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先帝皇陵成为计量单位,甚至成为了大明笑话,被一再反反复复的提起,不是大明君臣对先帝的不敬,而是时刻提醒所有人,万历维新为何要出发。
当年真的穷,五十万银,十一万欠款欠了一年。
而现在,总价值两个先帝皇陵的留学费已经入账,这每人一万银的留学费用,是阿克巴对另外一种道路的探索,比如重塑胡元荣光,而不是在烂泥地里打滚。
阿克巴作为创业者是有追求的,但这种追求不见得是好事。
人总是不由自主的美化那条自己没有走过的路,觉得那条路上开满了鲜,当真的不顾一切走上的时候,才会发现荆棘密布,才会开始怀念过去。
蒙兀儿国王阿克巴派出王公贵族来大明学习这件事,就是类似的另外一条路上鲜遍地,但朱翊钧走在这条路上,知道是荆棘丛生。
蒙兀儿国要在那片烂泥地维持长久的统治,四等人和种姓制的合流是不可避免的现实,不是靠留学生就能彻底改变的。
梨树上,长不出桃来,强迫梨树上长桃的结果,就是连梨子也得不到。
“陛下,阿克巴有国书呈上。”礼部拿出了蒙兀儿国的国书,经过多名通事翻译,确认无误之后,呈送给了陛下。
阿克巴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国书,里面用了十分蹩脚的蒙语,而后附上了波斯语,由沙阿买买提特使翻译成了汉文,沙阿买买提不懂蒙文,他照着波斯语翻译,大明通事将蒙语翻译后,标注出了阿克巴蒙语使用的错误。
最擅长蒙语的人在大明的四夷馆,连宗主大汗土蛮汗,都对蒙语不是特别精通。
这封国书,详细的解释了这一次的大游学活动,为什么叫做寻根。
[大明人是最幸福的,因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不会一觉醒来,就会忘记,从沉睡中醒来之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远方的大明皇帝啊,你有没有这种困扰,有一天醒来之后,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在我的土地上称自己为皇帝,我告诉我的子民,我是护法王、是未来佛、是未来轮转圣王、是婆罗门,但我是谁呢?我想,尊贵的陛下很难理解,我这种古怪的问题。]
[我的父亲,在这里实行的法律是大扎撒,也就是成吉思汗法典,但并不合用,后来我改为了沙里亚法典,但似乎也不是很好用,或者说,我现在没有成文法可以约束我的子民。]
[我会一点点的蒙文,或者叫他察合台文比较合适,但我并不擅长,我更擅长波斯语,可以用波斯语写出长句,但蒙文我只能一点点的去拼凑,这只能让陛下笑话我的学识了。]
[我听沙阿·买买提说起大明,一切都令人向往,大明有元旦,有上元中元,还有端午与中秋,这些节日的源头甚至要追溯到蒙兀儿人还没有形成部落的时候,那么的遥远,而后代代相传,这种代代相传,何尝不是一种奇迹呢?]
[我在这里要过斋月,要过圣诞,还要做礼拜,但我对这些又不是特别的认可,要不然我就没有那么多的神名了,这些不是我的节日,也不是我的文化。]
[这就是我的问题,我是谁?好像在不断地挣扎和迁徙中,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我是突厥人吗?我是波斯人吗?好像是,但我知道不是,这是何等的荒诞,我不知道我是谁。]
[所以,我卑微的请求大明皇帝的允许,教授孩子们一些有用的东西,至少不让他们和我一样的浑浑噩噩,不知所终。]
[祝福至高无上的陛下和您的子民,永远幸福。]
朱翊钧很清楚也很明白的读懂了阿克巴的迷茫,他其实遇到了身份认同危机,这种危机让他十分的割裂,甚至显得有些痛苦了起来。
对于大明人而言,这不是一个值得浪费任何精力去思考的事儿,哪里要去寻找自己的根,生下来就已经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
阿克巴的痛苦,其实也很简单,他需要一个彼岸,但是这些彼岸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彼岸,当地人把他当做入侵者看待,而大明当他是蒙兀儿国人看待,没有人认可他,他只能宣扬了一堆的神名。
阿克巴的祝福,是希望皇帝和子民们,永远不会遇到这种身份认同的危机,这是一种诚挚的祝福。
“他要找的根,不在朕这里。”朱翊钧沉默了下,忽然理解了大明为什么会成为安南、朝鲜、倭国的宗主国,不光是大明需要,也是他们需要,需要一个锚。
文化的诞生从来不是一朝一夕。
“陛下,兵科给事中弹劾朝鲜总督凌云翼,苛责朝鲜地方。”都察院总宪李幼滋拿出一本奏疏来,面色有点难看的说道。
凌云翼在前面冲锋陷阵,大明的言官在不停地背刺,一刀又一刀的扎向了凌云翼,但这些奏疏,又不能摁下,因为那是蒙蔽圣听,是欺君之罪。
朱翊钧表情一愣,疑惑的说道:“凌部堂这才刚到朝鲜几天啊,就被弹劾了?这也太快了吧?让朕看看,他怎么苛责朝鲜人了。”
大明皇帝一边看奏疏,一边看着刚刚回朝没多久的梁梦龙,梁梦龙是个士大夫,而且道德很高,他作为总督军务跟着戚继光一起入朝,把大明军的后方打理的井井有条。
大明收复的地方,全都是实行的军管,也就是将所有的粮食物资,全部收缴归公,然后执行配给,这都是由辽东入朝的两万军兵执行的,梁梦龙是怕前线军兵粮草补给困难,所以才这么做。
但是因为大明朝的后勤补给得力,这些收缴上来的粮食,全都用在了后方维持稳定。
起初是设立各种粥厂,熬粥后分给百姓,然后组织流民春夏两耕地,粥厂是以工代赈,干了活,自己能吃饱,全家都能吃饱。
后来梁梦龙看情况逐渐好转,开始营造各种磨坊、铁炉来加工粮食,这粥厂有很多的好处,唯一的坏处就是不能当干粮,很多带着朝露去干活的农夫、工匠,必须要回到粥厂才有午饭吃,这一来二去,耽误生产。
梁梦龙成功的将粥厂升级为了饼厂,即便是饼厂,也需要磨坊将小麦磨成面,也要铁炉、木柴等等做成饼,朝鲜人没有那么多的铁料。
一个朝鲜募役,一天能烤两千张饼,解决了干粮问题,极大的促进了生产效率。
在这个过程中,梁梦龙发现了贪腐现象,辽东军兵看不上这点粮食,但募役的朝鲜人,总是把这些精粮偷偷摸摸的藏起来带回家,亏空换成糠麸烤饼。
梁梦龙得知这个情况后,干脆不加工精粮,而是把糠麸直接掺到精粮里,全麦饼虽然难吃,但是能管饱,吃饱了才能干活。
这样一来,糠麸和精粮直接混了,味道当然很差,但收益就小了很多,不值得这些募役们铤而走险了。
粥厂、饼厂,就是梁梦龙这个士大夫的仁政,这些粥、饼,全都是登记了大明户籍才能免费领,而且每一家必须要有壮丁参与种植、生产记了工分,才能领取,而且一天都有定数,至于畸零户、孤儿等,都是由养济院发放。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名门闺秀才有的待遇,农村里的女子,都要下地干活,即便是家里没有壮丁,女子四个时辰也能拿到一个工分筷。
这是典型的以工代赈,既要有工也要有赈。
大明军管的这段时间,总是能看到粥厂和饼厂前排着长龙,多数都是妇孺,拿着丈夫、父亲干活攒下的工分筷,领取米粥和大饼,母亲、妻子领着孩子,翘首以盼的看着火炉里的大饼慢慢烤熟,然后欢天喜地的啃上一口。
加了糠麸的大饼当然不好吃,而且没有多少油,但是能在兵荒马乱的时代里,吃的上饭,那就是老天保佑,陛下圣恩了。
朝鲜在战争中有句话:金子有时候也买不到粮食。
每个壮劳力工作两个时辰,可以得到一个工分筷,而两个工分筷,可以让一家四口吃饱,这些工分筷木头,朝鲜本地没有,是来自于吕宋的纳拉树,不怕被仿造,算是一种货币。
所以朝鲜有了平整好的官道驿路,有了沟渠,有了砖厂、石灰厂、焦厂,有了码头、有了集体修建的官舍,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最近汉城有了一个造船厂的规划,预计在明年年底可以建设十三个船坞,有能力同时修建十三条二桅海船,用于和义州、仁川两个港口,和大明进行海贸。
“凌部堂到了朝鲜,就把粥厂和饼厂全都停了!”朱翊钧眼前一黑,这凌云翼是真的心狠手辣,活命的大饼,说停就给停。
“陛下,这也不怪凌部堂,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真是子系中山狼。”张居正还是为凌云翼说了好话。
太容易得到的恩情,不知道珍惜,凌云翼到达的时候,发现了粥厂和饼厂的许多问题,那就是超支严重。
梁梦龙是有仁德的,能在战乱的时候,提供给流民一张饼,那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但梁梦龙的仁政没有换来将心比心,反而是换来了一些十分糟糕的现象,比如欠账和超支。
一些人,胆敢在大明官设粥厂和饼厂开始欠账!该给两根工分筷,只给一根,甚至不给!
而这些朝鲜募役,更是胆大包天,公然损公利肥私门,有些人因为手头紧没有工分筷,先欠下,本来就是赈济,欠就欠了,等干了活,拿到了工分筷去还。
这些朝鲜募役直接私自留下,兜售给他人换取好处。
欠账、超支、贪腐,让凌云翼意识到,这粥厂和饼厂,不能继续这么发了。
朱翊钧啧啧称奇的说道:“这老话说得好,斗米恩,升米仇,你给他一点,他记得你的恩情,你给他多了,持续不断地给,他就会当做是理所当然。”
让凌云翼真正动手的原因,还不是欠账、超支和贪腐,这都是一个集体里无法避免的事儿,在可容忍范围之内就好,一点工分筷,只能换到点糠麸饼,真的没多少,但凌云翼要求不得清查欠账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朝鲜募役暗中鼓噪流民,冲击粥厂饼厂。
朱翊钧面色不善的说道:“养条狗还知道汪汪两声呢,大明在义州、平壤设立粥厂饼厂八个月之久,生民无数,他们居然冲击粥厂饼厂!吃朕的,喝朕的,还跟朕龇牙咧嘴,连饭碗都砸了!连狗都知道护着自己的饭盆!”
“欺天了!”
“饿肚子的时候知道叫屈了,饿肚子的时候,知道这不是理所应当了?”
兵科给事中不是诬告,而且是朝鲜方面奏闻,大明儒生们喜欢柔远人,这种柔远人本身是一种善良,觉得凌云翼停了粥厂饼厂,这事做的不对,过于武断了些。
大明皇帝不认为凌云翼有错,他很庆幸自己把凌云翼调到朝鲜去了!
“再这么养下去,只能养出一群活爹来,惯的他们!子系中山狼,一点都没说错,朕原先觉得,新辟之地,多少给点政策倾斜,现在看来,就得让凌部堂去。”朱翊钧吐了口浊气说道:“谁觉得朕的处置有问题,就让他亲自到朝鲜去看看。”
“这些个朝鲜募役,不允许赊账,他们利益受损,这些个靠着粥厂饼厂活命的流民,为何也要跟着起哄?”梁梦龙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崇古嗤笑了一声说道:“那不是流民,甚至里面连干活的都没几个,都是用贪墨的工分筷养出来好吃懒做的打手,说得好听,报团取暖,同气连枝,说得难听点,就是手里稍微有点权,就想着作威作福的败类。”
“这些败类,是少数,但恰恰就是这些少数为了谋求自己的特权,破坏了多数人的利益。”
“现在好了,粥厂饼厂全关门了,谁也别吃朝廷的救济粮了。”
王崇古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哪怕是再强调一个大明,皆为王臣,这些人实际上还是朝鲜人,王崇古对他们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只有真心实意的接受王化,那才是真正的大明人。“陛下,臣有罪。”梁梦龙俯首说道:“其实臣在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些问题,只不过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没有过多的理会,倒是时常听到那些朝鲜人说,大明的军兵都是白面馍馍,给他们吃糠麸饼。”
“臣察觉到了这种不满的情绪,没想到他们敢如此胆大包天。”
“这不是你的错,他们非但不知道感恩,还觉得他们也要跟军兵吃一样的饭,果然,人在饥饿时只有一个烦恼,吃饱以后就会生出无数烦恼,这些烦恼全都是吃饱了撑的!”朱翊钧示意梁梦龙平身。
这不是梁梦龙的错,梁梦龙的仁政,和弹劾凌云翼的兵科给事中的仁,都是善良的道德。
万事万物存在着普遍矛盾,其中一定存在一个主要矛盾,在汉城、仁川收复之前,主要矛盾就是把这两个地方夺回来,大明才会占据绝对的主动权,为了维持后方的稳定,次要矛盾靠边站,就是必然。
不撒盐不知道甜,凌云翼这句和戚继光闲谈的话,还在不断的发力。
王国光看完了奏疏,低声说道:“该,那是大明的米,大明的粮,惦记不该自己惦记的东西,心怀忿恨求而不得,饿两天就知道悔改了。”
倭寇肆虐之下,朝鲜连农业生产都不能保证了,被倭寇杀掉的人,还能有个大概的估算,可是饿死的人得有多少,无从得知,大明入朝作战,是真正的天兵,不仅击退了倭寇,还在梁梦龙的调度下,修桥补路营造沟渠官厂春夏两种。
在战乱的大环境下,保证了多数朝鲜人,在大明治下不被饿死。
没有得到该有的感恩戴德,反而收获了嫉妒和中伤,有些家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散播大明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谣言,这些身处其中的朝鲜人,不阻拦谣言的散播,就是罪过。
“凌部堂的办法很好。”张学颜看着皇帝陛下说道:“现在态势逐渐稳定,义州、平壤、开城的田土也进行了均田,大明也开始募役,干了活给工钱,让他们自己去买粥买饼即可。”
除了干活拿工钱之外,还可以用粮食去换粥、饼,不再是过去的工分筷了,这代表着朝廷的赈济结束。
朝廷在汉城和仁川的赈济还会继续,但倭寇统治下的汉城和仁川,本就没有多少百姓了。
张学颜一直不同意大明这种大家长的作风,给人当爹固然能收获一声爹,但除了一声爹就没别的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这治理万方,自然也要斤斤计较才对。
不当爹,能省很多很多钱。
对于国朝而言,银子总是不够用的,大明还没有把驰道修的遍地都是,大明还没有像国初时候,大规模的普及教育,大明还没有足够的工业人口,没有足够的生产结余,物质还不够富足,大明万民还没有获得自由。
“额…凌部堂有些事儿,看起来做的是有点过分。”朱翊钧拿起了朱笔批复道:“朕一定会狠狠训诫凌部堂的!”
除了关闭了粥厂饼厂之外,凌云翼还干了点不是那么善良、甚至看起来有点缺德的事儿,他让被俘的郎指认通倭的中人。
被俘的郎全都被阉割了,他们要作为战俘前往卧马岗,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世俗的欲望,此生只能苟活下去,这种情况下,他们得到了一个指认的机会,而且不需要确切的证据。
而那些过去基于李氏王朝制度下,骑在这些郎头上趾高气昂的中人,只需要伸出手指,就会和郎一样被阉割,一起去卧马岗挖煤种土豆修路,这种机会,郎自然会十分的珍惜。
过去欺负郎的中人,到了俘虏队里,就只有被欺负的命了。
这里面显然会出现很多的冤假错案,但凌云翼还是执行了下去,因为这些过去的既得利益者,一定会成为大明王化朝鲜的阻力、不稳定因素,甚至一部分已经成为了阻力,比如粥厂饼厂募役们的大把头,就是这些中人。
凌云翼在肃清流毒,他要保证经过他整理的朝鲜地面是忠诚的。
朱翊钧也承诺了,一定会狠狠的训诫,怎么能这么做呢!
兵科给事中的弹劾,已经非常温和了,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好,希望陛下能够劝劝凌部堂,多少也背着点人,至少也要关上灯,不要落人口舌。
在朝鲜发生的所有事,反映出权力诞生的过程,暴力梳理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演化出了道德,道德催生了秩序,秩序之下才有权力。
当朝鲜的暴力瓦解,军队被倭寇在极短的时间里彻底打败后,李氏朝鲜失去了所有的权力。
当大明军开始入朝作战时,生产关系开始重新在暴力之下梳理清晰,在生产稳定的情况下出现了利益分配,演化出了道德,粥厂饼厂都是仁政,在分配中秩序不断建立,而朝鲜募役的贪腐破坏了秩序,激怒了掌握权力的凌云翼,勒令粥厂饼厂关闭。
基于粥厂饼厂的生产关系瓦解,募役们也失去了极小的权力。
说权力基于秩序、道德、生产关系、暴力,都没有错,这里面唯一真实存在的就是暴力,是一切的基石。
当君王没有足够的暴力时,就无法梳理清楚生产关系,那权力自然而然会逐渐丧失,生产关系、道德、分配、秩序的解释权,就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而这个逻辑,在千年以前的《唐雎不辱使命》中已经论述的十分清楚: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廷议仍在继续,京师最近出了两个案子,都是关于稽税的。
第一个案子是,有一个赌徒在赌坊欠了三十五两银子,赌坊催债,要求赌徒还钱,赌徒不肯,这里面至少有三十两银子是赌坊下的套儿,赌徒耍起了无赖,四处宣扬自己伤了死了,就是赌坊下的手。
赌坊有点投鼠忌器,毕竟京师是首善之地,赌点钱,财务纠纷,朝廷精力有限管不太住,可是命案,那就是必须追查了,赌坊最终跟赌徒达成了和解,还五两银子即可。
赌坊也是要做生意的,赶紧和解,让赌徒闭嘴,而且那三十两的债,的确是赌坊下的套儿。
就在赌徒还了五两银子之后,他收到了一张催缴单,免掉的三十两银子算是意外所得,按税法纳税一银八钱,务必在年前完税;而赌坊也收到了催缴单,按税法纳税三钱银。
第二个案子则是西土城遮奢户祁阳章氏,因为已经在收到了两次催缴票后,仍然抱有侥幸心理,层层走账,试图利用经纪买办背帐的方式躲避税赋,被稽税院查到了第三次偷税,稽税千户率领缇骑出动,将遮奢户章氏抄了家。
稽税院已经将税务彻底稽查清楚,扣除应缴税赋和罚金后,才将一应案犯,全部移交给了顺天府,按照已经编好的稽税税法,稽税院享有优先执行权。
一个斗升小民,一个遮奢户,全都遭了殃,斗升小民逃不掉,遮奢户也逃不掉!
稽税院那句陛下都纳税,你凭什么不纳税,在大明封建帝制的框架下,是真正的金科玉律。
“稽税院是不是过于无孔不入了?这赌徒这三十两银子是和赌坊和解的,这也要纳税吗?”李幼滋啧啧称奇的说道。
这三十两银子,居然也要交税。
“额,稽税院也是照章办事,这三十两相当于赌坊给了赌徒,赌徒还给了赌坊,哪怕是没有实际的财货来往,也是来往,一般稽税院也不会追查这些,稽税也要成本的,主要是赌徒四处乱说。”王国光解释了下。
若不是这个赌徒大嘴巴四处乱说,稽税院也没工夫搭理他,但既然知道了,那就必须启动稽税流程了。
“原来如此。”李幼滋连连点头,这属于嘴贱惹出来的麻烦。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祁阳章氏,为何要偷税?”
“章氏偷偷贩卖烟草到川蜀,烟草生意是朝廷专营,既然已经违背了律法,就一不做二不休,就觉得自己让经纪买办背帐,不会有事,但还是被稽税院给穿透找到了。”王国光回答了陛下的疑惑。
朱翊钧摇头说道:“偷偷贩卖烟草这种事儿,他就该纳税的,至少稽税院不会找他麻烦,糊涂啊。”
黎牙实说大明皇帝的催缴票是卖赎罪券,某种程度而言,的确如此,稽税院的侦缉能力是最强的,老实交税,恐怕不会这么快被找到,甚至闹到抄家的地步去。
“审问清楚,流放吕宋给泗水侯吧。”朱翊钧询问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意见后,做出了审判。
大明皇帝的圣旨传到了松江府,而后申时行带着圣旨,前往了杭州府,准备继续推动还田令和一条鞭法。
当申时行看到阎士选的时候,面色五味杂陈,他在松江府一切顺利,顺利恢复了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的官身,官复原职。
申时行真的一点都不怕还田,即便是没有陛下提前解除十年禁考禁令,他也有信心把还田令执行到位,就是稍微晚一点,但阎士选的克上神通,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见过巡抚。”阎士选到永昌门为申时行接风。
“阎知府多礼了。”申时行下了车,笑着说道,在他笑容还没散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申时行立感不妙。
“抚台!太守!不好了,台州府三江营传来急报,说有民乱在三江营发生,至少三千人奋起,不知何故!”阎士选的师爷大声喊着跑到了申时行的面前。
“民变吗?”申时行恍惚了下,他的预感真准,他一只脚还在车上,他想要立刻坐车回松江府去!
阎士选有点僵硬的将头转过去对着申时行说道:“抚台!这可是台州府的事儿,跟我可没关系!”
师爷小声的说道:“太守,好像和咱们杭州府,确实有点关系,这次挑头的就是杭州府出身的举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