的一共有十一个人,都是青壮年的男性。
“这个人看着可疑,好几次左顾右盼的,好像在观察什么。”
“把他照片发给蔡强。”
“宫博士。”谭昊纯道,“国内过去几年的火灾类案件我这里之前总结过,但量太大了,我需要关键词缩小范围。”
宫应弦道:“筛掉那些欠发达地区失火、报复性纵火、纵火者年龄超过45岁、大规模火灾、由于其他原因引起的次生火,专注于一二三线城市、以火为第一或主要犯罪手段、能够由一个人引起的、在炽天使上有较多文字或影像内容的火灾。”
谭昊纯又往嘴里塞了一把瓜子仁,用力搓了搓双手:“交给我吧!”
任燚忍不住催道:“只剩不到半小时了,如果还不能确定炸弹的位置,真的来不及了。”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再给我点时间。”
这时,何故那头有了进展:“宫警官,任队长。”
俩人赶紧跑了过去。
各种复杂的设计图纸铺了满满一桌子,何故拿着谭昊纯统计出来的那张歹徒的行动轨迹图,解释道:“我根据这张图,把他在几个时间段内可能去过的地方和设备的埋设线路做了对比,我认为他的目标不是单一的某个系统,而是用爆炸引起连锁爆炸。”
宫应弦眯起眼睛看着图纸:“每一次黑客入侵监控的时间都不超过三十分钟,成年人快步走的话,一分钟一百米左右,再加上避开耳目和装置炸弹的时间,来去超过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很可能就是黑客制造的烟雾弹,可以排除。”
“好。”何故把跨度过远的删掉了,留下来的运动轨迹越来越少、越来越清晰。
“这些分别都是什么设备?”
“这里是锅炉房,但锅炉房是第一个被检查的地方,歹徒不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埋炸弹。从锅炉房延伸出去的这条是燃气管道,这几条是水管,燃气管道是最容易造成爆炸、火灾和大量人员伤亡的。”
任燚道:“可燃气阀门已经被我们关闭了,管道内残留的燃气不足以形成链式爆炸。”
“对,所以歹徒的最终目标,应该不是燃气,在这些线路里,还有两个非常危险的东西,一个是太阳能电力系统和储能发电机,还有一个就是液压系统。前者有着非常庞大的储电量,后者有好几个液压油缸,这个液压系统不仅仅起排污作用,场馆顶上遮雨棚的伸缩,舞台的升降旋转,全都涉及到液压。”
任燚道:“可是,这两样东西都是比较稳定的,电路火灾很好扑灭,而液压油很难燃。”
宫应弦道:“何工,你比我们都了解这些设备,想象一下,如果你是歹徒,你会怎么利用这些东西和六枚炸弹,造成最大的损失。”
何故深深皱起眉:“原则上我认为,如果没有燃气助燃,这些设备都不会造成大规模的爆炸。”
“但紫焰不可能想不到我们会切断燃气。”
邱言道:“也许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紫焰的目的不是造成多大规模的伤亡,而是传递一个信号,一个宣战的号角,毕竟只要有一枚炸弹在这里爆炸,都会成为国际性的新闻。”
“可这样一来,炸弹的埋设点就可能是随机的了,那我们绝无可能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全找到,我认为紫焰不会设置一个无解的局。”
任燚冷冷道:“他可是个x教首领,一个变态纵火犯,难道还指望他会仁慈地给我们提示吗?”
“我认为他会。”宫应弦笃定地说,“因为他的自负。”
众人不解地看着宫应弦。
“如果他只是想要制造一起事件,他就不会专门在事前发这个视频提醒我们,我们在明他在暗,他可以把我们全都炸死。他说这是一份新年礼物,其实这是给我们下的战书。”宫应弦看向任燚,“他说,我们和他是有联系的,有羁绊的,是神的意志凑成了这一切的巧合,他要遵从神的意志,燃起这把火。在过去几次的交锋里,虽然他们做了很多恶,但我们也都破了案、抓了人,我们两个甚至上了炽天使的悬赏榜,这让我们无形中成为这个组织的对抗者,而红焰的死,对他们来说是我们的胜利,很可能让紫焰遭到羞辱,甚至挑战了他的权威,所以他要在这个有象征意义的一天,在这个万众瞩目的体育馆里,打败我们。”
任燚只觉手脚冰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宫应弦脑中灵光一现,顿时嘴唇都跟着颤抖了起来,“他在直播。不,是六个媒体台和一个网台正在直播,而他将要在这场直播里表演他的壮举,那个组织的人,和炽天使上的秘密用户,肯定全都在屏幕前关注着。所以他会设置一场相对公平的游戏,他给我们反抗的机会,如果这一开始就是死局那就体现不出他的力量,他是如此自负和傲慢,他要看着我们垂死挣扎,最后向所有人直播我们的失败。”
邱言咬着红唇,狠狠骂了一句脏话。
何故突然一拍桌子,他沉声道:“我想到了,我之前疏忽了,现在我想到了!”
“什么?”
何故扑到桌前,把几张设计图抽了出来,仔细看着。
“何工,到底……”
“防冻液!”何故瞪大了眼睛,“冷凝水循环系统里的防冻液,只有冬天才会添加,防冻液是比较安全的东西,燃点很高,但如果遇到高温和爆炸……”
宫应弦握紧了拳头:“乙二醇的燃点可以达到四百多度,可一旦达到它的爆炸极限……这个水循环系统遍布整个场馆,包括结构柱,也就是说,一旦歹徒利用燃气、储电机或液压油缸的爆炸引爆了防冻液,整个场馆都有危险。”
何故用颤抖地手拿起设计图:“我现在把这些系统有所交叉的关键节点都标出来,那些地方的附近一定就是爆炸的埋设点!”
任燚看了看表,声音也在发抖:“还有20分钟。”
这时,蔡强传来消息,监控上拍到的可疑男子是搭建公司招来的临时工,此时已经消失,他们正在整个场馆内搜捕,照片也已经发到了每一个相关人员的手机上。
何故最终标出了24个节点,邱言马上把信息发了出去,让警察和消防员组成的多个队伍进行搜查,一旦发现,立刻通知拆弹组。
任燚也想去带队搜查,但被宫应弦制止了:“你留下。”
“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去……”
“你留下。”宫应弦加重语气,不容置喙道,“你比大部分警察都更了解这帮疯子,小谭那边很快就要统计完了,我需要你帮我。”尽管这确实是他想把任燚留下的原因之一,但他有更重要的、无法说出口的私心,那就是他希望任燚远离炸弹。无论炸弹最终会不会引爆,他们都不会离开、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这是他们的使命,可他希望如果那一刻真的到来,任燚在他的身边。
“……好吧。”任燚深深地凝视着宫应弦,心脏传来一阵闷痛。二十分钟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他已经不敢去想,但能够跟宫应弦生死与共,他也无所畏惧了。
很快地,王猛带队的一组消防战士就在一个配电箱里找到了第一枚炸弹,由拆弹组成功拆除。
会议室里传来一阵欢呼声。
这时,谭昊纯的资料收集也结束了,他将全国最近五年内符合宫应弦给出的条件的火灾类案件全部收集起来,一共有四百多宗。
宫应弦皱眉道:“还是太多,删除……已经抓到罪犯的。”
案子一下子少了一半。
“打印出来。”宫应弦守在打印机旁,对任燚道,“现在已经来不及详细分析了,根据你的经验,你的直觉,你对这帮人的了解,挑出那些你觉得像是他们干的,就凭着一股直觉。”
任燚点点头。
打印机一面往外吐纸,宫应弦一面快速浏览,他记忆力惊人,几乎一目十行,很快就能把一个案件的简述看完,他看完觉得可疑的,就交给任燚。
俩人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从两百多个案子里,挑出了二十七宗。这其中一定有漏网的,也有误判的,但已经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些基本的参考。
就在他们检索案件的同时,炸弹也被一枚接着一枚地找到并拆除。
宫应弦和任燚又仔细将那二十七宗案子看了一遍。任燚越看越觉得古怪,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些案子看来毫无联系,地域、背景、受害对象也千差万别,可他还是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东西,让他从这些简述的背后窥见了一个阴影。
宫应弦双手撑着桌子,脸色阴晴不定。
任燚道:“应弦,你看出什么了?”
宫应弦点点头:“我们会觉得这些案子有蹊跷,是因为他们都不是报复性案件,但说是意外,又未免过于巧合,这种巧合里面有一点人为的痕迹,可假设他们是人为的,又让人说不清背后的动机。”
“对,比如这个,旅行摄影师的房车起火,有疑似人为纵火痕迹但无法确定,也可能是煤气自燃。”
“这个是一个喜欢在网上发布奇装异服视频的博主,他的公寓起火,纵火者和他都葬身火海,但调查显示两个人并没有社会往来。”
“还有这个,什么涂鸦垃圾桶,有一段时间在网上很火,烧它们的人被抓到了,纵火者说这些垃圾桶看着很异类、很邪恶。”
谭昊纯眨巴着眼睛:“他们之间都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宫应弦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为此而感到头痛欲裂,他有种奇怪的念头,却又难以捕捉。
邱言急道:“只剩七分钟了,还有一枚炸弹怎么都找不到。”
“火……”宫应弦喃喃道,“火,代表神的意志,神的意志是什么,是‘公平对待人间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赏罚、兴衰、生死,都是天道’。”
众人焦急地看着宫应弦。
“‘火代表神的意志降临人间,得到神的启迪的人……’”宫应弦还在不停地重复着紫焰说过的话。
突然,他抬起了头,双目充血,表情甚至有些扭曲。
“你、你想到什么了?”
“我明白了,紫焰所谓的邪恶的灵魂。”
“是什么呀?!”任燚急道。
“邪恶的灵魂不止指人,也可能是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得到神的启迪的人,就是得到‘火’的人,普罗米修斯盗火,但他不是为了拯救人类,他只是一个传教士,他将火这种神的意志带到人间,有些人受到启迪,得到了火,有些人没有得到,这里的‘火’不是真正的‘火’,而是‘启迪’。紫焰自比普罗米修斯,他就是那个传教士,他用火启迪众生,他的信徒得到了他传递的‘火’,得到了神的启迪,大部分蒙昧的人类并没有得到火,这些人是他继续传教的目标。可还有一类人或物,得到了火,却不受他的启迪,他们就是紫焰所说的邪恶的灵魂!”
众人都听懵了。
“火是什么?火代表心,代表情绪,代表灵魂,代表生命,代表巨大的能量和蓬勃的精力,‘火’是神赋予众生的力量。有的人得到‘火’,成为神的信徒,就像紫焰和他的教徒,有的人得到火,依旧是芸芸众生,只用来做饭取暖,可还有一类人,他们用‘火’让自己变得强大——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让神的意志在它们身上失去了公正性。比如大火燎原,矮草都会被焚烧殆尽,可大树只要根系不死,还会重生,神的公平性在这里受到了质疑。”
邱言惊道:“你的意思是,他所谓的邪恶的灵魂,说白了就是那些太过出挑的人或物?”
任燚终于明白了宫应弦的意思:“其实所谓消灭邪恶的灵魂,就是消灭异己,而越是出挑的人或物,就越有震撼和示范的效果,说白了,紫焰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
“对,紫焰用这样的逻辑去洗脑他的教徒,认为这些人或物不仅仅违背了神的公平意志,有的甚至会用火来对抗火,比如消防员,有的会用自己的火去感染别人,比如作家、艺术家、歌唱……”宫应弦突然脸色骤变,他凝重道,“最后一枚炸弹,在歹徒身上,紫焰的最终目标,是宋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