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尘平静,视线落于远处的山色。
桃桃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心里就会很乱。
但那乱不是厌烦的乱,而是一种犹如无根之萍,过往一片迷雾,她看不清也想不起的乱。
小怪物有了脸,明明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她却开心不起来。
我桃桃痛苦地说,我活着的时候好像结过婚,起先我是想不起来的,但刚才看到你那一瞬间,忽然就有这种感觉,就算没结婚,也绝对有很喜欢的人,我不能让你做小三。
南宫尘静默。
桃桃偷瞄他,他在看雪,远处白雪笼着繁花,天地一片静谧。
从她的角度仰望,能见他一截雪白的下巴,向上,是侧脸棱致的线条与耳畔一抹乌发。
他面颊的颜色依旧弱白,唇泛着淡淡的红意,眼眸平如镜湖,皑如冰雪。
生前所爱的人,死后也会继续爱着?
他开口了。
桃桃认真想了想:如果是很重要的人,别说生死,就算轮回几世,也不会忘掉吧?
慧觉怀里抱着两坛陈酒走过来,酒是桃桃去年酿的。
那天桃桃突然奇想,带南宫尘打劫了运往魍魉鬼域的物资,截下半车青梅。
其中一半的梅子给慧觉当餐后水果改善伙食,另外一半,被她酿成了酒埋在地窖里。
她在酒里加了一味阴阳草。
这样,酿好的酒人可以喝,鬼也可以喝。
小秃驴,拿酒做什么?
慧觉个子长高了,守的戒律却没变,不吃肉不杀生。
哪怕食物短缺快饿死了也始终没有动鱼缸里被他养大的鲤鱼。
今天他却拿酒过来,桃桃感到新奇。
慧觉递给桃桃一坛,自己留了一坛在手里:拿酒当然是为了喝。
和尚能喝酒?
道士不也照样喝酒吗?慧觉朝她笑笑。
他仍记得桃桃说起的师父,虽然她想不起很多,但在她的描述里,是个叛逆道士。
寒夜凄冷,慧觉点了一簇篝火:我要走了。
桃桃一愣:去哪里?
回人间。慧觉平静道,我修炼灵脉,修习术法,原本是为了重建师父的冲虚寺,可人间那副光景,无论我将寺庙修好几回,还是会在邪祟的爪牙下崩塌。要想让它承受千百年的风雨不倒,得先为这人间开一道天光。
只靠你吗?
萤火之芒微不足道,但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慧觉打开酒坛,青梅香扑鼻而来。
他抿了口:我想明白了,佛法与慈悲在心里,不在戒律。
篝火映得他的脸颊暖黄,浓眉大眼,不失英气。
比起孩童时张口闭口就是戒律,他眼里沉淀了些许温醇、深厚的东西。
可你走得也太仓促了。
不仓促。慧觉看了眼南宫尘,笑道,正是好时候,我在蛮荒狱待了太久。
桃桃过得忘了年岁:很久吗?
慧觉:你看了几场落雪,又看了几个秋?
桃桃这才恍惚意识到,在寂静荒凉之中,她已经来蛮荒狱五年了。
篝火的火焰熊熊燃烧,桃桃喝了口酒,慧觉问:你们要一直待在这里?
桃桃:我不知道。
你没有想做的事?
桃桃摇头。
慧觉又问:也没有愿望?
桃桃这回仔细想了想,轻声道:有的。
慧觉和南宫尘用结界隐匿了小屋的气息,邪祟哪怕从门口经过也闻不到气味。
这些年来,魍魉鬼域的追兵到处搜捕,始终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但桃桃总会看到邪祟过境后的满地血渍与残尸。
当天空的乌云染上血色,荒原下起腥味的红雨,凡人的嘶吼声就在耳侧,叫她梦里也难以安稳。
篝火的热源消融了身下的坚冰,她仰躺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凝望着昏暗的天色:我想看月亮,看洁白的云,看山上繁花开遍,看万物自由生长,凡人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夜夜安眠。
你呢?慧觉将自己的酒坛递给南宫尘。
少年接过,他喝了一口,眼眸冷清:我没有愿望。
桃桃酒量很差,酒没喝几口就醉了。
不过她酒品还不差,喝醉了只是安静地躺在石滩上睡觉。
慧觉收拾好包袱,将他养了多年的鲤鱼放回河里。
他一身麻灰色的僧袍,脚下两坛酒已经被他和南宫尘喝空了。
少女盖着南宫尘的白袍,姣好的侧颜被火光映出一道柔光。
真不和我去人间?慧觉问,哪怕没有觉醒全部力量,以你现在的能力也足以让人间重见一丝天光。
南宫尘没有说话,沉默代表了答案。
你是天命之人。
我不想做天命之人。他漠然道,更不爱世人。
那也是桃桃的愿望。慧觉轻声说道。
才停歇了不多时的风雪又肆虐起来,纷飞的细雪迷住人的眼睛,在狂风裹挟下扑灭了篝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