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懿入院小一周了。
vip病房干净明亮,窗台边摆着一株绿植。
肖家父母来办的入院手续,她感到有些抱歉,很是诚恳地谢过肖家父母。
“谢谢叔叔阿姨的照顾。我爸工作忙碌,又飞去国外做研究了。住院的费用你们一定要收下,虽然我知道你们觉得是小钱。”
她平静地看向在床边气质姣好的美妇人和一位儒雅亲切的中年男子说道。
“但我不愿意欠你们和小美的。小美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你们抽出时间来照顾我,我很感激了。又有些惶恐,怕耽误你们工作。”
“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
她一脸真诚。
“周周这孩子,说得和我们这么生分!”美妇人一脸责怪,又是心疼的语气,心里又疑惑到底是谁先付了住院的费用。肖玫又不说,只让他们应下。
“这钱我和你阿姨不会收的。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小美最好的朋友,叔叔阿姨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你就好好养病,其他的都先放一边。”男人的语句不容拒绝。
她只好叹口气,又调皮笑笑,“那我欠叔叔阿姨好多顿饭啦!”
目送二人离开,她才虚弱地躺倒,给肖玫发消息。
周懿:小美,你爸妈真好
小美:我不好吗?{疑惑}
周懿:你最好了!
是她自己不好,给大家添麻烦。黑了的屏幕倒映她瘦弱不堪的那张脸。
她又打开手机给周夏苗发了消息,
——爸,落地了吗。若不想你女儿命悬一线就趁早回来。
周夏苗那边回复的很快。
——瞎说什么。需要用钱和爸讲,别麻烦肖家。
周懿瞬间喜笑颜开。
——快给我打钱。
下一秒支付宝到账15w。
她又撇了撇嘴,怀疑张安如是不是最近生意不好。
又是周夏苗的信息。
——小懿。爸爸和你道歉,这次研究完就不飞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她等了半天都没有后半句,抬头看天花板,惨白色的,她看得眼眶都酸了。
偌大的病房,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来的时候,一直是如此。
她抱着手机浅浅睡去。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被叫醒。
一头利落短发的营养师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她有些发懵的看着原本那些美味无比的鸡汤和菜肴,刚想说话,声音不自觉地有些抖,“谢谢angela,我自己来就可以。”
angela做到病床旁,皱着眉头不悦道,“自己来?你怎么自己来?捧得住碗吗?”
又在看到少女深陷的眼眶后悔自己的疾言厉色,深吸了口气,拿起碗吹凉了汤。明明才和这个瘦弱的少女相处不到一周,每次看到她心都抽疼,恨不能一日三餐做的美食全塞她嘴里。
“那你喂我吧。”周懿乖巧的起身。
堪堪喝完小半碗,她便不想再喝了,腻得想吐,可怜巴巴地看向还一脸执着的angela。
“姐姐,上午总是食欲有些不振。”
angela瞪了她一眼,又换了一道菜喂她,清爽点的口感,周懿只好张口。
“周周不喜欢上次那个心理咨询师吗?”
angela看她继续进食,语气才好了一点。
“不是不喜欢。是他每周来和我一对一,真的好像面试,我压力山大。”
她实话实话。
“明天就要咨询,前一天晚上我会紧张得睡不着。”
angela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并不接话。
直到第二天,周懿在床上对着窗台画速写,房门被敲响,是angela。
她歪了歪脑袋,“这个点不是要面试吗?”
angela无语了一阵,“不面了。”又是好一阵才开口,让她加了一个陌生的微信号说先聊聊看。
周懿挺喜欢angela的,对她关怀备至。
“叔叔阿姨帮我换心理咨询了?哎呀不用这么麻烦!我接着面也行的。”
“我先出去了,一会儿电话咨询,你躺着说话就行。”
周懿又笑倒,觉得angela很有意思。
直到病房又回归无人的寂静,她盯着聊天页面出神。
账号添加已经通过,对方是个纯白的头像,id是p。
仿佛知道她正好奇,对面先打了声招呼。
——hello我是你的therapist可以叫我p
——hi
周懿有点想笑,怎么偏偏是这个字母,读起来也怪怪的
——一会儿我们可以先语音聊一聊你看方便吗
——行
下一秒,对方语音请求已经发了过来。
她接起先不说话,继续在白纸上悉悉索索地画画。
“你好?”
对面的声音沉如清潭,她愣了愣,真是极好听的声音。
“在听。”她说。
其实她不认为自己需要做咨询,只不过是肖家人的一番好意,难以拒绝。一向不喜欢对陌生人吐露心扉,做这个咨询着实有些困难。
她明显的冷漠好像激发对面想要把对话持续下去的欲望。
“你好像很不乐意做咨询是吗?”
铅笔沙沙声中,她听到电话那头笑起来。
“是。”
笑声如泉水,清凉地扫过她的鼓膜。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根据我的客户反馈,下次我改进一下。”
周懿放下了笔,正色道,“要靠两者建立对话去形成一种治疗手段,对于我来说实在很困难。你在绝对意义上对我来说是陌生人。我很难与人建立这种关联,硬要和你每天咨询,我什么也说不出。所以是个人原因,或许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她见对面沉默了半晌,继续实施策略。
“你怎么收费的?我一次性把钱结清,不需要你多做什么,和委托人圆一下我们的进度就可以。”
“好。”对面那头回答的干脆利落,“不过,我建议前三次的咨询还是要照常进行,这样我和委托人比较好交代。”
“行!”周懿也爽快。
两人一时无话,周懿松了口气,语气亲切了点,“就我们的第一次咨询,你可以开始了,p。”
对面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如果你表达的意向不强烈,可以选择向我提问。”
周懿想了半天,大脑依然空空,只好撑着下巴“嗯———-”了好久,最后连环炮似地又是说,“p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蛮好听。”
接着问,“你为什么叫p,略搞笑。”
她继续在纸上勾勾画画,猜想这个叫p的人大概长什么样子,听声音实在很年轻。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关于声音的评价倒是没有。p只是我的代号,没有别的意思。”
周懿笑了笑,“我刚刚画了个你。要看下吗?”
“噢?愿一睹大师风采。”
她拍了一张自己的极限速写发了过去。
白纸上是一个拿着电话的火柴小人,细细线条四肢,一个圆形的头,如一颗鸭蛋,没有五官的空白上大大的一个字母p。
周懿欣赏着自己的极简主义作品,暗暗称赞。又觉得p沉默了好久,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了?太过惊艳导致失声了吗?”
“是…流畅完美的线条,寥寥数笔,和我本人几乎一模一样。”
周懿听到他的回答忍不住笑出来,觉得这个陌生人不但声音好听,还很幽默。
“我也画了一个你。”对面又说。
“我看看。”周懿好奇,同样没见过自己的人会把自己画成什么样。
对面发来了一张图片,点开一看,是一颗糖果简笔画。
“怎么是糖?”
“你说我的声音好听。”那边又笑,入到她耳朵里痒痒的。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
是说她的声音很甜?像糖?
虽是陌生人,但对方一点也不轻浮的声调也没让她反感。周懿把手机开了免提,点进p的朋友圈,什么也没有。
“世界上那么多糖,软糖,果糖,麦芽糖,口香糖。我画的这颗是硬糖,甜的,也是脆生的。咬碎在嘴里,会扎嘴。你是个要强的人,可是刚极易折,不怕伤到自己吗?”
听出对方话里的循循善诱,似要带她进入他布好的棋局。
“我不认为我需要通过心理咨询去让我自己变得更好,需要这样做的人…很弱。他们首先没有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她十分坚定,坚决不入局。
“所以你已经过了自己这一关了?”他问。
周懿沉吟,她明显没有,不然不会躺在病床上。
“我在试图通关。”
早上补充了很多蛋白质,今天的自己也很不错呢。
她在醒来后接到肖玫视频电话的那刻起,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为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自暴自弃了这么久。肖玫在视频那头声泪俱下地控诉她多么不仁不义,短短半年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她看着肖玫眼泪鼻涕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说了句“别哭了,好丑。”
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面对肖玫时所产生的强烈愧疚,让她决心要养好自己。
“游戏中的通关通常需要加buff或救助包,你不如捡个现成的。”p给予她十分中肯的建议。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如果你是个帅哥的话,可以考虑。”带有探究之意。如果是个帅哥的话,甚至可以考虑视频1v1,赏心悦目,胃口大开,好的更快。
p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只是约定了下一次的咨询时间,便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里只剩两人互发的人物画像简笔画,彼此初印象,如小孩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