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夜寒君的双眼,再一次化为极致的黑色。
至暗深渊出现在他的脚底下,迅速笼罩周身一大片区域,随后吞噬为数不多的光亮。
“吼……”
小炎魔要疯了。
它原本倚靠着墙壁,纵然退无可退,至少还有一丝挣扎的信念。
现在两股战战,一整个趴在地上,忽然变成了任凭摆布的咸鱼。
那些恐惧,那些敬畏,早已塞满灵魂。
颅骨内的火焰虽然还在燃烧,可置身深渊,质感偏向于灰暗,看起来更加的无助可怜。
“魔神在上,吾乃夜氏后裔,今日欲与魔族签订契约。”
“于我心中,恶魔一族乃是万千物种之中,相对靠近罪恶与黑暗源头的重要分支,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世人因此诞生的畏惧,远远多过于喜爱,理所当然。”
“虽然……吾之志不在于宏扬、不在于光大,一切随心。”
“但吾绝不会辱没,身为「恶魔侍者」,以吾之手侍奉恶魔,助其茁壮成长,助其攀登至高……这份期待绝不会辜负!”
杂念被放空,思虑被斩断。
夜寒君恪守本心,喃喃自语之时,如坠无人之境。
这是每一位眷主进行契约仪式时,必须要经历的正念过程,不可马虎,不可大意。
而这样的声音,外人也无法听懂,只有始作俑者能够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不需要任何的隐瞒,遵循自己的心意即可。
“轰!!”
至暗深渊覆盖的区域,突然暴涨。
方圆一公里以内,不管是处于狩猎状态,还是躲藏在泥土里安安稳稳睡大觉,所有的泥塑之胎为之一颤,本能地趴卧在原地,不敢动弹。
哪怕是霞照之胎,它们虽未趴卧。
可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碰到能够杀死它们的天敌,各种惊疑不定,却又不敢胡乱逃窜。
“哗——”
一朵朵绝阴之地才能看到的曼罗兰之花,簇拥着夜寒君盛开。
这种花的花瓣细长柔软,像是一株株成熟饱满的麦穗。
不过不是金黄色的,而是粉红中透着无尽的妖艳,让人看了神晕目眩。
“哗——”
一束血红色的邪恶光束,像是从地府射落人间。
浓郁的血腥气息氤氲开来,环绕在夜寒君的身上,寸步不离。
“吼!”
“吼吼!!”
花海之中,血光之下,夜寒君的背影拖得极长极长。
转眼间而已,他的影子变成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但是辨认不出完整身形的怪物。
有的强壮威武,如站立的魔牛,如咆哮的狮虎,凶恶滔天。
有的狰狞扭曲,如爬行的蛇妖,如阴笑的魔女,邪性凛然。
有的木讷呆滞,如石化的岩魔,如打坐的僧佛,老成持重。
……
这些奇怪的影子,像是梦境编织的幻影,又像是时间尽头穿梭而来的亡魂幽灵。
它们站立在夜寒君的身后,或嬉笑,或平静,或愤怒,或冷漠……神情不一。
夜寒君恍若不觉。
他的眼里,只倒映在双指之间,那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的灿金色光芒。
——契约印痕。
这是属于「恶魔侍者」的第一枚契约印痕,崭新、纯粹、无瑕!
凭借它,理论上可以契约一切品种的恶魔。
只要对应的目标,不要升入霞照,依然处于泥塑之胎这个位阶。
而那些低等职权、中等职权,至多能够驾驭泥塑小成、泥塑大成,对于泥塑圆满难有直接契约能力的说法,在他这里也不成立。
恶魔侍者——b级!
纵使是夜氏一脉,能够主动觉醒传承职权,并且一上来就是b级的血脉后裔,那也能称得上“夜氏少王”。
只有最高a级对应的“先天皇储”,能够压住他的锋芒,不然同龄之间,他就是耀眼夺目,就是光彩照人!
“哗……”
波澜无惊的夜寒君,抬手,金黄色的血滴骤然化开。
数以百计的金黄色血丝蔓延出去,一端链接着他的手臂。
另一端像是树藤一样,沿着虚无的轨迹,一寸寸攀爬至末日使者的眉心。
“第一契约……结印!”
轰——
倘若心念有声,必然是震耳欲聋。
张牙舞爪的虚影飞灰湮灭,弥漫氤氲的血光消弭无踪。
就连簇拥着盛开的曼陀罗之花,也都像是雪照初阳一样,无声无息间凋谢枯萎。
夜寒君渐渐听不到外界的杂音。
无论是小炎魔瑟瑟发抖,还是小蝌蚪咿耶咿耶的好奇,再也无法进入他的耳蜗。
世界……静谧无声!
无尽的黑暗之中,似有一滴金黄色的鲜血落下,随后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夜寒君默默感受着属于契约法则的变化,内心深处,却无绝对的把握。
靠近末日使者的时候,他已经确认,这个受虐狂一般的生物,的确能让他产生好感。
这意味着,这家伙体内流淌着恶魔的血脉,能够与他的职权相互匹配。
但……
倘若这份亲切,对比这一天内见过的「犬魔」「蝙蝠翼魔」「炎魔」……
冥冥之中,却又烙印着无法抹除的矛盾感。
就好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石,摔出一道裂纹,原先的美感丧失大半。
结合「资质鉴定」,夜寒君找到了原因。
末日使者并非纯正的恶魔,它拥有的混沌印章,除了「狱」,还有「灾」。
「狱」——这类眷灵只是在巨蛙池沼过于罕见,在深渊那般的环境,往往是霸绝一方的统治者,繁衍或者支配的下位生物不计其数。
「灾」——这一类眷灵在数量上只能说是“稀有”,远不如净之眷灵这般的“超稀有”。
但论特殊性,它不逞多让,放眼整个眷灵世界也具有响当当的地位。
它的诞生更加复杂,有德高望重的老学究说,灾兽天生地养,是天地意志暴虐的那一面,孕育出来的毁灭者。
也有接近冠位的至高者信誓旦旦,反复强调。
他曾亲眼见证一头失控的风元素眷灵,混沌印章从「元」诡变成「灾」。
只是在他的领土内徘徊数日,一场特大风暴应运而生,足足有上千万人离乡背井,更有上亿的眷灵失去家园、失去性命。
夜寒君不知——关于「灾之眷灵」的起源以及真相。
但他知晓,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见到大成灾兽的本体并且活下来的人,寥如晨星。
就算是至强者,好不容易碰到尚未大成的灾兽,也会发现灾兽难以交流、难以磨合。
他们占据位阶的大优势,尚且做不到强行收服。
此时此刻,夜寒君就一定能成功吗?
何况……这还是一个双印同体!
在眷灵的世界,混沌印章代表物种最核心的血脉,往往具备单一性。
能够在后天上改变,从原先的印章蜕变到另一个印章,难度已然极大。
两个印记并存,同时具备两种血脉,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不管是互相削弱还是互相加强,这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滴答——”
无尽的黑暗世界,荡起的涟漪渐渐变成汹涌的浪涛。
夜寒君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末日使者。
不知何时,白色的三眼乌鸦落在了它的肩膀上,三只血红的眼珠子,死死凝视着夜寒君的双眼。
“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我想要窒息的、绝望的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永远远……”
末日使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癫狂的劲儿弱化很多,嘴唇喃喃着问道。
“好。”
夜寒君不曾偏移目光,大胆与三眼乌鸦对视。
一边感受它目光中的冰冷无情,一边郑重其事答应道:
“你愿意陪伴在我的身边,那我竭尽所能满足你。”
“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末日使者露出解脱一般的笑容。
“嗡嗡嗡——”
灵魂颤动,夜寒君惊觉,缔结契约最困难的一步,竟然如此顺利的横渡过来。
那么……
最后一步,便是赐名?
夜寒君想了想,煞有其事地开口道:
“你具有双印、双性,难以定义你未来的高度。”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契约一个拥有「灾」的眷灵,于我而言是好是坏。”
“毕竟,我是‘恶魔侍者’,并不是‘灾厄侍者’。”
“但既然你愿意、契约也能够缔结,那我便抛开顾虑,大胆尝试一下。”
“就叫你‘默’吧。”
“这是属于你的名字,由我赐予……”
……
金黄色的光芒绽放在瞳底,极致的黑暗伴衬极致的光明,连带着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
心灵世界,璀璨到无法直视的光束冲天而起。
现实世界,缓慢蠕动的血丝,突然躁狂。
它们全部没入末日使者的眉心,却又从末日使者的眉心飞出来一半,跟着落入三眼乌鸦的眉心。
夜寒君微微讶然。
他原本以为,三眼乌鸦才是末日使者的本体,所以无论缠绕绷带的身体如何破坏,都无法致其死地。
可所见一幕,似乎表明,他猜错了。
血丝一分为二,说明这两个都是主体,各自占据一半的命门,同等重要?
“唔……”
倒在血泊中的末日使者,疯狂颤抖。
三眼乌鸦眼中的冷漠从始至终,不过就在这一瞬间,它失去平衡,险些栽落在地上。
夜寒君的左肩有点痒。
他扒开衣服,亲眼目睹一枚透着病态的苍白印痕,形如一只拟态的乌鸦,一点点出现在他左肩锁骨下方一寸的位置。
契约……成了!
只要双方之间没有出现意外死亡,只要双方之间维持基础的友好、慢慢增进感情。
「恶魔侍者」对应的第一枚契约印痕,就不会出现断裂的倾向。
“今天……今天已经足够满足了……”
“明天……明天再来一起感受痛苦……”
签订完契约,夜寒君也没干别的事情,末日使者·白鸦便像是要陷入昏睡一样。
“哇——哇——”
三眼乌鸦下面的两颗眼珠子,像是红宝石一样碎开。
它的精神状态一下变得极差。
与此同时,一股惊人的血气,从它的身上转移到末日使者的本体。
“簌簌簌簌——”
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子爬行,浸染鲜血的绷带全部断裂开来,新生的白色绷带锃亮如新。
它们重新包裹住血肉变得饱满起来的末日使者,犹如层层套上去的衣服一样,紧紧贴合它的躯体。
——
【当前状态】:满足(强烈)/期待(强烈)/昏睡(深度)/受伤(重度)/自我修复(快速)/生命之力(损耗严重/快速积累中)…
——
审视着属性面板,夜寒君微微颔首。
见末日使者的主体处于昏睡。
一旁的三眼乌鸦虽然精神萎靡,但唯一睁开的一只眼睛,还是警觉而又冷漠地注视着他。
夜寒君尝试与之交流,想更进一步了解双印同体的奥秘。
——失败了!
三眼乌鸦的眼神太过于冰冷,就好像见惯生死,已经没有东西能够打动它的真心。
夜寒君捏着下巴观察了许久,还是无法吃透它存在的意义。
甚至,他都没办法判断,三眼乌鸦到底是默的第二个大脑,还是一个没有情感、没有心智,只是呈现残忍残酷的“身外化身”。
不过,百分百能够确认的是,三眼乌鸦肯定是「末日使者」这个生物仰仗的关键。
乱葬山的山腹,泥塑之胎只能成为食物链的底端。
默还是个受虐狂,非常欠揍,没理由不碰到霞照之胎。
能活到现在,肯定是具备独特的生理机制。
刚才三眼乌鸦碎掉两个眼睛,反哺生命力,这应该是95纹的技能「自我修复」。
这个技能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变态,说不准默的身体烂成稀泥,三眼乌鸦也能帮着它复生。
“姑且,也给你一个名字吧……”
“就叫你‘白鸦’吧,不管你有没有独立的意识,有个称呼总是好的……”
夜寒君以恶魔族的语言,最后一次对话。
三眼乌鸦无动于衷。
它站在默的肩膀上打了一个哈欠,随后脑袋往翅膀后面一钻,缩在羽毛里睡起觉来。
“看来「恶魔祭坛」和「附魔」,只能明天再试了……”
夜寒君思索着,左肩的白鸦印记轻轻一闪,末日使者消失在原地。
“大人,恭喜。”
花烛从背后走出,那双金黄色的灿亮眸子,可不是黑暗轻易能够压制的。
“默很特殊,也很强大,未来的潜能值得期盼。”
“但我无法确定,双印同体,会不会影响我职权的成长速度……”
夜寒君的眉头轻轻皱着。
缔约虽然缔结,接下来「恶魔侍者」终于可以走向正轨。
不过,夜寒君原本的预期中。
恶魔侍者一旦签订合适的恶魔,辅以「恶魔祭坛」,无论是契约眷灵还是职权,向上攀升的速度会变得异常迅猛。
现在变数出现了,要是默的特殊性,赋予它强大的战斗力、强悍的生存力,却又削减双方成长的效率。
那么,这就是一个弊端。
“情况还不明朗,先相处一段时间,观察观察再说,说不定是我多虑了……”
夜寒君暂时压下思虑,容后再议。
他的目光落在小炎魔的身上,略有无言。
大概是默的不死、花烛的强势、他签订契约时的异象……几个因素糅合在一起。
原本被注以期待的小炎魔,竟然晕了过去,一动不动得像是一具尸体。
“喂,醒醒。”
夜寒君踹了两脚。
没想到炎魔还是深度昏迷,简单的两脚根本弄不醒它。
“瓜瓜,起床。”
“咿耶!”
小蝌蚪吐出一口水,夜寒君熟练地伸出手背,挡在自己的鼻子上。
“不是我,是它,把这个笨蛋喊醒。”
“咿耶?”
词汇量超标,小蝌蚪歪过头来。
好在,小脑瓜子飞速转动,大概明白了大蝌蚪的意思。
对付“小火球”,它就没对待大蝌蚪那么友好以及温柔了。
张口就是「水连弹」,一连串水弹准砸在小炎魔的身上,后者刚刚通过自热烘干的皮肤,又一次变得湿漉漉的。
“吼!”
小炎魔一个激灵,猛地爬了起来。
它作势欲吼,瞅见左边站着沙暴女巫,右边站着夜寒君,正前方还有一个一丢丢大的小魔王,脖子一缩,还没有完全发出来的吼叫硬生生咽了下去。
“跟我走。”
夜寒君以恶魔族的语言说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咿耶!”
瓜瓜有模有样,小尾巴一甩,操控浮空泡泡追向大蝌蚪。
也只有花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小炎魔。
“吼……”
小炎魔怯生生地站起来。
也不知是伤势有点重,还是过于害怕。
它两条腿一颤一颤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的后头。
……
几分钟后,原先的洞穴内。
看到母亲好端端活着,小炎魔头颅里的火焰猛地增高一节,迫不及待地抱住大炎魔的大腿。
“吼!吼吼!!”
大炎魔重新趴下来,见不懂事的小炎魔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巴掌一挥,硬生生把它撂倒。
“砰!”
一大一小两个炎魔,脑袋垂到地上,对着夜寒君瑟瑟发抖。
那般姿态,显然是低等生物见到高等生物,不敢有丝毫的亵渎之心。
“加油活着吧。”
夜寒君摆了摆手,带着花烛和瓜瓜离开。
要是身处深渊那座独属于自己的大庄园,他说不定会念着见面的缘分,把这两头炎魔带回去养着。
现在就没这个条件了,无论带回学院,还是准备相关的措辞,亦或者后续的投喂……夜寒君不想花费这份精力,太麻烦了。
“吼……”
炎魔母子,一直等到感知不到夜寒君的气息,方才敢爬起身来。
它们自然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一段机缘。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次能够活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
夜寒君没有急着离开山腹。
这个地方很大很大,加上平日里没有人影,有些黑暗生物看不上的草药,对于他来说却有不错的价值。
探索了半天,又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睡了一觉。
神清气爽的夜寒君,忽然察觉左肩膀有些温热。
“还真是耐不住寂寞啊……”
契约印痕要是出现温热的现象,代表被关在里面的契约眷灵,非常渴望脱离契约空间。
花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情况。
甚至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可以获得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休息,她还有些欣喜。
默……显然不行!
只要是清醒的状态,关在契约空间,对它来说怕是死亡炼狱吧?
失笑着摇头,夜寒君激活契约印痕。
苍白色的召唤阵法昙花一现,末日使者闪亮登场。
“痛……我想要痛啊……”
“为什么一点都不痛了……好难受……好想哭……”
默的声音戛然而止。
它突然感觉到,自己脱离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白世界,又回到了分外熟悉的黑暗世界。
那张委屈地仿佛真的要嚎啕大哭的嘴巴,一下子咧到了耳后根。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我的朋友……终于找到你了!!”
末日使者拄着拐杖,像是七八十的老头子被狗追一样,移动的速度陡然变快。
它踉踉跄跄冲到花烛的面前,仅仅间隔一米的距离,伸手右手来,想要抓住女巫一边的剪刀钳子。
“来啊来啊,尽情地贯穿我吧!”
“不要留情,不要犹豫,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我已经准备好品尝痛苦了!!”
呼的一声,花烛向后平移十米。
那微微抖动的眼角,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啊……你不喜欢痛苦?不愿成为我的朋友了吗?”
欣喜若狂的末日使者,一下变得极为忧郁悲伤。
它似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嘴角颤抖着,情绪渐渐向着不稳定的方向崩坏。
“嘭!”
夜寒君轻吸一口气,上去给了它一拳。
哪知,末日使者犹如站桩的木头一样,只是呆呆地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绷带。
“花烛,揍它。”
夜寒君揉了揉有些疼痛的指骨,跟着回到刚才的位置,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无事发生。
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眷灵做吧……
以他现有的身体条件,殴打末日使者……好像是没什么卵用。
“噗——”
风声一响,末日使者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