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日落。
    暖风徐徐吹着，踩着夕阳的影子，营霞踱步在森林之中。
    时而仰望头顶的天空，时而倾听耳畔的虫语，恬静的面容上温和如水，俗尘琐事似乎于这一刻隐匿无踪。
    “咩咩~~~”
    “哞哞~~~”
    “嘎嘎嘎~~~~”
    一群羊羔、一群牛犊、一群鸭子，略显慌张的从北面逃了回来。
    营霞正觉奇怪，仔细数了数牧群的数量，并没有减少。
    她皱起眉头，向着北方走去。
    一只浑身长满气孔的紫皮大青蛙，跟在她的屁股后头，一蹦一蹦。
    “嗯？”
    约莫十分钟，营霞瞳孔骤缩。
    她看到一个躺在血泊中的兽影，那流线型的背脊，黄褐色的花纹，还有那两个标志性的撞角……竟然是「双角豹」？！
    “呱！！”
    音响蛙警觉起来。
    它发出聒噪的、带有韵律的怪叫声，一道道无形的音波，向着四周扫荡。
    几秒钟后，它歪过头，茫然地看向主人。
    营霞确认没有危险，缓步上前，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指触碰双角豹的皮肤。
    果然死了？
    契约眷灵死亡，那么眷主……
    营霞抿着嘴，又向着北方徒步。
    少顷，同样躺在血泊中的田赛，映入眼帘。
    检查伤势，都是脖颈折断，一击毙命。
    强烈的危机感浮上心弦，营霞的呼吸下意识放缓，神经绷紧到极致。
    田赛可是猎人啊……
    他是野外狩猎的好手，契约眷灵还是敏攻类型的双角豹。
    连他都没有反应的余地，无法逃离，无法示警，就这么横死当场。
    这恐怕意味着，有远超他位阶的怪物，从黑石山的另一边，进入了边界线。
    甚至可能，已经闯进了试炼区域……
    念及至此，营霞不敢犹豫。
    她拿出一把特质的烟火枪，枪口竖起，对准天空。
    “嘭！”
    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冲入高空后绽放开来，凝聚成一个赤红色的“危”字，久久不曾消散。
    百里之外，盘旋在中心区域的童煊、枝正青，一下就抬起头来，朝着信号的源头望去。
    如此遥远的距离，以他们的视力其实看不真切，但那异样的红点，在暮色降临的情况下尤为显眼。
    “发生意外了？”
    童煊露出凝重之色，遥遥和枝正青对视一眼。
    不需要过多的交流，童煊释放另一种赤红色的烟花。
    这种烟花没有凝聚文字，看似美不胜收，实际上是在提醒区域内的助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绝不可粗心大意。
    彼时，枝正青骑乘魔法巨鹰飞向黑石山。
    他没有绕路，就是笔直的一条直线。
    沿途所过之处，草木皆伏，群兽皆颤。
    哪怕是赶赴目的地的过程中，他也不忘留神观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物，不断筛查异变的原因。
    “嘿嘿，饵已上钩，准备动手。”
    试炼区域，朝西的方向。
    不知何时转移位置的四位黑袍，伴着朦胧的雾气隐入夜色之中。
    ……
    “烟火？”
    “赤红色的烟火？”
    带着第六小队，刚刚狩猎完一头岩蟒，还在解剖采集蛇胆。
    夜寒君忽然抬起头来，望向不远处的天空，那鲜艳夺目的红色，想不注意都很困难。
    学生的烟花……应该是蓝色的。
    红色……这似乎是教职工之间的联络方式。
    夜寒君忖思着，没能正式参与助教的任务，对于相关的信息，他始终是一知半解。
    不过，他还在分析思考的过程中，太阳穴突然一跳一跳的。
    源自超灵性赋予的感知力，变得异常暴躁，这又是为何？
    “所有人……停止解剖！”
    “北偏东30°方向，我记得有一个下沉式的地穴，属于某个已经死去的眷灵。”
    “现在，所有人一级戒备，全速前往。”
    “在局势不明朗之前，躲在里面，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不准冒头！”
    言简意赅的命令，初时让四位学生一头雾水。
    他们也看到了渐渐散去的赤红色烟火，心有困惑。
    还在讨论背后的原因，忽然看到寒师面色冰寒，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容置疑、不容拒绝的冷酷气场，与往日里山峰崩于面前而不改颜色的沉稳——截然不同。
    苏梅、赵莉、黄登山、章伍，一颗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这种表情，哪怕是爬行者逼迫到近前，寒师也没有露出过啊！
    四人不敢多问，不敢多想。
    他们放弃没有采集完成的岩蟒，或骑乘自己的眷灵，或以轻盈的脚步，向着寒师描述的地穴冲去。
    沿途，有怪物被惊扰。
    能强杀的集火强杀，强杀不了的，宁可绕点路程，也不停顿厮杀。
    很快，五人进入地穴。
    夜寒君让学生们暂时回收眷灵，然后用胖胖蚯蚓的泥浆，尽可能糊住裸露出来的皮肤。
    直至此时，夜寒君依然不知道灵性赋予的直觉，预示着哪方面出现了问题。
    但他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逃，快逃！
    ——远离这里，越远越好！
    “轰！！！”
    一道穿金裂石的炸响，如九天神雷劈落人间，大地一阵摇晃。
    苏梅、赵莉、黄登山、章伍，全部色变！
    满身都是泥巴的他们，已经躲藏在地穴最深处的角落里，四周能闻到的，都是腐败的、腥臭的土味，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但这份不适，没有持续多久。
    源自地面某个区域的爆炸，因为声势过于浩大，传荡过来的余波，狠狠镇住四位学生的心神。
    他们的双眼，根本无法掩盖内心的惶恐。
    即便这些天来，他们自认为已经经历了很多，真的从少男少女，向着更成熟的方向发展着。
    但当未知的异变，降临在身边时，那种恐惧，轻而易举便能侵蚀灵魂。
    “你们在这藏着。”
    “除非地穴有坍塌的风险，不然绝对不要冒头！”
    夜寒君再三提醒，而后瞥了一眼惶恐过后，面色稍显镇定的苏梅，轻轻点头。
    之后，他没有拖泥带水，孤身一人离开地穴，并以枯藤、碎石之类的东西，粗略遮盖洞口。
    “哗~~~”
    试炼以西的方向，不知为何飘过来大量的白雾。
    夜色尚浅，月光还不过皎白。
    因为朦胧的雾气，夜色更显迷离。
    夜寒君激活「至暗魔眼」，瞳孔中的神采飞速黯淡，就连眼白也迅速变得漆黑。
    他的气场，从头到尾彻底转变。
    前一会，如若称之为人。
    后一会，倘若他不想隐藏气息，全部释放出来，那么盘绕他身上的，只有冰冷、孤傲、仿佛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麻木无情。
    “悠——”
    黑暗向着夜寒君的躯体席卷，如有灵性包裹住他。
    霎时间，整个人也变得朦朦胧胧、半虚半实，如烟雾般遁入暮色之中。
    有这种状态加持，夜寒君方才尝试探索试炼中心区域。
    他和学生——终究不一样。
    学生可以躲着、藏着，纵使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浑浑噩噩不清不楚，那也无妨。
    但要是让他听天由命，无异于万虫穿心一般折磨。
    明明还没有明辨局势，却要祈祷危机不会波及自身。
    这种天真的想法，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家里人抹杀了。
    “哗！”
    夜寒君疾驰的姿态，骤然顿住。
    十米外的地面，一具抱着契约眷灵死去的人类尸骸，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叫做“陈贵”。
    他是刘信的队员。
    在成为刘信的队员前，还曾被朴辰龙忽悠过，一起揣测过夜寒君的实力有多么的深不可测。
    如今，他死在了这里。
    死在了这个，一开始唤作“安全性有较高保障”的试炼之地。
    死因——撞击！
    他和契约眷灵，全身的骨头都碎掉了。
    在他的腰腹，有一道被捆住的勒痕。
    而他背后的树干上，那个接近人形的坑洞，无疑是刘信被拍在树上，一击即死的痕迹。
    敌人……
    ……很强！
    这不是泥塑之胎能够达到的威力，必然是泥塑之上，真正立足于霞照之胎的眷灵。
    那么，会是谁？
    沉默不语的夜寒君，聆听黑夜的声音。
    他能够断定，骚乱从各个地方发生，并非一处。
    而给他的触动感，完全不像兽潮、兽灾。
    更像是……某几头强悍的眷灵，正在扫荡试炼中心区域，肆无忌惮杀戮着，毁灭所能毁灭的、屠戮所能屠戮的。
    生命在他们的眼里，比草芥更加卑微。
    这种感觉，夜寒君实在太熟悉了。
    融合权能·超灵性，一半的前身，就是「恶感知」。
    死亡、痛苦、绝望、憎恨、愤怒、黑暗、杀戮、冤魂、地狱、血腥、骸骨、恶魔、罪恶……
    绝大多数的负面情绪，绝大多数的残忍行径，绝大多数的邪恶生命体。
    执掌「恶魔侍者」的夜寒君，都有着超越常人数十倍的感知能力。
    哪怕……没有这项权能。
    从小到大，那些哥哥姐姐，那些血流成河、尸骸堆积成山的景象，难道不是闭上眼就能看到吗？
    夜寒君睁开了眼！
    那至暗的瞳色，空洞如坟、寂灭如渊。
    那随风飘荡的黑色发丝，弯折的弧度，犹如恶魔的狞笑。
    他再一次遁入黑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