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一行人。
趁着袁洪登山的间隙。
各自找了个阴凉处,取出干粮清水,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
眼下虽然才立夏几天,但天气已经奇热。
加上棺材峡高山密林。
穿行在其中,就跟蒸笼一样,衣衫早都被打湿浸透。
也只有陈玉楼和封思北,两人还有心思,沿着峡谷来回走过,试图找到更多有关地仙村存在的痕迹。
尤其是封思北。
不说他这一脉的祖祖辈辈,单说他自己,为了寻找地仙村,便已经耗费了大半辈子。
如今,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
他心里哪能不激荡万分?
一扫疲惫,恨不能现在就徒手攀行绝壁,亲自去看上一眼,无头天神所指的古崖,究竟是不是就是入口所在。
而两人如此认真,也确实有所收获。
其一。
按照寻龙诀中所言,长门之内须镇伏,如今悬棺构造天神,恰好将峡谷中风水龙气锁死。
另外。
按照卸岭一派望闻问切,观泥痕辨草色的法子。
那头白猿所在的绝壁之间荒草丛生,松柏苍竹破岩而生,这绝对不是寻常迹象。
崖壁上其他地方,虽然也有草木,但那一处尤甚。
只能说明一点。
那地方被人动过。
有人穿凿挖洞的痕迹,泥土堆积,鸟兽山风带着种子飘落其中,才会形成这种情形。
但猜测终究是猜测。
如今,两人只能静等袁洪带着消息返回,到时候稍一印证,自然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道长,不如先休息片刻……嗯?”
从悬棺中收回目光,陈玉楼看了眼对面的封思北,他年纪毕竟大了,加上山中日子清贫,身形消瘦,担心他时间长了恐怕撑不住,下意识想着唤他回去休息。
不过。
话才出口。
陈玉楼便察觉到了什么似的。
一声轻咦,随即无奈一笑。
“好快,看样子是歇不上了。”
“那也无妨,只要是好消息,这点疲惫,贫道还是能承受得住。”
说话间。
一阵轰隆隆响动。
从山崖绝壁间传来。
一行人抬头望去,只见袁洪在前,身形恍如陨星坠下,借着裂缝岩隙中的枯树藤蔓,起落之间,便已经越过数丈。
在它身后,那头巴山猿猱也跟了下来。
只不过。
那张灵性通人的脸上,怎么看似乎都透着几分不愿。
但偏偏前边那家伙,脑袋后就像是长了双眼睛,但凡它有一丁点停下甚至转身逃走的念头,它立刻就会察觉到。
想到之前挨的打。
它也只能将满腔不愿压下。
闷头跟着后边,迅速朝下赶去。
没多大一会功夫,袁洪便率先落地,搓了搓手,又整理了下身上长衫,这才走到跟前,朝陈玉楼躬身抱拳道。
“主人,人已经带来了。”
“好,辛苦了。”
陈玉楼点点头。
视线越过它,落在了后边那头白猿身上。
只见它双臂奇长,垂在身侧,搭拉着脑袋,一双眼里满是警惕和……不忿。
看着它的一刹那。
他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当日瓶山初见袁洪时的情形。
被抓住后。
袁洪亦是如此。
不安、惶恐、故作凶煞。
在他打量白猿时,封思北则是愈发惊奇。
直到此刻,他方才发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袁洪的灵性,这何止是深通人性,分明就是与人无异。
“愣着干嘛,来见过主人。”
见白猿半天不说话,袁洪眉头一皱,转身瞥了白猿一眼。
后者顿时吓得一阵哆嗦。
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学着方才袁洪的样子,抱拳,躬身,可惜……不会说话。
毕竟。
它只是灵物,而非妖物。
化妖尚且千难万难,何况炼化横骨?
若是没有袁洪那等机缘,大多数妖物,一辈子能够走到之前那头登岛老鼋一步都是奢求。
“不错,挺有灵性。”
“可惜此地,龙脉地气尽数被封在了地下,不然,借着山中灵果草药,或许能够更进一步。”
陈玉楼点点头,赞赏道。
天生灵物何其罕见。
他比谁都要清楚。
虽然修行时间不长,但他绝对是当今世上,与妖物接触最多的人之一。
身边就带有几头妖物。
但灵物……却只有袁洪和白泽。
眼前这头白猿算是第三头。
“袁洪,你来问。”
“它在棺材峡多年,对此地一定熟悉无比。”
“就问它是否见过通往地底的洞窟或者羊首人身的石像?”
这白猿不曾开窍。
问起来颇为麻烦。
大概率还会词不达意。
但袁洪与它同族,想来交流应该不成问题。
“是,主人。”
袁洪也不耽误,垂手走到白猿跟前,压低声音说了一通。
听着就像是山中猿猴啸鸣。
但那白猿却是一下抬起了头。
它对袁洪已经是畏惧到了骨子里,虽说从它身上确实能够感受到一丝同类的气息,但更多的却是来自于血脉实力上的压制。
两头猿猴,一问一答。
许久后。
袁洪才面露满意之色。
这家伙虽然倔了点,但比猴子洞那帮小子可要聪明灵透多了。
“主人,它说百步鸟道之间,有一扇被封死的石门,上面留着无数壁画,前些年,这一片地龙翻身,将石门震开一道裂缝,它曾进去过一次,洞窟内漆黑幽深,全是石人石兽。”
“呼——”
听到袁洪这番转述。
陈玉楼和封思北不由相视一眼,两人皆是从对方神色间看到了一抹惊喜。
石门。
洞窟。
石人石兽。
这一切无一不在表明,他们此行所寻的地仙村入口,大概率就在山崖绝壁之上。
毕竟,观山指迷赋中说的清清楚楚。
欲访地仙,先寻乌羊。
“好!”
长舒了口气。
陈玉楼眼底满是欣喜,有白猿带路,他们也不必在那些纵横交错,恍如迷宫的鸟道中来回寻找。
“有路子了么?”
“我没听错吧,这么快就有入口的消息了?”
“掌柜的,是不是有线索了?”
听着这边动静,周围树荫下休息的一行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围了上来。
这眼看着就要天黑。
虽然已经立夏,但棺材峡这种深山当中,又是临水而居,昼夜温差极大。
一入夜,露水降下,到时候在这鬼地方夜宿,可不是什么好事。
趁早进入墓中,比什么都强。
“耳朵挺灵啊。”
陈玉楼目光扫过,摇头一笑。
随即指了指古崖上荒草丛生的那一处,“白猿说,那地方有扇石门,其中矗立着无数石雕,按照我和道长推断,应该就是乌羊王时代的遗留。”
“天色将夜,不能再耽搁了。”
“走,都加把劲,争取一口气上山。”
有他这话,众人哪里还会迟疑,当即一哄而散,迅速收好行李,袁洪取回一气水火棍,负在身后,催促了白猿一声。
两头猿猴在前方开路。
众人则是紧随其后。
跟着白猿,他们这才发现,横亘在峡谷中的大河上,竟然有一座铁索桥,也不知修成与哪一年。
铺在铁索上的木板早都已经腐烂。
落入底下河中,被冲得一干二净。
行走其中。
只觉得身形来回晃动,铁链的铮鸣声,混合着底下大河急流奔涌,身外是呼啸的山风,饶是见惯了凶险的鹧鸪哨师兄妹,都是小心翼翼。
白半拉全程都不敢往下看。
双手拽着铁索。
咬着牙埋头往前。
反正自己烂命一条,要真踩空掉下去了,那也是天意注定。
不过,想归想,几十米的铁索桥,对他而言,却仿佛有十几里那么遥远,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后背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来不及松上口气。
领路的白猿,已经迅速穿过密林,带着一行人出现在了山崖底下。
这一片也不知多久无人踏足。
荒草足有齐膝深,藤蔓从绝壁上垂下,古树丛生,根本无从落脚。
只能由袁洪手持一把开山刀。
沿路伐树开荒,硬生生开出条小路来。
一直到了崖壁底下。
白猿纵身一跃,在众人眼前竟是一头扎入了绝壁当中,还是袁洪眼疾手快,上前拨开藤蔓。
他们这才发现。
崖壁底下藏着一条古栈道。
大概三五人宽,两米多高,石壁上到处都是刀削斧凿的痕迹,隐隐还能看到车轴印,只可惜废弃的时间太久,满地泥沙,杂草遍布。
“跟上去!”
陈玉楼看的眼前一亮。
先前他还担心绝壁难行。
如今看来,白猿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灵慧,并未如之前那般直上直下,而是走的这些凌空鸟道。
比起攀岩不知容易多少。
白猿仿佛不知疲惫一般,速度快的惊人,往往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拐角。
也就是一行人身手过人。
不然还真追不上它的背影。
一直到日落西山,漫天云霞都从火红缓缓变得如同墨染,峡谷深处更是一团漆黑了,白猿才终于停下脚步。
蹲在一块山石上。
冲着众人吱吱的叫着。
“主人,白猿说到了。”
袁洪立刻将它的话给翻译出来。
闻言,一众人脸上皆是露出喜色,这种凌空栈道走起来,对身体和心理都是极大地考验。
稍有不慎。
一步踩空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纵是杨方那等身手,一趟路走下来,额头上也是冷汗密布。
如今总算能缓上一口气了。
顾不上欢呼雀跃,陈玉楼转身看了眼对面,即便眼下天色昏暗,几乎没有半点天光,但他双眸深处金光交织,还是看清了那面绝壁。
悬棺构成的无头天神,左手手指的方向。
确实就是他们眼下所处。
“昆仑,风灯给我。”
稍稍松了口气,朝昆仑伸出手去。
后者立马反应过来,从身后的竹篓里取出一盏风灯,递给陈玉楼,随手又拿出一捆火把,逐一点燃。
很快。
黑雾笼罩的绝壁鸟道上,一盏盏火光浮动。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头火龙。
陈玉楼提着风灯,快步上前,但在经过白猿身侧时,确实忽地停了下来,手掌摊开,掌心中赫然躺着几枚豆子大小的丹丸。
通体玉泽,散发着一股清香。
“喏,给你的。”
白猿却是一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是袁洪率先反应过来,一巴掌扇在它脑袋上,“还不快谢过主人,这些可都是千金难求的灵丹宝药。”
白猿被打的一个踉跄,差点没从石头上滚下来。
但它根本不敢发怒。
反而,一双眸子里满是喜色。
袁洪虽然性格暴躁了些,但这一路上其实对它颇为照顾,白猿心知肚明,如今又在无形中向自己提及了那些药丸来头。
白猿哪里还敢迟疑。
一跃而下。
跳到陈玉楼身前,捧着双手,小心翼翼的丹丸。
“不要贪吃,十日一粒,三枚足以一月之需了,带路之功,就当是陈某送你一场造化。”
陈玉楼淡淡一笑。
说话间。
人已经越过白猿,径直朝着前边那一片荒草古树走去。
“记住了。”
“主人吩咐,不要乱吃,能不能化妖入境,就看这一次机缘了。”
直到陈玉楼转身。
袁洪才走到白猿跟前,低声叮嘱道。
后者还如做梦一般。
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几枚药丸,仅仅是捧在手心里闻了闻,都让它有种浑身舒畅,心神清爽之感。
白猿就是再没见识,也明白过来,手中这些药丸是宝物。
扔下一句话。
袁洪不敢耽搁,飞快的追了上去。
白猿则是看着手中药丸,偷偷吞了下口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趁着袁洪离开,捡起一枚仰头一口咽了下去。
轰——
丹丸一入腹中。
一股热流瞬间化开,沿着四肢百脉流转周身。
它只觉得浑身暖洋洋一片,如同冬日沐浴阳光、饿极时寻到一枚野果般舒适。
提灯而行的陈玉楼。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身后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耳目,袁洪看来是真想拉它一把,毕竟当初若不是自己,它同样也就是一头野猴。
如今好不容易撞见一头同类。
又怎么忍心见它浑浑噩噩,一辈子无法开窍?
至于那几枚药丸,并非道家朱丹,只不过是些灵草大药烧炼而成,蕴藏一些灵气,足以为它洗骨伐髓。
至于能否一鼓作气冲破关窍,化妖入境,还得看它本身造化。
思量间。
风灯火光摇曳。
一片已经斑驳褪色,但清晰可见的岩画,骤地闯入他视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