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还未圆寂转世，仍在弥留之中……”圆脸长老低声说出了这番话。
    慧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怎会如此？”
    圆脸长老漠然道：“命数便是如此。如今暗流涌动，你切不可冲动行事，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上面的意思。”
    慧明眯起眼。
    听到慧海这位西院大长老师兄说出这番言辞，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冷着脸，转头就对裴道野说道：“圆通，你自去前面的命堂请命师为你录下法名，批命受戒。”
    裴道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是圆通。
    抱歉……这该死的违和感，其实我更喜欢东风这个法号。
    默默收回视线。
    哪怕他还想多了解一下圣陀寺的权力继承格局，好判断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正对。
    但这位便宜师傅已然下令，他这个当弟子的也只能遵从，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低着头走向了前方不断飘出甜腻香气的大殿内。
    而这时，身后响起慧明的声音：“师兄觉得我该隐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如今也是时候该动动位置了，难道你不想当戒律堂的堂主？”
    慧明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本就该是我的位置。”
    “……”
    ……
    裴道野迈步走进了批命堂之中。
    大堂内，香气袅袅，无风浮动。
    门口处几个黄袍僧人正拿着扫帚、抹布认认真真的清洁香案，打扫地面。
    一股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裴道野看去，殿内的一尊神像正对着大殿门口。
    怪异的感觉正来源于它。
    黑暗刚好落在神像的四周，将其周身笼罩在黑暗里。
    直到裴道野走近十米之内，才看清这尊神像的真容——
    神像鸟首人身，背后还有一双金翅，张开的六条手臂有托着血淋淋的牛头；有抓着不知道什么生物头骨做成的权杖；甚至还有一副被提起的玉质骷髅骨架……
    神像脚踩一朵血红放光的莲。
    色采幽讳。
    只是莲宝座连着的——
    似乎是一颗红粉骷髅头。
    ——这都什么暗黑风格？
    裴道野心头古怪。
    走进这间殿堂内后，他没有感觉到有丝毫诡韵萦绕……
    从那接连着的红粉骷髅头，亦未发觉有异常情况。
    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些怪异的东西组合在一起……
    所见画面，分外诡异！
    玛德，这都什么跟什么？
    目光很快转移，看向了殿堂内那几位正在忙碌黄袍僧人。
    正想找近前的一位僧人问问批命受戒的事情，却是这时候从里面走近的一名黄袍僧人走了过来，向裴道野躬身行礼道：“戒律师叔的入门弟子，请随我来这边录入法名。”
    裴道野躬身还礼。
    跟在了这位模样看上去极为清秀的黄袍僧人身后。
    很快。
    二人便绕过了鸟首神像，从神像背后推开红色小门。
    四下里的光线猛然幽暗下去。
    也就在小门后的房间里，一名身穿红袍僧人此刻盘腿坐在禅床上，那张脸满是皱纹，皮肤松弛，看上去极其老迈。
    注意到裴道野被领进来后。
    红袍老僧眼皮都不抬一下，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法名是何？”
    旁侧的黄袍小僧撇过头看向裴道野。
    裴道野顿时会意，上前一步，像模像样躬身行礼道：“慧明师傅赐我法号‘圆通’。”
    “圆通……”
    红袍老僧抬起头……
    裴道野连忙示意自己这两个字是如何写的。
    也就是刚开口，红袍老僧已然在身前桌案的书册上，写下朱红的“圆通”二字。
    裴道野认真盯了一会……很好，看不懂。
    这时间，红袍老僧又费力地拖拽床下的一个铁匣子。
    看老人家这么费劲，裴道野本着人道主义想要上去帮忙，却被旁侧的黄袍僧忽然伸手拦住，没说话，但用眼神制止了他下一步的举动。
    裴道野会意，退回位置上。
    红袍老僧这时候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一鎏玉镶宝石的人头骨碗……寒意逼人。
    一转经筒，上面刻着鬼画符。
    还有一张厚厚的血色卷轴，还没摊开就已经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
    裴道野忍不住加深了对他们的刻板印象。
    不动声色的盯着卡门。
    老僧把转经筒立了起来，转经筒上包裹的图文，本以为是什么经文咒语，结果却是绘有冠、牛头、人形、骷髅等六种图案，栩栩如生。
    他另一只手将血色卷轴摊开示意道：
    “伸手按在卷轴上，随你心意，按下即可。”
    他如是吩咐道。
    裴道野称是，没有耽搁下去，手掌直接接触在了血色卷轴上。
    接触上的瞬间裴道野就感知到了不对劲，明明眼睛看着自己是触碰在一张纸上，但触碰上的那一刹那却像是穿过这卷轴触碰在了一片混沌空间内。
    随着转经筒转动，自己的意识也跟着潜入筒中，看到了万筒一般光怪陆离的图景！
    那种种图景，难以用言语形容。
    只持续了刹那，就全都消失无踪。
    也是这时候。
    不知道什么已经开始转动的经筒停止了转动。
    一副图案正对着裴道野——却是六幅图中的冠图案。
    “哦。”老僧看了一眼图案，点点头，然后把整个铁盒内的香灰，都倒进了骨碗内。
    合上骨碗，不知道从哪又抽出一张镶有金色丝线的黑色毡布，轻轻一挥便轻易铺满在桌上，之后手指轻轻击打在骨碗上，清脆的声音在响起来的刹那，像是一直持续，整个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刻。
    而后当红袍老僧的口中吐出含混不清的音节，这种奇妙的声音开始变得玄乎了起来。
    即使裴道野凝神竖耳去听，也压根听不清楚他究竟念的是什么。
    心里不免可惜。
    这若是能把这套批命之法偷学会，带回现实，那这以后岂不是可以自成一统。骨碗底部原本看上去是完整无缺的，可随着红袍老僧不断摇晃骨碗，底部竟然有香灰从中洒落出来。
    当这些香灰落在金丝黑毡布上，渐渐形成一些凌乱、又好似潜藏了某种信息的纹路。
    “天灵命格啊。”红袍老僧放下骨碗，看着香灰上的图案，抬起头看向裴道野说道。
    裴道野不明所以。
    批命……听慧明那意思就是用一些古老的办法去判断一个人的“根骨”。
    不过这种方式比起当初在玄山门检测根骨可要玄妙多了。
    老僧神色平静地向苏午说了两句话，就把骨碗、转经筒这些东西全都收进箱子里，一把又重新推到身后的床下。
    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毡布上以香灰所成的图案。
    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似皮革制成的手册。
    似乎有些老眼，放远了些这才看得清上面的文字，随后半眯着眼，对瞄毡布上的图案，开始快速翻看着皮革手册。
    裴道野站在老僧的旁边，目光盯着老僧手里的书册，隐约能看到书册上有一些勾勾画画的纹络……虽然不懂，但把它们记住总归不是坏事。
    何况他见每一幅纹络图案下边，都有用密藏文字作的注解……
    又是密藏。
    卓无双你这货怎么就是个文盲啊！
    裴道野恨铁不成钢，只能自己先靠最笨的方法死记硬背。
    “自即日起，往后三年时间内，你不得食牛肉、猪肉、羊肉，不然有违命格，会犯了忌讳；此后你还需日日奉香，不得有一日懈怠，同时每月须有连续七日修闭口禅，不能言语半句；每月须有三日到七日时间，不得进食……”
    一连串的要求提出来，听的裴道野有些头疼。
    不过他面上都一并答应了下来。
    这是卓无双的命格，又不是他的……日后可得想想办法给他的那些阴尸强化一下，将这些束缚条件全都转移它们身上，这样一来，他还是他。
    如此甚好！
    老僧对照着皮革书册上的图案，完成了对裴道野的“批命”。
    此后，裴道野扮演的卓无双须以其这些言语为戒，稳定住体内的诡蛟……至少三年前不会出现复苏现象。
    红袍老僧这时候拍了拍自己袍子下的腿，抬眼看着裴道野笑道：“我方才听人说了，你师父是戒律院的长老，地位崇高。日后等大长老圆寂，他是第一顺位继承戒律院大长老之位的大僧侣，你跟着他，便能精熟戒律，日后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说的太远了。
    裴道野不动声色的称是。
    “圆海，你待会儿领他去经纶院，给他选几部相关书籍。”
    红袍老僧看向了旁边等得有点不耐烦的黄袍僧。
    黄袍僧连忙躬身应了声‘是’，随后向裴道野说道：“圆通师弟，请随我这边来，接下来我还要为你安排住处，以及还有别的事情须要告知你去做。”
    “有劳师兄了。”
    裴道野朝着红袍老僧行礼之后，不再多言，跟着黄袍僧圆海出了小间。
    再次来到那尊用六条手臂托举诡异物件的鸟首神像时，裴道野忍不住压低声音轻声向圆海问道：“圆海师兄，敢问这殿堂内供奉的这位尊号？我看这尊佛陀手上提着的东西，似乎很是……神异？”
    “哦你说祂啊，祂并非佛陀。”圆海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裴道野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这人会没常识到这种地步。
    不夸张的说，便是这附近的一个普通农夫，在如今法寺遍地的情况下，闭眼都能解答出这样的常识来。
    收回视线，低声道：
    “此处供奉的，是三尸神。
    至于祂手里拿的东西，便是先天道器‘系缚之器’。”圆海耐着性子为裴道野解释了一句。
    随即就不理会他，领着他一路走出批命堂。
    而裴道野却颇为好奇。
    先天道器……系缚之器？
    听上去好像很牛的样子。
    可惜带不回去。
    裴道野有些意兴阑珊的跟着。
    随后，圆海领着裴道野去了戒律院对面的经纶院。
    为他挑选了一些书籍，想让他了解情况。
    只不过当他得知裴道野并不识字的时候，人都傻了。
    “你……不识字？”
    “让师兄见笑了。”
    “这……也没事。”圆海回过神后微微摇头：“那就再给你选几部识字的入门篇。”
    “有劳师兄了。”
    在经纶院的大堂内，裴道野同样又看到了三尸神的神像。
    并且，这尊三尸神同样把持着几件系缚之器。
    好在圆海并没有表现出生人止步的冷漠姿态，所以倒是多说了几句。
    裴道野脑海中关于圣陀寺有了一个最基本的概念。
    当代圣陀寺的住持尊者圆寂在即，而他所修炼三神咒系缚之法所需的八件系缚之器，就被其分别交托给了圣陀寺的东西二院。
    等到日后转世灵童修为精进，便可将这八件系缚之器尽数掌握。
    ……
    对于这种流程，裴道野倒是不陌生。
    不过这转世灵童……倒是有些意思。
    他虽然初来乍到，但也清楚，当转世灵童开始收回这系缚之器，也就意味着东西两院将所有权力一并交给他。
    权力的递接以这种方式进行……其实让裴道野也多少有些浮想联翩。
    而三神咒不仅是一门系缚厉诡的精妙法门，更代表了圣陀寺的无上权柄！
    慧子……该不会哥的劫数就是你吧。
    ……
    裴道野未被安排进一般僧侣居住的僧舍中。
    就在圆海带他准备前去的时候，半途却另有一黄袍僧传来慧明的指令，裴道野就这样被安排在了一座独院的偏房当中居住。
    这座独院以后都将会是他与便宜师傅慧明所居之处。
    倒是幽静。
    看来慧明法师也意识到主持此刻临死，整个圣陀寺内的暗流涌动。
    不过这位便宜师傅把他留在身边，也确实可见对他的照顾……他若是先前只是口头说些什么，那必然可以不当回事，任凭裴道野被接下来的大战无情碾死。
    “多事之秋啊。”
    裴道野轻叹一声。
    眼下慧明还在大殿那边商议事情，裴道野在居所内翻看起了从经纶院借阅来的几部书籍。
    从最基础的音节开始学起……
    随着时间开始推移，裴道野掌握的密藏语言文字越来越多，他对于此处的势力也越发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只不过，权力之争对他而言没什么吸引力，反倒是经论殿内他时常前去借阅。
    但也绝没有藏经阁更为吸引他！
    “道爷我今日先借三本，明日再借三本……你不借就是不懂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