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明朝那些事儿第5部_第三章 天下,三人而已
    徐阶的班底
    重返京城的徐阶开始在新单位上班,他的职务是东宫洗马兼翰林院侍读,简单说来就是太子党兼宰相培训班学员。十年之后,他再次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心。
    但这次他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得意了,因为一路走来,他已为自己的嚣张付出了代价,而且他还得知,自己能够死鱼翻身,竟然是托那位夏首辅的福。
    他简直难以相信,在朝廷的官场上,还有如此不计前嫌、公正处事的人。徐阶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他决定带上礼物,去拜会这位前辈。
    可当他见到夏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打错了算盘。夏先生对他十分冷淡,也没收他的礼,只是板着脸看着他,还没等他说完感谢词,就挥手打断了他,丢下一句话,让他走人:
    “我对你并无好感,召你回京,只是为国选材而已,你无须谢我,今后也不必再来。”
    徐阶收回了礼物,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已经了解,眼前这个做了好事也不认账的老头,虽然看似古板严肃,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徐阶的判断是正确的,自从他进入朝廷以来,夏首辅曾多次亲自查问他的工作情况,并曾对他赞不绝口。但这一切,他从没有在徐阶的面前提起过。
    就这样,六十多岁的夏首辅与三十多岁的徐翰林建立了一种奇特的关系,一种没有利益,没有交易的真诚关系。
    夏言是个有着坚定道德原则的人,他虽然深通官场原则,却不怕皇帝,不畏权贵,敢于直言,不搞山头主义,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所以,他愿意提拔那些有能力的人,即使他并不喜欢这个人——比如徐阶。
    此外,夏言还有一个特点——从不拉帮结派。无论有多少人主动登门投靠,他都加以推辞,是个结结实实的官场光棍。但如果你认为这是一种高尚的品德,那就大错特错了。
    要知道,夏言先生也是官场的老狐狸,他不搞小团体,那是做给皇帝看的。皇帝是最大的光杆司令,只喜欢比他更光的人。
    按说这一招没错,但夏言做得过了头,在工作中从不团结同志,每天昂头走道,也不怕摔跤,以至于大臣们编了这样一句顺口溜——“不见夏言,不知相尊”。
    混到了这份儿上,也就离死不远了。
    相对而言,徐阶的情况要好一些,他多少也能搞点关系,交几个朋友,但和同时代的绝顶政治高手相比,他的脸还不够厚,心还不够黑。如果失去夏言的庇护,仅凭现有的资源,要应对即将逼近的那几个可怕的敌人,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但上天似乎始终保佑着这个人,自从他踏入东宫的那天起,一个强大而神秘的政治组织就已开始紧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时的东宫,云集了朝廷中的精英分子,他们大多是翰林出身,且年纪不大,在官场中混的时间不长,相对比较简单。但敏锐的徐阶却惊奇地发现,在这里,似乎活跃着一个秘密的政治组织,成员彼此之间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出于好奇,他结交了其中的两个人,一个叫赵时春,另一个叫唐顺之。
    作为嘉靖二年的探花,徐阶在摆资历时,是很有点炫耀资本的。但如果翻开这两个人的履历就会发现,人外有人实在不是句空话。
    赵时春,平凉人,十四岁中举,嘉靖五年(1526)会试第一名,会元。
    唐顺之,武进人,嘉靖八年(1529)会试第一名,会元。
    徐阶之所以去接近他们,主要是出于好奇,因为他发现,这帮人的言谈举止十分奇特,不同于常人。但当他小心翼翼接触对方的时候,才发觉这两个人对他抱有同样浓厚的兴趣。
    赵时春和唐顺之热情地接纳了他,并很快成为了他的朋友。而随着了解的深入,徐阶吃惊地发现,他和这两个人有着很多共同点,从处事原则到政治见解,竟然如此惊人的相似。很快,他们由朋友变成了同志。
    所谓同志,是指志同道合的人。
    但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中,徐阶的疑心却越来越大,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相似绝不是偶然的,在它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唐顺之的那句话,才最终解开了这个疑惑。
    “我是王畿的弟子。”
    徐阶笑了。很久以前,聂豹曾对他提过这个名字,他十分清楚地记得,王畿是王守仁的嫡传弟子。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却因为一个共同的身份走到了一起——王学门人。
    “还有其他人吗?”徐阶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把这些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
    “是的,还有很多人。”唐顺之意味深长地答道。
    就这样,徐阶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因为他们秉持着同一个信念,遵从同一个人的教诲。
    参考消息
    一腔热血胡乱洒
    赵时春为人忠勇,考试成绩突出,又拥护徐阶,可惜工作能力很成问题。当年他在山西任职时,常对别人说:“给我五千兵,保管灭了俺答!”后来瓦剌来犯,赵时春率军迎敌,部下李涞劝他不要冒进,他答道:“敌人听说我来了,肯定撒腿就跑,咱们不赶快追哪里还有立功的机会?”结果一头扎进包围圈。李涞战死,赵时春孤身一人逃回烽火台下,守城的兵士扔了根绳子把他吊上去,才免于战死。念在他奋勇迎敌,朝廷也不好怪罪他什么,但是这官却不敢再给他做了。于是赵时春年纪轻轻就回家养老,在自怨自艾中度过了后半生。
    这是一个特别的团体,将他们聚拢在一起的不是利益,而是一种共同的政治理念。
    出人意料的是,后进的徐阶却很快成为了团体的领导者,经常组织大家搞活动(学习交流心学),这是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因为按照辈分来算,唐顺之才是真正的第三代嫡传弟子,而徐阶的老师聂豹并未正式拜师(自封的),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徐阶。
    但大家对此毫无异议,因为他们十分清楚,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徐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徐阶就此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班底,而他的这段经历却往往为人们所忽视。这并不奇怪,因为和当时为数众多的政治帮派相比,无论人力还是物力,这个组织实在一点也不起眼。但事实证明,正是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团体,在那场决战的最后一刻,发起了决定胜负的一击。
    东宫是没有什么事情干的,徐阶就这样在王守仁理论培训班待了四年,等来了一个新的职位。
    嘉靖二十二年(1543),徐阶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相当于今天的国家行政学院校长。这里的学生不用参加公务员考试就能当官,虽说名额有限,但只要能混出来,职业前景还算不错,见到徐校长自然也得毕恭毕敬行礼。这就是徐阶的第二个人脉资源。
    加快速度吧,徐阶,你的战前准备时间已不多了。
    两年校长任期期满之后,徐阶得到了一份至关重要的工作——吏部左侍郎,即人事部副部长。
    徐阶实在应该感到幸运,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他将极有可能失去站上决斗舞台的资格,被人干净利落地干掉,或是沦为一个不起眼的配角了此一生。
    科学研究证明,上至三皇五帝,下到21世纪,远达非洲丛林食人部落,近抵家门口的老大妈居委会,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时代,人事部门都是最牛的。说提你就提你,说让你滚你就得滚。
    因此,明代的吏部向来都是最难缠的衙门,所谓话难听、脸难看是也。一个小徐阶的人脉小的六品主事就敢训地方布政使,你还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给人家当孙子,要不爷爷不高兴,给你小子的档案上写两笔,管保你消停二十年。
    徐阶却是唯一的例外,自打他进入吏部后,就没有训过一个人,每逢有地方官觐见,只要他有时间,都亲自接待,还要谈上个十几分钟。搞得很多人诚惶诚恐,激动不已,回去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逢人就讲,兄弟我在吏部的时候,徐侍郎如何如何,太够哥们儿意思了。
    不过据本人估算,按照徐阶的工作强度,估计能把那些人的名字记住就很不错了,鬼才记得说过些啥。但无论如何,徐阶借此获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成为了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继续努力,那场惊天巨变很快就要来临了,还有一年。
    此时的严嵩也正在紧密地筹划着。情况已到了极为危险的地步,夏言占据高位,自己的伪装已经暴露,图穷匕见,必须采取措施除掉他。
    但严嵩没有信心,因为夏言比他的前任张璁强得多,他有才干,有城府,而且从不畏惧,善于斗争,实在是太强大了。
    然而此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告诉严嵩,其实,夏言很容易对付。
    这个人叫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此人长得很有特点——肥头大耳,还瞎了一只眼睛,算是个半盲。就这副长相,走在街上都影响市容。但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夏言才高善断,貌似刚硬,却处事犹豫,优柔寡断,虽身居高位,其实并不可怕,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严世蕃自信地看着他的父亲,接着说道:
    “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
    杨博,蒲州人,嘉靖八年进士,考试成绩一般,高考后分配到偏僻地方上当县长,和同学们比起来,混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但这位仁兄可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很有几把刷子。虽是文官,却也精通军事,后来不知怎么的,被当时的内阁大学士翟銮看中了,调到京城,先在兵部武选司当主事,然后去了职方司(俗称最穷最忙)当员外郎。
    因为他升得太快,很多人都不服,但事实证明,高级领导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杨博确实是一个天才。他有着一项极为特别的本领——过目不忘,据说大到国家政事,小到各地地形地貌,只要他见过一次,都能熟记于心。此外他还能说好几地方言,这要换到今天估计也是个月薪过万的金领。
    因此,他除了干好日常工作外,还经常给领导当秘书,出去视察。而他最为光辉的经历就发生在当秘书的日子里。
    有一次,翟学士奉命去巡边,就是所谓的视察国境,慰问官兵,这是个苦差事。当年又没有直升飞机,这边防哨所要是建在穷乡僻壤、高原地带,大学士也得爬山沟,见到人喝杯茶才好走人交差。
    唯恐一去不复返的翟学士决定带上杨博,事实证明,这一举措是十分英明的。大明天下着实不太光明,一路上风吹雨淋就不说了,到了肃州,竟然碰上了劫道的。
    这也真是怪事,朝廷的第二号人物(翟銮内阁排名第二)竟然被强盗打劫。但在那年头,管你是啥干部,人家强盗也是干本职工作,一句话,交钱!
    更为奇怪的是,见到这群劫匪,翟学士的随身侍卫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而翟学士本人也是目瞪口呆。因为这是一帮有政治背景的劫匪——蛮番。
    所谓蛮番,古时指当地少数民族或不开化人群。这帮人靠山吃山,听说大官到了,不但不怕摊派(穷地方也没啥好摊的),反而奔走相告,秉承大官大抢、小官小抢的精神,热情动员大家去劫道,反正天高皇帝远,不抢白不抢。
    当然了,他们劫道也是先礼后兵的,先派人去接触,所谓“邀赏”。给钱最好,要是邀不到,咱们就回家去操家伙。
    思前想后,翟学士决定用武力解决问题,可是身边侍卫却不执行他的命令,原因很简单:对方人多,真的很多(数百遮道)。
    这只是打头阵的,人家还特地放了话,七大姑八大姨的还没到呢,吃完饭就来。
    麻烦了,这偏僻地方,地方衙门也没多少人,要调兵来救,只怕等人到了,翟学士的脑袋已经被人拿去当夜壶了。
    关键时刻,面子不重要了,既然打不得,翟学士便打算开溜。然而这时,杨博站了出来:
    “有我在,必保大人无恙!”
    翟銮十分好奇地看着杨博,停住了脚步。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敢忽悠,什么奇迹都是可能发生的。正所谓:只有想不到,没有忽悠不了。
    杨博召集了所有的侍卫,让他们整理好着装,拿好礼仪装备,然后威风凛凛地走出了营房。还没等蛮番反应过来,杨博就对着他们大喝一声:
    “列队迎接!”
    这一嗓子把劫匪吼糊涂了,被劫的还敢这么嚣张?
    嚣张的还在后面,杨博接着喊道:
    “翟大人是内阁大学士,亲率大军先行至此,你们出来迎接,竟然只来了这么几个人,其余的人哪儿去了?!若还敢如此轻慢,就把你们都抓起来!”
    您一被劫的还嫌咱们人手少?这下子搞得强盗们也无所适从了。正在踌躇不定的时候,杨博又发话了:
    “看在你们出来迎接的份儿上,还是给你们一些赏赐,下次注意!”
    这就是传说中的又打又拉。杨博兄可谓是聪明绝顶,要知道人家强盗也讲究吉利,从来不走空趟,给点钱也是个意思。
    翟学士终于安全地回到了京城,而杨博也因此名声大噪,成为了朝中头等重臣。
    “第二个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陆炳。”
    明代最强锦衣卫
    嘉靖十八年二月,丁卯。
    夜。四鼓。嘉靖行宫。
    外出巡游的嘉靖在他的行宫中安睡,与此同时,几缕黑烟却开始在阴暗的角落里升腾。
    瞬息之间,火起。由于风大天黑,火势蔓延很快,又不易控制,侍卫们不熟悉方向(此为行宫),仓促之间找不到皇帝。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很多侍卫已然放弃了希望,准备上街买白布筹划追悼会了。
    正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评书用语,借着用用),一位兄弟突然淋湿上衣,甩开膀子就往火海里冲。众人正瞠目结舌,没过多久,这位救火队员就背着一个人冲了出来。
    大家正感叹这哥们儿真傻,为一年几十两银子还真敢玩命。等到看清他背上的人时,大家又一致感叹,这条命玩得真值,值大了。
    嘉靖皇帝就这样被人背出了火海,可谓死里逃生。
    等到侍卫安置好了皇帝,这位救人者洗了把脸,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大家却又彻底丧失了感叹的勇气,即刻一哄而散,有多远跑多远。
    因为这是个职业特殊、不好招惹的人,他就是陆炳,时任锦衣卫南镇抚司最高长官。
    纵观整个明代,特务组织层出不穷,但贯彻始终的只有两个,锦衣卫和东厂。
    锦衣卫的历史最为久远,但东厂却后来居上,因为掌管东厂的是太监。虽然由于不幸挨了一刀,体力往往不如常人(练过葵花宝典的除外),却容易成为皇帝的亲信,而锦衣卫长官指挥使身体没有明显缺陷,自然要稍逊一筹。
    久而久之,锦衣卫的地位越来越低,个别不争气的长官竟然会主动给东厂太监下跪。自永乐之后,在大多数时间里,东厂一直占据着压倒性优势,而锦衣卫只能无奈地扮演着配角。
    只有一个例外。
    似乎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陆炳出现了,在这个可怕的人手中,锦衣卫将成为最恐怖的斗争武器。
    但更为有趣的是,这位威震天下十余年,让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陆炳,其实算不上是个坏人。
    陆炳,出生在一个不平凡的家庭,家里世代为官。请注意“世代”两个字,厉害就厉害在这里,这个“世代”到底有多久?
    一般来说,怎么也得有个一百年吧?
    一百年?那是起步价。六百年起!还不打折!
    据说他家从隋唐开始就做官,什么五代十国、大宋蒙元,无数人上上下下,打打杀杀,似乎和他家关系不大。虽然中间也曾家道中落,苦过一段时间,但基本上总能混个铁饭碗,其坚韧程度,连五代时候的那位超级老油条冯道,也是望尘莫及。
    到了明代,这一家子更是不得了。陆炳的父亲陆松接替了祖上的职位,成为了一名宫廷仪仗队员,不久之后,又被一位藩王挑中,成为了贴身随从。
    应该说,在明代跟着藩王混实在没有太大的前途,不是跟着造反被砍死(成功者只有朱棣先生),就是待在小地方闷死。可偏偏这位藩王是个例外——兴献王。
    他的儿子就是嘉靖,这个大家都知道了。陆松虽然运气不错,他的老婆运气却更好——被召入王府当了乳母。为什么说运气好呢?
    因为她喂养的那个孩子正是嘉靖。
    陆炳兄当时年纪还小,又不能丢给幼儿园,于是只得随着母亲进了王府,母亲喂奶,他在一边玩。
    几年后,他依然在那里玩,只是旁边多了一个朋友。
    陆炳先生的童年是这样度过的。和他一起玩的那个伙伴后来进京成为了皇帝,陆炳则始终跟随在他的身边,护卫着他。
    简单概括一下,陆炳和皇帝吃同样的奶长大,玩同样的游戏,用今天的话说,是光屁股的朋友。
    所以你大可排除他投机的可能性,这位兄弟之所以去客串救火队员,其主要原因在于,里面的那个人是他的朋友。
    这就是陆炳的家庭情况,祖上
    七八代不是官僚,就是地主,这要赶上划成分那年头,估计得拉着游街两三个月。
    所谓富家多败子,然而,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陆炳,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太不同寻常了。
    有时你在生活中会遇到这样一种人,学习比你好,体育比你强,家里比你富,长得比你帅……好了,就不列举了,总之一句话,不比死你也气死你。
    陆炳大致就属于这个类型。小伙子长得很帅,体格也好,更为特别的是,他有一种独特的走路姿势——“行步类鹤”。
    真是人才啊,只要回家翻翻赵老师的动物世界,看看鹤是怎么走道的,你就明白。陆炳先生实在太不简单了,要换了一般人,非得累死不可。
    有钱有势,相貌出众,姿态“优雅”,有这样的条件,你想不嚣张都难。可偏偏这兄弟还有一个特点——谦虚谨慎。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出身显贵的陆炳是一个十分低调的人,对周围的人也十分客气,没有一点高干子弟的架子。更让人称奇的是,这位兄弟的官位竟然是自己考来的。
    明代科举分两种,文举是其中一种,全国人争几百个名额,难度超高,然而还有一种考试比这玩意儿更难考,那就是武举。
    文考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那武考大致就算是走钢丝了。考试这玩意儿也要看运气,什么心理素质、营养程度、考官喜好之类的,多了去了。要是掉下去,不要紧,淹不死的爬起来再考。
    可这一套在武考那边就行不通了,因为那是要抄真家伙干仗的。考试内容丰富多彩,除了马战、步战外,还要考弓箭射击技术。这几场夹带复印资料是没用的,您要不会,趁早别上场,上场没准儿就被人给废了。
    但最不幸的事情在于,您就算挺过了体能测试、武艺展示,到最后关头,还有一道缺德的关卡——策论。
    所谓策论,也就是给你个题目,让你写答案,比如什么我国周边军事形势,等等。
    这就是难为人了。搞这一行的人基本都是武将世家出身,说得不好听就是职业军事文盲,以大老粗居多,能把自己姓甚名谁、字什么写清楚就很值得表扬了,您还指望这帮人写策论?
    当然了,高人不是没有的,陆炳就是其中之一。这位仁兄嘉靖八年参加会试,不但功夫了得,还极有文采,就此一举中第。
    如此的精英人才,又是皇帝的铁兄弟,自然不用发配地方,考试结束之后,陆炳被授予了一个特殊的职位——锦衣卫副千户。从此他就成为了这个神秘机构的一员。
    此后他认真积极工作,一路高升,到了嘉靖十八年,这位仁兄把皇帝从火里武举捞起来之后,终于更上一层楼,成为了特务中的特务——大特务(锦衣卫指挥使)。
    事实证明,这位陆指挥实在是个不同凡响的人。一般来说,特务的主要工作不外乎四处探头、打小报告、栽赃陷害等,可是陆指挥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却着实让下属们目瞪口呆——平反冤狱。
    锦衣卫下属两大镇抚司,分别为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管理锦衣卫的经常事务,而北镇抚司却只管一个监狱——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诏狱”,又称“锦衣狱”。
    诏狱,俗称人间地狱,一旦蹲进去,如果不从身上留下点纪念品,只怕是很难出来的。前期里面主要关达官显贵,后来门槛降低,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流也能到此一游。
    管监狱的这帮人素质也确实不高,总是干点敲诈勒索之类的事,甭管有罪没罪,关进来就打,打完就要钱,没钱接着打,境况极惨。估计窦娥到了这里,都不觉得自己冤了。而且这帮人态度十分认真,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文书一应俱全,一点都看不出破绽,想整治他们根本没门儿。
    所以历代锦衣卫指挥使都知道,都不管。于是陆炳来管。
    有一天,他突然召集办案人员来开会,等到这帮搞冤案的兄弟到了地方,陆炳先招待客人,问候致意,然后十分客气地点出几个案子,让他们讲讲案件情况。
    这帮老油条自然不说实话,说东扯西,来来去去,啥也不说。
    陆炳倒也不生气,只是叫来了一个下属,对他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
    “出去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然后他怡然自得地坐了下来,悠闲地看着面如土色的属下们。
    意思已经摆明了,今天不把问题说清楚,大家就都别走了,反正我住这儿,看谁熬得过谁。
    这帮兄弟也着实没种,一见到这个架势,很快就老实交代了。
    事情解决了。可有一点他们始终也想不通,案卷做得密不透风,欺上瞒下绰绰有余,怎么会被人看破呢?
    其实陆炳并没有看案卷,他只是去了一趟诏狱。
    诏狱里蝇虫满天,恶臭扑鼻,别说犯人,连看守都不愿意在里面多待,但陆炳去了。
    他在牢里仔细盘问了许多犯人,耐心听他们陈述冤情,然后一一记录下来,认真盘查。
    冤情就此大白。
    这样看来,陆炳似乎是个好人。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有着另一面——黑暗的一面。
    因为升得太快,当陆炳成为锦衣卫最高长官的时候,他的很多属下都是他曾经的领导,对这个毛头小子自然很不满意,也从不听话。陆炳对此十分清楚,却从不发火,而且非常敬重前辈。
    陆炳的是是非非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当这些老同志被迷魂汤灌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陆炳下手了,依然不动声色。
    很快,那些不服从领导的老资格们纷纷被调走或是被勒令退休,仓促之间很多人不知所措,却也无计可施。陆炳的抢班夺权大计就此完成。
    所谓事可以做绝,话不能说绝,是也。
    “第三个人,是我。”严世蕃最后这样讲。
    应该说,他确实没有吹牛。
    严世蕃这个人,看起来不起眼,他没有杨博的急智,也没有陆炳的深沉,为人处世十分嚣张跋扈,从来都不招人喜欢,但他却极有可能是三个人中最为厉害的一个。
    因为他的优点虽然简单,却很实用——聪明。
    他实在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据说他跟人谈话,对方说上句,他就知道人家下句要说什么,而且他看人极准,无论你是老奸巨猾还是天真烂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此外,他还有一门独门绝技,是另外两人望尘莫及的,那就是写青词。
    严嵩写不好青词,虽然他很努力,但确实是写不好。无奈之下,他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代笔,结果出人意料,送上去的青词受到了嘉靖同志的表扬。应该说,严嵩能够得宠,很大程度上要感谢这位枪手。
    然而,举世奇才严世蕃之所以能够升官,完全是靠他爹。这倒也不值得奇怪,对这种特殊人才,搞搞特殊化似乎也很正常。
    于是在老爹的提携下,严世蕃当上了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大致相当于建设部副部长,兼机要室主任。
    估计在当时的朝廷里,最肥的就是这两个位置,天天搞工程,和包工头打交道,拿回扣那是家常便饭。加上他还管机要印章,和严老爹那是一拍即合,儿子通报消息,老子索贿受贿,贪得不亦乐乎。
    所以在严世蕃看来,天下虽大,却只有三人而已:杨博、陆炳和他自己,夏言并不足道。
    说是这样说,但严嵩却用冷笑回应了自己的儿子:
    “夏言是首辅,位高权重,人事升浮,只在举手之间。你空口乱言,又能拿他怎么样?”
    严世蕃自信地笑了:
    “夏言虽然厉害,却并非不可战胜,只要满足一个条件,三年之内,此人必亡!”
    严嵩终于兴奋了起来,他好奇地等待着严世蕃的那个条件。
    “三人之中,若得其二,一定能够击败夏言!”
    严嵩泄气了。
    “我曾与杨博交往数次,此人不愿加入我们。”
    这话没错,杨博兄胸怀韬略,平日就喜欢在兵部待着画地图,自然不来蹚这趟浑水。
    “那陆炳呢?”严世蕃依然满怀希望。
    “你不知道吗,他是夏言的人。”严嵩苦笑着回答。
    这话也没错,陆炳兄自幼贵族出身,还是很有点政治理想的,十分钦佩清正廉洁的夏言。虽然他确实比较贪钱,却也瞧不上名声太差的严嵩,见面点头打个招呼,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严嵩父子又回到了起点。但值得欣慰的是,只要严世蕃的脑袋不出现突然进水之类的意外,三人中至少还是有一个站在他们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