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洒落,月亮之下的一切事物都被披上一层银纱。
陈青山借着月色走入书房,能看见一道人影正在屋内等他。
陈明之没有看书的意思,并未点灯,不过这不影响陈青山视物,屋内有一扇相较很大的琉璃窗,是为了在平常能够保持书房的通风和日照,不至于让书籍受潮。
而现在月光则通过这扇窗户照进屋内,映在两人身上。
陈青山站在老人身后两步距离,将左掌搭在右手面上,抬起双臂,弯腰行礼。
“爷爷,我来了”
陈明之回了一声“嗯”,还是面朝明月,背对着陈青山,并无其他动作。
陈青山看着邀他前来耳授天机,此时却又不说话的爷爷,并没有异样的情绪,而是放下双手,在旁静静等着。
许久。
陈明之开口说话。
“孙儿好心性,若是常人听闻这些天机,仙神之流的秘事,恐怕早就一颗心儿似猫挠。”
陈明之将后背的双手放回身前,转过身来,做抱手的姿势,看着陈青山。
“怎么,觉得爷爷跨孙子是自卖自夸.“
陈青山收起刚刚露出的笑意,忙说道:“没有,没有。”
陈明之哈哈一笑。
“我这可是真心夸奖,?你能真正的静心等待,证明你的性情这一关如今确实过了,不骄不躁,这很好。”
说着,他脸上涌现一下笑意,但很快闪过。
“其实这一关对你来说的确是最容易过的,你天生就是这个淡然的性子嘛,若不是这些年来,我见你与我亲近,与玩伴亲近的时候倒也正常,我怕是要以为你前世是什么有道高真转世。”
“也怪不得无咎那老牛鼻子想要收你做徒弟,当时怕是他早就推测出了你的生辰八字,还非要给你取个青牛的法号,说你与这个名字有缘,而当年太上也骑过一头青牛。正该是道门子弟。”
“我当然不愿,当时只想着咱家自我开始走的就是儒家的路子,还有机会能在朝堂上走的更远,怎么能让你半路出家。”
陈明之两眼出神,好似在回想些什么。
“现在想想,当时让你做他徒弟就好了,不说这个,年纪大了,容易怀旧。”
“接着说关于修行的事。”
陈青山看着爷爷开始说关于修行的事了,便郑重了几分精神听着。
“你能守静,便自然能抱朴。”
“守静,抱朴都是道家术语,这两词便和修行有关。”
“爷爷先卖个关子,考考你,想听听你是怎么理解修行的。”
陈青山闭目仰头沉思了一会,开口说道:“修行,人可以从中获得巨大的伟力,列如飞天遁地,手拿山河,但同样也要有相应的品德,或者是别的责任才能获得这份力量。”
“因为天地不会无缘无故让生灵获得这份力量。”
陈明之点点头。
“不错,天地既无情也有情,无情是因为他对天地之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一视同仁,有情是她生育了我们这些天地之间一切的生灵。”
“可正因此,天地是最公平的,就像是“人”想要填饱肚子就要付出劳动辛勤劳作,想要躲避风雨,就要搭屋建房。这世间的一切想要得到回报,首先都要去付出行动。”
“而修行也是如此,想要获得伟力,也需要先去付出行动,这行动,也许是能看见的,也许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修行对人来说就是上体天道,下应本心。”
陈青山静心体悟这些话,但很快就提出了疑问。
“既然天地是公平的,那为什么有些人能入道修行,有些人不能呢?”
“这世间还是普通人占大多数啊?”
陈明之抚须笑道:“能不能修行不在外物,全在自身。”
“望字解意,单解“修行”二字你就能明白了,修行就是不断地修正自己的行为,可有些人活了大半辈子,却连自己内心真正所求都不知道,更何谈再去修正自己真正想走的道路了”。
这些人一颗心全被外物堆满,连自己的真心都找不到,听别人说这个好,就去干这个,那个好又去干那个,一辈子迷迷糊糊的连自己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去修行呢?。
“我来做个比方,有些人学道求仙,一辈子勤勤恳恳,听闻这里有高道就去拜访,那里有大德就去求教,到后来,道理,机要学了一大堆,就连天机都能模模糊糊的感应到,可还是踏不进修行的门槛,看不见真正的世界。”
“可有些人学道,学着学着发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转身一心一意去做别的事,反而这些人有的踏进修行之路。”
“因为他们根本不清楚自己真心想要不是能够修仙,而是修仙之后所能做到的东西。所以他们入不了道。”
“道可能是身外物,可绝不是外物,他本在人们真心处。”
“借用佛家禅宗的一句话,人人本有佛性,只是自迷,不能得见本来面目。”
陈青山点头,“我知道了爷爷,修行就是修心,修德,找到自己的真心是吗?”
可他的脑袋却被陈明之轻拍了一下。
“当然不是,一个人能不能找到真心只是看他有没有修行的心性。”
“没有这份心性是踏入不了修行的道路的,可踏上了这条路你又该怎么前行呢?难道全凭一颗真心诚意吗?”
“正所谓,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
“修行就是靠着本有的三宝前行,这三宝既是筑就高台的基石,也是在求道路上真心前行的手脚,渡船。”
“说来玄妙,其实也简单,这些东西早已被先贤留藏在我们身边,比如我所说的守静抱朴,便是让身心皆静来方便调伏自己那颗烦乱的心,从而能保守本真,知晓自己真心,”
“这便是修整自己的心性而使得人能有望踏入修行之道的心法。”
陈青山听闻顿时只觉得这世界还藏着如此奇妙的法子,原来修行之道的法门就在身边。
看他能听懂,陈明之继续说道。
“而我能踏上修行之路,也是参悟破经典中流传的玄机。”
“而这本经典,你也读过。”
“你可还记得《大学》中的第一章是什么吗?”
陈青山回道:“青山自然记得”。
“第一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陈明之听见外边下起了小雨,不再和孙子对谈,而是走到门边站在门口一边看雨一边继续说道。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大学》之中第二段开头三句,说的也是人要静心的道理。和守静抱朴用意大致相同,却也看个人感悟的到底是什么道理。而最后一句则是说,照见真心之后,对天地万物都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清晰认知,这就已经快推开大道之门了。”
“第三段则是倒桩,先告诉我们读书人要做到什么,首要志向是治国,然后齐家,修身,正心,诚意,然后有告诉我们,想要意诚,先要格物,致知,意诚方能心正,心正而后身修。修身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
“这告诉我们人人都要修身修心,天下自然就是太平盛世。”
“这是先贤的期望,他们希望我们人人都是修行人。”
“可单说儒家,修行的答案就在那里,可真正去做,能去做的读书人又有多少?”
“所以能踏入修行之道的人才寥寥无几。”
陈青山突然发现老人的身形有些佝偻了。
“我幼时有幸被父亲从这个小山村送去了官学,方能识字明理,可随着长大读书越多,懂得的道理越多我的心就越是痛苦。”
“一年到头辛勤劳作的农民却只能吃低贱的粮食,甚至是稻壳,野草果腹,而有些人却能整天好酒好肉的享乐过活。”
“明明都是夏朝的子民,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劳动的人却得不到回报,为什么懒散的却能安逸?”
“当时我还年少,想不明白这些是为什么,只认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应该得到一样的公平,也正是这份心性让我能走进这条路。”
“那一天,也是像今晚这样下着小雨,我的堂兄从田里劳作回来,在路上淋了雨,得了风寒病,本来这种小病只是想着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病了几天,竟然越来越严重。”
“这时候家里终于决定咬咬牙请个郎中,可家里连请个赤脚郎中的两百文钱都凑不出来,第二天还是村中长辈发话,各家各户借了一点,才凑足钱,可郎中请来了,病也治了,但是不见成效。”
“郎中只说还缺一味药,需要进山,上悬崖上才能采到,你曾堂爷爷走的早,就留下我堂兄和婶婶二人,堂兄在床上病着,婶婶一个女人家也没那个力气上悬崖采药。”
“没办法,家里的钱花完了,总不能看着堂兄死啊”。
“于是我父亲,也就是你曾爷爷,他拦下了要去为儿子采药的婶婶,决定由他和郎中一起去采药。”
“毕竟,家里还是不放心那个郎中的,万一他是个骗子,由我父亲看着也能防止他卷钱跑路。”
“可自那之后,我父亲再也没回来过,而堂兄没几天就病死了,草草办完丧事之后婶婶就改嫁了,她和父亲一样也再没回来过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
“这时候家中就剩我和你曾奶奶在家,可失去丈夫的痛苦实在打击太大,使得她身心俱疲,身形也日渐憔悴,只是强撑一口气抚养我,等我成年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她,她也走了。”
“这些痛苦没能击倒我,反而使我愈加坚定的要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能让和我一样的穷苦人家不再发生这样的悲剧。”
“没有家了,我就朝着修身,治国的志向走去。”
“我卖了家里的田和地,凑了十两银子进京赶考。”
“后来入朝为官之后,我才知道修行是有人劫和天劫的,这是人道,和天道对修行人的考验。”
“堂哥生病那天,我已经读到《大学》这篇经典有些时日,当时我想着用其中的道理来要求自己,诚心待人,修正自己的言行,锻炼自己的身体,可也是这误打误撞之下,我懵懵懂懂的进去了儒家修行的第一境界。”
“造化弄人,儒家第一境界并无神通特异在身,只是读书是越读越明,能够过目不忘,所以我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些。”
“而堂哥,父亲,他们的灾祸也都是我的人劫牵连,我能度过便不会牵连家人,没有度过,这人劫就会一直来,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害了他们。”
老人转过身来看着陈青山,他神情并无异样,从脸上看不出悲伤的表情。
陈青山却能看见老人的身躯在微微的抖动着。
“所以,青山,你准备好走进这座新世界了吗”
陈青山有些说不出话,他摇摇头。
“爷爷,那我的人劫会连累到你吗?”
老人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不会,你的人劫只会落在你身上,和他人再无关系了。”
陈青山低着头在原地纹丝不动。
老人就这样在旁等待着他下决定。
许久,陈青山开口道:“爷爷,虽然不明白人劫为何不会牵连到你了,不过这是一件好事,我要去看更高的风景,去了解天地间更多的乾坤,去不负来这人间走一遭。”
听见这话,老人毫无风度的大笑,一会儿捧腹,一会儿仰天,笑着笑着,眼泪从老人眼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