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大明人,真的很难理解我现在的困境吧,对于大明而言,就是类似的情况,也是在数千年前了。”织田信长有些无奈的对着黑田孝高说道。
黑田孝高无奈的说道:“基于分封制诞生的派阀政治,对于大明而言,是非常陌生的,大明漫长的历史上,只有周天子有些类似,或许更加遥远的时候,时至今日,不得不承认天下布武已经失败,按照矛盾说来解释的话,我们没有完成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
织田信长天下布武的目标是通过武力手段,消灭割据势力,表面上来看,他是安土幕府的大将军,他拥有倭国天皇的册封,拥有大明的册封,而且所有大名都认可他的征夷大将军的地位,他没有被人幽禁,他的政令可以很快的传递到倭国大名手中。
如果按照大明的理解,任何宫廷政变都要满足三个条件,那就是封锁皇宫大门,不能让皇帝的政令传出宫外;封锁武库,让忠诚于皇帝的禁卫军无法获得武器;封锁文渊阁、内阁或者说朝廷,让天下官员,只接受权臣的号令。
司马懿早在一千四百多年前,就做出过样板了,权臣都是这一套玩法,万变不离其宗。
但织田信长的情况是他没有被幽禁,他的武士仍然能够获得武器,天下官员能够接到他的命令,但命令无法得到执行,实质上,织田信长也被下克上,层层架空了,明确的说,他的政令,不管用。
倭国的幕府更替是不符合王朝周期的,因为倭国幕府的更迭,没有一次完成过生产资料的再分配,这就造成了一个实质性的结果,那就是各地的大名,那不是四世三公,是十八代祖宗全都是实际上的大名,糟糕的派阀政治,是非常畸形的,因为没有凌驾于所有阶级之上的力量,来调节各阶级之间的矛盾。
更加明确的讲,现在的倭国,根本没有完成国家构建,是个不完整的国家。
“所以将军把家人送到大明是极为明智的。”黑田孝高颇为郑重的说道。
织田信长把家人送到大明,是为了入寇朝鲜解决内部矛盾的妥协,也是基于被架空的现状,大明皇帝应该是猜到了一些情况,接受了这些人。
“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他们的,明智光秀、羽柴秀吉皆是如此,但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倭国而言,这个糟糕而畸形的政体,还不如让大明来全面消灭一遍,从头再来。”织田信长面色平静无比,略显唏嘘的说道:“我做不到,我看了矛盾说之后,才明白,问题的根本,是生产资料重新分配,没有完成分配,所有的政令,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我终究是没有成为天下人。”
大明在松江府、浙江,完全推行还田令,这个消息织田信长非常羡慕,因为他很清楚,还田令这个东西,一旦开头,就不可能刹得住车,一定会吹遍大明全境之内,要么成功,要么皇帝陛下在残忍的政治斗争中落败。
因为人都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占了多数的百姓,一定会想,凭什么只有浙江有还田令。
虽然皇帝仍然保持着足够的克制,但大明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已经开始,土地战争已经打响。
“大明啊,正在破而后立,浴火重生。”黑田孝高看向了东方,大明本来已经腐朽的政体,正在快速恢复着生机,但倭国正在向深渊滑落,而且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他不觉得这是织田信长能力的问题,作为织田信长的智囊,黑田孝高其实有个模糊的想法,倭国这个畸形的政体,唯有依靠外力才能彻底纠正。
将时间线拉长到百年的长度去看,倭国没有中国那种自我纠错的能力。
织田信长看着大明送来的日历,四月已经到了,四月是季风转变的日子,每次到了四月,就是倭国所有口岸变得繁忙的时候,大明的商船会乘风而来,满载货物而来,满载白银、硫磺、倭奴而去,随着气温变暖,贸易变得繁忙,这让倭国的沿海,特别是口岸,看起来无比的繁荣,但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
“将军,我们似乎有了更多的麻烦。”黑田孝高面色十分古怪的说道:“大明皇帝时常自诩是个农夫,目前看确实如此,皇帝陛下把我们倭国弄成了试验田,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所有的口岸,长崎、广岛、横滨、大阪湾等地方,都没有孩子。”
“人们会选择溺死婴儿,无论男女。”
和大明一样,因为生产力低下,溺死女婴是非常普遍的,但因为战乱频繁,导致生育这个问题,不是问题,因为抢到就是自己的,而现在,口岸的繁盛,让口岸变得稳定了起来,更加稳定的婚姻关系在建立,但又有了新的问题出现了。
人们不再溺死女婴,而是将男婴和女婴一起溺死。
“为什么?”织田信长眉头紧蹙。
黑田孝高无奈的说道:“因为在这些人口稠密聚集的口岸,人们养育一个孩子的食物、被服、学习、住房等等成本,变得更高,这是一个全新的问题,这个问题之所以没有在松江府出现,而是在我们这些口岸出现,是因为松江府足够的大,大明九省货物在松江府通衢。”
“如果到这些口岸去,不会看到孩子,而那些肉食者们,也不需要穷民苦力生孩子,因为繁荣而安定的口岸,会有许多的成人涌入,补充劳动力。”
黑田孝高发现了问题,大明把倭国弄成了试验田,大明看着倭国的种种问题,总结经验,解决自己的问题,这或许是大明刻意,或许是无意,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问题出现了。
生养一个孩子太贵了,人口虹吸又能弥补劳动力缺失,最终形成了一个可怕的现象,几个口岸,基本看不到孩子的身影。
这个问题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口岸不生,倭国又不都是口岸城池,广大的乡村自然会生,但战乱又让乡村处于动荡和不安之中,生育问题,居然变得严重了起来。
黑田孝高挪动了下身体,开口说道:“而且松江府一个工匠的劳动报酬可以养活5个人的衣食住行,但我们倭国的口岸缺少工坊,给人当牛做马,一个人无论风还是雨亦或者是疾病,都不能休息,还只能养活自己一个人,对于倭国的百姓而言,自己活着已经很难了,孩子就成为了负担。”
“显然,松江巡抚申时行是个很厉害的人,大明皇帝推行的劳动报酬保障制度,很好的平衡人口聚集对人口的影响,而且官厂拥有官舍、三级学堂、惠民药局,官厂的工匠,更是工匠里的贵族,他们只需要把所有精力投入到生产之中。”
黑田孝高敏锐的发现,在人口稠密的口岸、城镇之内,人们繁衍的欲望和劳动报酬,是强相关关系,而一些之前黑田孝高搞不明白的大明政令,就迎刃而解了,只有一个工匠的劳动报酬满足4人及以上,才能人口正增长。
即便是在松江府,女子就业的正经行当,仍然局限在织娘,如果一个工匠的劳动报酬,连自己和妻子都养活不了,他就不可能成婚,一个工匠的劳动报酬无法养活四个人,人口必然负增长,生一个已经是极限了。
黑田孝高觉得大明皇帝英明无比,连这种问题都提前想到了。
大明要劳动保障、要签署劳务合同、要稽税、朝廷支持穷民苦力讨要自己的劳动报酬等等,这一系列保障劳动报酬的政令,千头万绪,都是为了防止人口向下滑落。
大明皇帝朱翊钧要是知道黑田孝高的想法,恐怕会笑出声来,他朱翊钧根本没有那么高瞻远瞩,政治活动很多时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朱翊钧就是觉得,人干了活要拿到劳动报酬,这是天经地义。
“有办法解决吗?”织田信长叹了口气问道。
“没有,因为宝钞,我们把所有的白银都拿去给了大明,大明发行的宝钞,更加被认可,再加上,长崎总督府对印发宝钞非常的谨慎,宝钞的发行量甚至无法满足口岸城池的增长需求,导致宝钞格外的坚挺,我们缺乏有效的手段。”黑田孝高摇头,先把大名们物理消灭,再把土地重新分配,大明新政那些政令,才有借鉴意义。
“哎。”织田信长只是叹了口气,他很想念神田真一,那是个人才,当初神田真一想要印自己的宝钞,和大明的宝钞抗衡,这个政策看起来很美好,但后来织田信长觉得,神田真一的规划无法实现。
因为钞法的本质是信誉,大明倭国通行宝钞坚挺,被倭人接受,是因为大明朝廷坚挺的信誉,即便是发动了战争,长崎总督府也没有收到,要求长崎总督府大量发行宝钞,摧毁倭国脆弱经济的圣旨。
已经兵戎相见了,大明朝廷仍然十分在意长崎总督府的安危,并不打算让长崎总督府陷入危险之中。
管中窥豹,大明皇帝也在拖,并不算那么快的结束战争,而是利用朝鲜战场,大量消灭倭寇的有生力量,就像平壤之战,大明没有选择半渡而击。
大明军在取得了平壤大捷之后,似乎没有进一步进攻的打算,而是在平壤和开城之间,和倭寇展开了交锋,大明京营三万兵主要集中在平壤,而在漫长的战线上,都是骑营在行动,大明军在验证新的战术,也在坚决执行战略尺进寸取。
四月,信风已经变了,大明的海商们在等待着朝廷的禁令,不仅是海商们在等,甚至连朝廷的官吏们也在等,大明在隆庆开关,严厉禁止漂洋入倭通商,直到万历三年才解禁,一直到万历十四年的现在,商船合法进入倭国,也才十年时间。
当所有人都以为会有禁令的时候,皇帝一道圣旨,却让所有人都格外的意外,圣旨明确:开海照准入倭,禁令照旧,不得贩运火器、火药等物入倭。
等于说,大明在朝鲜和倭寇,起了直接冲突的当下,大明仍旧没有禁止商船前往倭国。
“申巡抚,这圣旨究竟何意?”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听闻消息后,立刻就有点坐不住了,跑到了府衙询问申时行,理解政策,生怕自己理解错了,赚钱买卖做成杀头买卖。
申时行非常明确的说道:“就是字面意思,今年照旧,没有太多的变化。”
“这为什么呢?”孙克弘低声说道:“这通商不是资敌吗?到时候朝中的士大夫们,就要叫唤了,大明商贾每一条船运送的货物,最后都会变成射向大明军兵的铅子。”
“禁之太严,奸民势穷,必至为盗,先生的意思是,大明到倭国的航线非常成熟,如果严令禁止前往,反而会滋生海寇,不如仍然照旧,反而能约束火药入倭。”申时行颇为感慨的说道:“其实,最终促使禁令没有下达的原因,还是因为大明占据了绝对的商品优势。”
“我们占据了商品优势,自己下禁令禁止大明商船贸易,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禁止泛舟入倭,对倭国的伤害不大,但对大明的伤害极大,大明正在积极开辟前往新世界的航道,但远洋贸易要面临更多的挑战,大明海商的商船,到现在其实就两条路,一条路去倭国,一条路下南洋,分市东西两路,五方之贾熙熙,就是现状。
下了禁令,不仅仅是打断了白银流入,还伤害了以倭国为目的地的海上贸易,更自己打击自己的方兴未艾的手工工商业,这对大明开海是一个十分严厉的打击。
大明若是陷入了商品劣势,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对海贸设限,保护本国的产业,但现在大明是绝对的商品优势,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战争,经贸战争。
申时行十分明确的说道:“万历元年以来,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从最开始的490万银到万历六年增加到了650万银,再到去年的1060万银,大明不能因为朝鲜方面的战争,打断这一进程,持续增加的白银流入,才能有力的促进腹地商品经济的发展,改善民生。”
白银从过去的被动流入变成了现在的主动流入,除了白银流入之外,开海带来数不胜数的原材料,大明手工工商业因为开海蓬勃发展,如果因为朝鲜这一仗,阻碍甚至是打断这一进程,这对大明朝而言,打赢了也是输了。
简而言之,一切都为了自由贸易!
“诚如是也。”孙克弘这才放心了下来。
申时行手中的茶杯转了转,问道:“孙商总啊,你看,白银仍然在堰塞,就是中间有道堤坝,银子在这边堵着流不下去,而百姓呢,如饥似渴等着银子,就是没水喝,这个问题,陛下来了,解决了一部分,修了浙东运河,修了南杭、苏杭驰道,但这银子其实还是堵着。”
“孙商总是个生意人,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孙克弘陷入了思索,申时行已经官复原职,现在是户部左侍郎巡抚松江府、浙江,他再过几年入京,肯定是要入阁了,那么这个问题,一旦回答的不谨慎,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孙克弘半侧着身子说道:“这堰塞湖的堵塞物,不能一下子炸掉,没有沟渠,这大水漫灌下去,那不是让百姓喝水,而是洪灾,而且更下游的百姓,还是没水喝;也不能任由堵塞物在侵蚀之下,自己瓦解,那时间太久了,百姓都得渴死了。”
“这究竟该怎么把水灌溉给需要的田,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
“王次辅给的药方是官厂,以内帑国帑的投资为主,营造一个个的官厂,由官厂凝聚出一个个的产业群,让百姓们有活干,劳有所得,这是一个法子。”
“元辅开的药方是清丈还田,万事农为先,民以食为天,就小农经济那个封闭经济下,土地大量抛荒,没有粮食,什么都没有,让百姓有田种,是根本,这是一个法子。”
“陛下给的办法是修路,五龙驰道、京绥、京开、京密驰道,嘉汴驰道,南杭、苏杭,运河,下重注投资开海,营造各种各样的官厂、种植园,也是让百姓有活干,劳有所得,能吃的饭,生得起娃,以工代赈,这也是个法子。”
“三管齐下,三驾马车,我大明再次伟大,指日可待!”
“但让我说,咱大明还缺了一样。”
“哦?”申时行笑着说道:“那缺了哪一样呢?”
孙克弘十分郑重的说道:“以陛下为主导的三驾马车是大明发展的主要力量,这种主要力量足够宏大,但不够精细,确切地说,朝廷也是由一个个人来组成的集体,为了避免臃肿和僵化,朝廷也不能无限制的扩张,朝廷的力量终究是过于宽泛了,这个时候,民营,就有了自己的灵活优势。”
“申巡抚,我就是个商人,怎么开药方,我不知道,也没那个本事,我只是模糊的觉得,这是条路。”
孙克弘陈述了一个事实,大明朝廷不是无所不能的,让大明再次伟大的历程中,主要力量还是朝廷的三驾马车,但更加精细的沟渠,需要万民共同来完成,而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发挥好新兴资产阶级的积极作用,抑制其消极作用,就成了极为重要的议题,甚至是申时行入京后的主要矛盾。
“善。”申时行点头,他认可孙克弘的说辞,让大明再次伟大,需要大明所有人一起去做。
“申巡抚以为呢?”孙克弘想要打探一下申时行的想法。
申时行言简意赅的说道:“人。”
在申时行看来,经济不复杂,短期内看政策,中期看土地,长期看人口。
松江府的欣欣向荣,自然是政策,但现在也逐渐来到了看土地的地步,但长期来看,肯定是看人口增长,这对大明也是如此,申时行只说了一个字,可谓是惜字如金,但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还是申巡抚高明啊。”孙克弘再次俯首,他问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儿,选择了离开,孙克弘看到的是表象,而申时行看的是根本。
申时行打开了一本奏疏,这本奏疏他写了很久很久,里面都是他到松江府后的总结,内容也是几经更易,但到了回京那一天,他会完成自己的奏疏。
在万历元年之前,大明已经有了系统性崩溃的征兆,这不是危言耸听,文恬武嬉的背后,是大明税制的彻底崩溃,是实行了近两千年的实物税在崩溃。
实物税的全面崩溃,向货币税转变,是发展的必然历程,这是不可阻挡的历史大势,这是生产力不断发展的结果;
大明缺银少铜,没有完善的铸币,又严重阻碍了大明由小农经济转变为商品经济;
商品供应匮乏,导致白银过度集中堰塞,且无法疏浚。
这三个问题,就是一个无解的三角,而且是彼此加重的恶性循环,万历维新十四年,其实就是在给这个历史转折期一个药方和答案,目前看是行之有效的,一个死循环被大明君臣所破局,这个历史转折是危机,自然也是机遇,大明抓住了这个机遇浴火重生。
不过在申时行看来,万历维新并不完美,是需要修修补补的,而他这本奏疏就是总结,去修补那些他看到的危机,和朝堂明公没有发现的危险。
“这孙克弘是个聪明人啊,陛下投什么,他就跟着投什么。”申时行合上了奏疏,孙克弘总是紧跟朝廷的步伐。
当有人劝孙克弘的时候,孙克弘就会痛骂一声:你们这帮穷鬼,难道比陛下更懂得花钱?!
陛下是大明最富有的人,这一点没人会质疑,但陛下的银子,又是大明这个集体所公有的。
大明皇帝在南衙投资了一千五百万银,这些银子主要是索饷索来的,为了消化这些银子,南衙龙江造船厂附近数十个官厂拔地而起,而这些官厂正在聚拢各种各样的产业,这里面有一项产业,拿走了近一百万银的投资,那就是南京铸钱局。
孙克弘就跟着铸钱局投入了一大笔钱,大约有五十万银,来为铸钱局配套,铸钱局要赤铜,但海外来料大部分都是铜料,把铜料加工成赤铜,卖给铸钱局,这个行当南衙普遍认为不赚钱,但孙克弘就是要投。
南京铸钱局有铜炉一百二十座,招铸币工匠为六千人,一个炉上有工匠五十人,为了防止盲目扩产的种种问题,赤铜加工就只能依赖民间,而南衙商贾们觉得不赚钱的原因,就是铜炉铸钱是要利润的,官厂收赤铜的价格肯定不高。
但孙克弘认为,价格不高利润不厚不是问题,量大就够了,作为整个江左江右最大的铸钱局,其规模肯定还会扩大,只要足够量大,利润就会丰厚无比。
而申时行手中的资料显示,孙克弘又对了,他这次要赚大钱了,因为一百二十座铜炉一年只能消化掉六百万斤的赤铜,而每年海外流入的赤铜铜料就超过了一千一百万斤,而且还在快速增加,而大明对铜钱的需求是无止尽的,来料加工这是长线买卖,人走厂还在。
铸钱局的扩张,为南方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
申时行有点忙,他兼领浙江巡抚,主要是浙江的事儿千头万绪,最近浙东运河又闹出了贪腐案,这河才刚开始,就已经弄出了如此闹剧,这个案子有点复杂,问题不在贪腐上,让申时行都感觉有点棘手。
杭州府工房主事张昂,他贪的倒是不多,满打满算就二百两银子,但问题是,他用的是倭奴。
书役张昂令各作募人,日给工食银二分五厘,另给银五厘置办家伙什,就是说大明本地雇役,一天一个人最少要给三分银,两分半是工食,还有五厘就是用来租赁干活的各种工具。
张昂一合计有点贵,就问了海商这倭奴一天一人给多少?而海商大包大揽,一个倭奴一天只要一分半银就足矣,便宜了足足一半!
张昂觉得很便宜,就雇佣了一千倭奴进了工地,而海商给张昂包了两封一百银的银票,就这样开工了。
多用一千倭奴,就少用一千募役,这杭州本地人指定不肯,就闹到了衙门,这一来二去,闹到了申时行的面前。
真的论贪腐张昂贪的真不多,属于合理的‘工程损耗’的范围,但用倭奴这件事就有点越线了,这往大了说就是通倭。
张昂也是心里苦,他写了数千言的陈冤疏,说明了情况,他承认自己贪了,但问题是,他其实也可以从本地的大把头手里贪!他之所以要用倭奴,是因为本地人,是打不得、骂不得、催不得,恐怕会误了运河开凿大事,所以才用倭奴。
这还真不是张昂狡辩,以前是服劳役,是义务,那打骂都很正常,现在是募役,是雇佣关系,那公家的钱、公家的活儿,墨迹点就墨迹点,墨迹点还能多拿钱,这种风气在一些大把头偷偷联袂之后,就有点蔚然成风了。
张昂引入了倭奴,就是为了效率,更早的挖通。
申时行琢磨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上报了朝廷,如若以前,这点小事,申时行自己就处理了,但现在大明和倭国在朝鲜战场血战,涉及倭国之事,就得谨慎了。
朱翊钧在四月初三的时候,收到了申时行的奏疏,看完立刻对着冯保问道:“这张昂用的倭奴,阉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