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朝坐在五月柱上的男人投了一颗小石子或是烂果子,害得他差点摔下来。于是他扯下自己的鸭舌帽,想要回击冒犯他的人。然而那个年轻人迅速地隐没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男人只能忿忿地把帽子重新戴上,比了个挫败的手势之后,继续工作。他将带子穿入对应的环中,以此来点缀五月柱。那些彩带随着他的动作一条接着一条地垂落下来。
“刚才他差点摔下来了。”索伊皱眉说道。
莉亚忍不住咧嘴一笑:“每年都有人想把他打下来。每一年。他们得逞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呢?他可能会摔伤脖子,然后舞会也会被取消。”
“也许那些男孩就是为了取消舞会才这样做。”
“但并不是所有男孩都讨厌跳舞。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带子,索伊?”
“这不重要,”她低下头,说道:“反正没人会邀请我跳舞。”她的肩膀逐渐沉下去,几缕乌黑的发丝掩盖住脸庞。
“除非你一直待在这个阁楼里。如果你去五月柱那里,我相信,肯定有人会邀请你跳舞的。”
“我不这么认为。”
“但这么想的话就会成真哦。”
索伊耸了耸肩,回头看向窗外矗立在主干道中央的五月柱。“你觉得我选哪个颜色的带子比较好呢?”
“蓝色。”莉亚说道,“蓝色和你的眼睛很配,而且和我们的裙子也很搭。”说完她也回头看向窗外。只见五月柱比米尔伍德四周的围墙高出一截。这么多年的圣灵降临节,莉亚和索伊都是在厨房里度过的,看着人们竖起五月柱,再为它张灯结彩。可是今年不同,她们到了年纪,也可以围着五月柱翩翩起舞了。这多少让她们感到有些眩晕且惴惴不安。莉亚不像索伊那样担心没有舞伴,杜尔登和科尔文都会邀请她跳舞。但她不想在和舞伴牵着手跳舞转圈的时候出岔子,像是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或是踩到对方的脚。在想象那些场景的时候,她却感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袭上心头。当年因为她的错,乔恩·亨特,那个教她们跳五月柱舞蹈的人,不幸去世。现在莉亚总能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想起他。
“怎么了?”索伊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
“我只是想起了乔恩教我们跳舞的那段日子。”
索伊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她伸出手臂,将莉亚紧紧地抱住。
这时帕斯卡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问你们,取一袋面粉需要多长时间?别再盯着窗外看了,等你们忙活完的时候,那根柱子还会在那里的。你们闻到烤箱里蜂蜜蛋糕的味道了吗?还有,别忘了糖果,小圆馅饼,撒布卡帝芝士蛋糕。你们还得在交班之前把奶油醋栗泥端出去。要是你们不小心把汁水洒在身上,在舞会开始前把自己搞得一团糟,那你们一定会懊恼不已的。下来吧,姑娘们。如果非要我亲自上来催你们,我会带上一条鞭子或者一把扫帚。”
莉亚和索伊含着泪相视一笑,因为她们知道帕斯卡根本爬不了阁楼的楼梯。她们又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彼此都没有说话。随后她们擦掉眼泪,匆忙地下楼,穿梭在厨房里,仿佛正在为一场战役而做准备。桌上摆满了盘子,盘子上堆满了圣灵降临节特有的糖果和点心。喜气洋洋的氛围昭示着为期一周的圣灵降临节的到来。莉亚从厚厚的蛋糕上偷偷揪了一点,匆匆塞进口中。索伊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俊不禁。
帕斯卡卷起袖子,雷厉风行地穿梭于厨房中,兼顾着每个地方:炒完菜之后去烤面包,烤完面包之后去打鸡蛋,接着搅拌蜂蜜。莉亚正在努力把种种托盘摆放到酒桶和箱子上,确保它们的平稳。索伊则在不停地洗锅,为烹饪新的菜肴做好准备。
“莉亚,把鸡蛋脆饼端到主屋里去,”帕斯卡说道,“这些是为下午大主教的客人们准备的。去了以后快点回来,姑娘。不要浑浑噩噩、磨磨蹭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莉亚端着脆饼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刺眼的阳光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随后莉亚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虽然她不认识他,但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已经来过厨房无数遍了。
他比莉亚矮一些,但看起来和大主教、帕斯卡差不多年纪,留着参差不齐的络腮胡,和头上修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如出一辙,还戴着同样乱糟糟、皱巴巴的皮制风帽。帽子摘下后,垂落在脏兮兮的脖子和肩膀旁边。他穿了件褪色的皮衣和粗制滥造的外套,上面隐约可见树汁的污渍;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一把带鞘的短刀,这把刀让莉亚非常震惊。但他肩膀上背着的弓箭套让她更为震惊。这个男人狂野不羁的外形、浑身机油与皮革交织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被她埋在比尔敦荒原的男人。
“谁在圣灵降临节闯进我的厨房?”帕斯卡转过身,声音趋于咆哮。但在看到他之后,她不禁目瞪口呆。“马丁?”
男人说起话来嗓门很大,还带有浓重的口音。“这是个好理由,帕斯卡,但我求你别再对我扯着嗓子叫唤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从你的咆哮声造成的阴影中走出来,天呐。告诉我大主教在哪里,我就立马离开。”他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看向了莉亚,“别这么盯着我,小姑娘。那不会起什么作用。一点用也没有。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没礼貌。你端着的盘子看起来挺重的,我来帮你分担一点吧。”于是他用他那肮脏的手指抢走了三块鸡蛋脆饼,开始吃起来。饼屑沾到了他的胡子上。
莉亚转头看向帕斯卡。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面前这个入侵者。“马丁,”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轻柔的近乎耳语。但紧接着她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出去。立刻出去。出去!”
他斜靠在门框上,对她挑了挑眉,听她继续说。
“把那个盘子拿得离他远点,莉亚。别让他再偷到另一块。扫帚在哪里?索伊——把扫帚给我!出去,马丁。给我出去!”
“随你大喊大叫,帕斯卡。只要告诉我大主教在哪儿,我就走。”他悠闲地走到装着撒布卡帝芝士蛋糕的圆桶旁边。这些撒布卡帝芝士蛋糕还没有被切成片。“我总想吃你做的这个点心。也许我该尝一尝。”
“你要是敢碰它,我就把你的手指砍了炖汤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点心,眼中流露出馋意。“就吃一点点。我会用勺子吃。”
“不、许、碰、它!”
“大主教在庄园里,”莉亚礼貌地对男人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去门口,“我会带你去,先生。我正准备去那里。”
“你真善良,小姑娘,不过我知道怎么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很多事情都变了。真的变了很多,包括你。”他的眼眸中像燃起蓝色的火焰,“那时你还是个小东西,哭个不停。现在怎么长这么大了?是我在那个晚上发现你躺在篮子里,小姑娘。然后我把你带到了帕斯卡身边,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喝牛奶的样子。在我离开米尔伍德的时候,你还是个小豆芽呢,但现在长大了这么多!你的模样没变,不过为什么现在比我还高?我们准备走吧。跟你说,帕斯卡,我待会儿会来吃撒布卡帝芝士蛋糕的。你要给我留一块。”
他讲话时,莉亚能感到,灵力的威胁从他话语中流露出来。
“您要在客人离开后见我吗,大主教?”莉亚双手紧握,边问边走向他的书房,“阿斯特力德说他们走了。”
大主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喘着粗气说道:“你可以走了,马丁。好好享受节日。我会单独和她说的。”
她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他,就不再说话,开始打量房间里面的样子。一开始莉亚并没有看到马丁,他坐在房间的内侧,身处于一片阴影中。静止和沉思两种状态在他身上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她看到马丁耸了耸肩,不大情愿地从窗边的座位上站起来,穿过整个房间走到门口,看到莉亚,盯了好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
再次相见让他感到极为不悦。
虽然谈话被打断了,马丁还是强硬地继续说道:“一切事情都要在适当的时候做,大主教。对,在适当的时候。享受节日?说得好像我不会因为吃到芬奇派感到开心,而是能在寻找鬼鬼祟祟的扒手或者在屋檐下学习跳舞的可爱的人们身上找到乐趣。祝我玩得开心,天呐。”他恶狠狠地瞪了莉亚一眼,重重地摔门而去。
莉亚转过身,看到大主教正弯下腰,把一些看起来很重的东西搬到桌子上。她立刻认出有乔恩·亨特的短剑,只不过已经重新打磨过,皮制的刀鞘散发着油皂的气味。接着他拿出了两只皮制护腕、一只射击用手套、一条腰带和一筒箭。可以看出来每样东西都被精心打磨过。最后他拿出一把弓,放在最上面,然后故意慢悠悠地将这些东西推到她面前。
莉亚咽了口唾沫。“您这是什么意思?”
“灵力今晚向我施压了,孩子。是关于你的事情。我年纪大了,没法再对这些一直存在着的感觉视而不见。这些东西现在是你的了。等明天圣灵降临节结束之后,你就会成为米尔伍德猎手中的新成员。我会派马丁训练你。他对这个任务不大乐意,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他还是会照着做的。他来训练你,我是最放心的。他是普莱利人,再加上温特鲁德老国王去世后我们一系列的讨论来看,事情变得更加微妙了。明天你就开始接受训练吧。”
莉亚想起,多年前自己背着一大袋面粉爬梯子的时候,不小心踩空,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面粉撒得她浑身都是,差点呛得她窒息。现在她的心情与那时候如出一辙。她眼前的世界仿佛又一次翻转了,她觉得头痛,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主教缓缓地站起来,走向另一个箱子。他轻轻地打开箱子,问道:“你没什么话想说吗?”
“我……我太震惊了,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我在厨房的工作怎么办?”
他仔细端详着她,微微眯起眼。“会有别人来接替你的工作。这种事情很常见。你不可能同时兼任两份工作,莉亚。你得先学会攻击、打猎、驯服动物。”他的目光直击她的内心。“我会带你去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你要记住怎么走。你将和普雷斯特维奇、帕斯卡和马丁一样,成为我的谋士,也要成为大教堂守卫者中的一员了。既然你已经能很好地驾驭灵力了,那你还要兼顾去解决外面的麻烦,比如守护石向我们预示的即将来临的危险。这个任务乔恩就永远不可能完成,因为灵力从未中意过他。你就不一样了。”
成为一个猎人?她?一想到要离开厨房,莉亚就觉得很难过。这么快就要再一次离开帕斯卡和索伊了吗?她跟科尔文一起去比尔敦荒原和温特鲁德还不到两周的时间。而就在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的时候,大主教的这番话又打破了她的平静。同时她又感到很兴奋,他没有因为她年轻就看轻她。这就说明他需要她,灵力也需要她。
莉亚脑中思绪万千,脱口而出的问题显得有些愚蠢,“有过女孩子吗?”
“你说什么,莉亚?”
“您的猎人——我的意思是,大主教的猎人不都是男孩吗?”
他蹙起眉头,“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很难解释清楚此时的心情。“大家的反应会是怎样的呢?他们会奇怪您为什么选我,而没有选强壮的男孩,比如说格特明·史密斯,或者其他贱民比如阿斯廷,您一直很信任他,让他帮您传递口信的。”她觉得大家一定会嘲讽她。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逐渐显出恼意。
“笨蛋才嘲笑,”他粗声回答道,“流言在纷飞,婴儿在哭泣,鬼魂在哀嚎。”他俯身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捆蓝色的柔软布料。“不管我安排谁到那个位置上,他们都会大惊小怪的。当乔恩成为大教堂的猎人的时候,很多人也是一样的反应,只因为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选他。他们也不会明白我为什么选你。米尔伍德是由灵力引导的,而不是我。”他停顿了一下,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孔。“明天训练就要开始了。但今晚你得去跳舞。”他走到她面前,把手中的衣服给她,是一件新的斗篷和裙子。
他感慨道:“我无法相信你已经长大,可以参加圣灵降临节了。我一直知道这一刻会来临的。当初你在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偷走了戒指。我非常生气,你竟然从我房间里偷了这么珍贵的东西——一枚金戒指。但是灵力不准我问你要回戒指,也不准我惩罚你。于是戒指现在还被你挂在脖子上。灵力察觉到你会需要它。在比尔敦荒原的时候,你的确也用到了。现在它也需要你通过这次历练。把这些衣服拿走。你的旧斗篷和裙子可以扔了。帕斯卡这段时间一直跟我说你还在长个儿。在今晚的五月柱舞会上,我们觉得你和索伊最好能穿上新的裙子和腰带。去吧,孩子。明天早晨来我这里拿你的剑和其他装备,而不是给我端早餐来了。”
莉亚咬唇问道:“帕斯卡知道这件事吗?”
大主教摇摇头,“还不知道。今晚我会告诉她。”
莉亚接过柔软的包裹,捧在怀里。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感到鼻头一酸,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但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硬生生地忍住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多么希望大主教能让她成为教堂里的一名圣学徒。科尔文曾经答应过她这件事。在她的新生活开始之前,他难道不会安排她做些准备吗?比起其他东西,她还是最想有一本自己的书籍,想要练习写字。她想阅读梅斯顿的历史,了解他们如何学会驯服以及如何被灵力驯服。她想做的是这些事,而不是成为一个猎人。在比尔敦荒原的经历依然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中。她再也不想回到那里。
莉亚闭上眼,点了点头,便从大主教身边走开。她说不清现在自己心里对他的感受。感激?沮丧?信任?背叛?为什么她对他的感受总是这么繁杂混乱呢?
她匆匆地从庄园回到了厨房。太阳西沉,很快就淹没在地平线下。节日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而她的世界将要改变。
此刻她多么渴望有一个人愿意聆听她的感受,让她倾诉。那个人知道怎样地面对、克服恐惧。奇怪的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不是索伊,而是科尔文。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莉亚就感到很开心。近日来,大家都在传,已经收到装备的梅斯顿骑士会出席米尔伍德的圣灵降临节活动。
索伊紧紧挽住莉亚的手臂,亲密无间地并肩走着,脚都差不多要绕到一起了。她的声音很温柔,但又透着几近发狂的颤抖,呼息间有薄荷的香味,那是帕斯卡给她们的薄荷叶的味道。她像以前那样试着抚平莉亚的鬈发,尽管毫无作用。“明天?你明天就要走了?这没道理,莉亚。你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姐妹。他怎么能把我们分开呢?”
此时大门口十分拥挤,大家都准备去村庄的另一边。于是莉亚压低声音说道:“大主教说他今晚会告诉帕斯卡。但她能做什么呢,索伊?他不会动摇的。你见过她什么时候能让他改变主意吗?看那里,你看到瑞奥姆了吗?她头发编得真好!她太美了。这让我感到不爽。”
渐渐的五月柱开始映入她们的眼帘,被火把和灯芯草烛装饰得灯火通明,索伊更加紧紧地挽住了利亚的手臂。“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们应该多练练跳舞的。如果我到时摔跤怎么办?”
“你不会摔跤的,索伊。”
“如果真的摔了呢?”
“你一直这样想的话就肯定会发生!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们第一年参与庆典,没人会介意我们跳得不好。”
“刚刚邀请瑞奥姆的那个年轻人是谁?”索伊轻声说道,“他的手臂好强壮!”
“当地铁匠吧,我觉得。”莉亚嫉妒地咕哝着。他比周围的男孩高出一个头。“呃,格特明在那儿。快祈祷他没看到我们。”
“他朝我们这边走来了,莉亚!”
莉亚尴尬地意识到索伊说
得没错。她们俩刚刚随着人流走出了大门,而格特明就在这时从左边径直走过来,拦住了她们通往五月柱的步伐。莉亚感到有些反胃,开始环顾四周寻找科尔文的踪影。他在哪里?
“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莉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光是碰一下他那被煤烟熏黑的手就让她讨厌。但让她惊讶的是,他目光所视之人不是她,而是索伊。此刻索伊把莉亚的手臂都捏疼了。
索伊嗫嚅着回答了他,但莉亚知道他肯定没有听清,因为周围实在太吵了。
“你愿意吗?”他重复了一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生怕经受被拒绝的羞辱。
索伊松开莉亚的手臂,伸出了手。格特明的眼中立刻露出胜利者的光芒,他一把抓过她的手,拉着她向五月柱快步走去。人们已经在五月柱外围成一个圈,等待第一支舞的开始。索伊回头看向莉亚,露出求救的神情。但莉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去,什么也做不了。她看着他们旋转、舞动;看着火把的光焰在索伊乌黑的长发上反射出闪耀的光芒,他们又一次围成一圈,旋转、舞动。
这一刻,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如同浓稠的蜂蜜缓缓流淌。尽管莉亚一直知道索伊长相出众,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动人的模样。瑞奥姆看向索伊的眼神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当索伊在跳舞的时候,瑞奥姆一直嫉妒地注视着她,那是一个骄傲的女人看到另一个比她美的女人时所迸发出的目光。索伊完全没有留意到那尖利的眼神。她羞涩地与格特明跳着舞,但她的羞涩让她看起来更加秀色可餐。他们旋转着,向另一个方向跳去,在五月柱周围的彩带中穿梭着。只见五月柱四围尽是丝绸礼服飘扬摆动。莉亚和其他没有舞伴的女孩们一起站得远远的。
当一曲结束时,跳舞的人们终于得以休息,五月柱上缠绕住的丝带也由人来打理一下。索伊刚刚优雅地告别了格特明,坦纳就气喘吁吁地走到她身边,邀请她共舞下一曲。他拉住她的手,扶着她的腰,把她带向重新围成圈的人群。索伊的目光四处搜寻着莉亚,但并没有看到她。
莉亚站在原地,心肝肺都拧成了麻花。教堂的圣学徒和圣学徒在一起跳,他们剪裁合体的短衣和金色螺纹的长袍上镶嵌着宝石,散发着炫目的光芒,他们身上散发着昂贵香水的香气。但在圣灵降临节这一天,贱民们也拥有和其他人相同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在五月柱周围跳舞。
莉亚看到骑士们列队从施赈所那边行进过来,心里如释重负。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衣领处的链条闪着耀眼的光芒。莉亚也曾看到过科尔文的衣领处有这样闪亮的链条。她轻咬下唇,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科尔文的身影。他们所有人都那么年轻,那么自信。但莉亚没有在他们之中找到熟悉的面孔。骑士们走近那群漂亮的圣学徒,护送他们到跳舞的人群中。莉亚认识这帮圣学徒,之前一直在教堂为他们送晚餐。又一次,莉亚只能站在边上,看着大家起舞。在这轮舞蹈结束之后,索伊又被衣着华贵的一名圣学徒邀请了,那个年轻人之前就一直在注视着她。这时的莉亚,开始心生不悦。她使劲地按捺住这丝情绪,不让它慢慢壮大化为嫉妒。这已经是索伊的第三支舞了。
科尔文在哪里?他答应过要和她一起跳舞的,可是现在他在哪儿呢?
“莉亚?”
她转过身,渴望能看见科尔文。但事实是杜尔登站在她面前。他干咳了两声,试着鼓起勇气。他看起来年纪很小,个子也很小,尽管他们一样大,她还是比他高很多。“莉亚,你愿意……你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还有比第三支曲子开始时还孤单一人更痛苦的事情吗?她低头看向他。在她的记忆深处,他曾经因为身高而被嘲笑过。
“好的,杜尔登。我当然愿意。我很高兴你能邀请我。”
他的手心有汗。他笨拙地带着她走向围着五月柱跳舞的人群中。瑞奥姆看到了他们,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他们的身高,忍不住讥讽地笑出声。索伊站在环的另一面,和她的舞伴拉着手。
“今晚真美好……今晚你看起来……真可爱。”他尝试着赞美她,但听起来很勉强。外圈的每个人都拉着手,每个女孩站在男孩的左边。
“你没必要夸我,杜尔登。”莉亚说道,“我们已经认识一年了。第二个学年开始前你能见到父母,是不是很高兴?他们还待在村庄吗?”
“是的,他们在斯旺镇。他们现在就在那边,在帕斯卡卖食物的小摊边。大口吃着果馅饼的那个就是我父亲。”她看到了他的父亲,也那么矮。他母亲高些,和莉亚差不多。她内心感到有点难堪。
“他会介意看到我们一起跳舞吗?”当人们绕着五月柱开始旋转时,莉亚低声问道。
“不会,莉亚。没有父母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过你。我想……让你去见见我的父母,在这轮舞蹈结束后。”
莉亚闭上双眼,很感激他能邀请她跳舞,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杜尔登心地善良。他总是对她很友善,但她对他从没其他想法。
“我愿意去。”尽管不愿意,她还是这么说道。她回头瞥了眼帕斯卡的小摊,还是同往年一样生意兴隆。她想到一年前的自己是那么向往能来五月柱跳舞,但现在很多都变了。
“你听说关于温特鲁德的最新消息了吗?”当围成圈的人们准备朝另一个方向起舞的时候,杜尔登问莉亚,“有人说老国王是被隐匿的弓箭手杀死的,普莱利的弓箭手。你听说过普莱利以及他们的雇佣兵吗,莉亚?”
每次他提到温特鲁德之战的时候,她就感到一阵心悸。他所说的大多数都是假的,不过都是流言碎语拼凑而成的而已。莉亚当然知情,因为就是她在灵力的指示下,抛开长矛,刺杀了老国王。除了大主教,她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自然也没说是受到了灵力的控制。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包括索伊。
“我没怎么听说过普莱利。”她说道,接着开始在圆圈附近的人群中搜寻科尔文的身影。
杜尔登像是没听到她的回答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我们出生之前,普莱利就战败了,莉亚。它本来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但现在只是王地上的一个附庸国。那边的人一直都很憎恨我们。有人说德蒙特并没有赢得温特鲁德之战,他只是借助了灵力的力量,就像梅斯顿说的那样。据说德蒙特为了替他父亲复仇,推翻普莱利王朝,设计了一场伏击和屠杀。又有人说他和手下的人分道扬镳之前也曾为普莱利谋事。但现在他主管国王的内阁。真相如何我们可能永远不得而知。那些日子真是怪异,莉亚。非常怪异。我也不确定这些是不是真的。”
他们舞动着穿梭于一条条飘扬的彩带中,尽可能不踩到彼此。周围的笑容、欢呼、掌声是那样的振奋人心,而莉亚却感到心中寒冷异常。她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说出来。她知道那个残忍的门登豪尔州长是死于灵力引发的火焰中。她知道那场战争中德蒙特的军队人数处于极度劣势,当时这情形让科尔文恐惧万分。那时只有她一个弓箭手,虽然她并没有系统操练过。而这些事情她都不能告诉杜尔登。杜尔登仍然握着她的手在彩带中穿行,但这些埋藏于莉亚心底的秘密宛如一条无形的沟壑,横亘于她和杜尔登之间。
跳完舞之后,莉亚跟着杜尔登去见了他的家人,他们对她很友善。然后帕斯卡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莉亚拥入怀中,流着泪断断续续地嘟哝着又要失去她之类的话,让莉亚感到有些窘迫。今晚每一支舞索伊都收到了邀请,因此在晚会快结束的时候,脚上已经磨出了水泡。然而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熠熠生辉。午夜时分,莉亚和索伊帮帕斯卡把小摊上的空盘子搬回厨房,一瘸一拐地走着。那些沉甸甸的秘密,像是一块不断下沉的石头,越来越重地压在莉亚的心上。每走一步,她心中的失望之情似乎就更添一分。
而科尔文·普莱斯,弗什伯爵,一直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