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谢茉刚到办公室,正整理?桌面,就听见?易学英跟人说话的声音。
她声音自来清亮, 这会子嗓子又吊得?高,还掺杂着笑, 兴致显然颇高:“……你昨天?没来可错过一场好热闹, 昨儿下班那会子我们?办公室小谢男人来接她了。哎呦, 那人才相貌,顶顶尖。”
谢茉:“……”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遇上的大院同事看?到她时,扯出的笑容里透着一丝讪然。
想来和外头的易学英一般, 没少拿她嚼嘴。
谢茉完全不意外,在这样?人员流动?极其缓慢的单位,上级指令都比不上八卦传播的速度快。
昨天?的事即便易学英不说, 院门口那么些人都见?到卫明诚听到卫明诚的话了, 一群在静水似的单位工作的人凑一起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单位里的新鲜事, 给平淡枯燥的办公室生活来电调味剂。
新来女同志本正处在大家?伙的观察、审视、挖掘期,是个被目光聚焦的新鲜人, 但凡她身?上发生点什么, 很容易便会成为众人谈资, 更遑论男人露面, 且亲自来接人下班这样?可以窥探旁人夫妻私事的机会。
这地儿人精多, 基本没人说到当事人脸上。不理?会、不在意,声音慢慢就小了, 消了。
谢茉把包挂在椅背上,坐下翻开笔记本记录今日待办事项, 刚写俩字,心神就被外头的某些字眼吸走。
“小谢男人来接她下班?”骤然挑高的语调显示说话人的惊讶,“我怎么听说他们?夫妻关系很差?小谢男人一直和她分居住部队宿舍,两人基本不见?面,谁跟小谢提她男人,她就跟谁急……”
谢茉:“……”这“小谢”是她?卫明诚住部队宿舍,不和她见?面?那昨晚缠着她闹不够的男人又是哪一个?
易学英嗤笑打断:“甭听人瞎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人小两口好得?很,腻乎着呢,那双眼基本没从小谢身?上挪开过,咱都是过来人,夫妻关系好不好的,搭一眼还瞅不出来。”
“哎哟,我前儿听他们?嚼咕这会儿子就大不信,那小谢长得?比花骨朵还好看?,她男人娶到她,不哄着,不宝贝着,舍得?把媳妇一个人丢家?里自己一个人睡冷炕?”
“你是明白人。”易学英两人笑起来,笑声意味深长,“不知道哪个是心坏,还是嘴歪,就不盼着点人好,说人夫妻不和睦,这不咒人呢么。”
“这种事一个传一个,哪还能找到……唉,小谢她男人到底长啥样??”
“又高又俊,一身?军装穿着,嘿,气派得?不得?了,小谢那身?形相貌,他站边上全没被比下去,叫啥来着……对,旗鼓相当。”
对方哈哈笑:“啥旗鼓相当,你当打仗呢。相得?益彰。”
“我就那意思,我没文化?寻思个四字成语就不赖了,你将就着听。”
“跟谢才女多学学啊。”
“行,我去办公室用功了。”易学英一边说一边进了办公室,待对上谢茉的笑眼,笑容直愣愣卡在脸上,顿了片晌,硬生生拉活眼梢唇角,显出个比往常更热情的笑,“小谢,今儿到得?真?早啊。”
谢茉笑眯眯:“易大姐,早上好。”
她表现得?毫无异状,可空气中总漂浮着一种怪异感,浮躁在心头徐徐弥散开。
易学英:“……”躁动?不安的人自然是她。她刚才和人讲的八卦必定被当事人谢茉听见?了。
她小步朝座位踱步。
回到座位,翻出昨天?没抄写完的材料,拧盖钢笔笔帽,正要下笔,霍地抬起头,顶上谢茉不轻不重染笑地目光,重重眨了一下眼睛,说:“小谢,你男人昨儿算来对了。不知道是哪个碎嘴的起头,这几天?院儿里都传你和你男人不是一路人,关系不和睦。”
每个传闲言碎语的人,都会在所听版本的基础上添加自己的理?解,融合后?再传给下一个人……最后?,事情早不是最初的模样?,源头便也无从寻找。
不过那句“谁给小谢提她男人,她跟谁急”给了谢茉揪出“源头”的线索,她初来乍到只和办公室几人相对熟识,闲聊过几句,而提及卫明诚的,就易学英和赵梦,方才的对话可以基本排除易学英,至于?赵梦……
恰当时,赵梦朝办公室门走来,看?到易学英正略心虚不自在地对谢茉说着什么,抿唇一笑,跨进门脆声道:“早上好,你俩聊什么呢?”
谢茉微微笑,坦然说道:“说院儿里这些天?关于?我和我爱人关系冷淡的传言呢。”
赵梦神情凝固,面皮被狠蛰一下,不敢接触谢茉目光,僵硬划开视线,生疏地表达惊愕:“啊?”
将赵梦这一刻的情态尽收眼底,想到赵梦昨天?面对她和卫明诚略反常的表现,又回忆起那场短暂对话的场景,谢茉差不多锁定赵梦了。
易学英被谢茉当场抓包的别扭劲一股脑转化?为恼愤,话说跟打机关枪一样?,密密实实,不留缝隙:“流言听不得?,越传越没边儿。我先头听着的还是小谢和她男人互相瞧不上眼,到其他办公室就成小谢和她男人分居,王不见?王了。昨天?你也见?过小谢男人了,人还新婚蜜里调油呢,就说的人好像感情破裂,再过不下去似的,简直离了大谱。”
外头竟还流传谢茉和她男人分居?
赵梦愕然之余长松一口气。她只跟隔壁好姐妹说谢茉不想跟别人提自己丈夫,诸如“谢茉和她丈夫的关系可能比较冷淡”这类的话她从未说出口,所以后?头那些关于?谢茉夫妻俩胡编乱造的揣测跟她没一点关系。
忖了忖,赵梦瞥一眼谢茉,尴尬笑笑:“我也听到一点……不过,我见?你不爱别人打听你和你丈夫的事,就没好意思告诉你……”
谢茉浅笑盈盈:“不碍事。”
谣言的传播也讲逻辑的。
从赵梦那句她不爱别人打听卫明诚起,说给别人听时,别人自会猜测原因,最可能的原因便是关系僵硬。
关系僵硬为什么,一个搞文字,一个舞刀弄枪,不是一路人,没共同话题。
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男人躲去军营不露面,新婚被丢在家?,新媳妇怨气更大,大到一听丈夫名就黑脸。
完美闭环。
再传一阵,估计“白月光”、“父母之命”都得?出来。
袁峰端着“为人民服务”的茶缸走进来,听了一鳞半爪,犹自疑惑:“什么不碍事?”他还以为谢茉、赵梦两人讨论黑板报的事情。
谢茉又笑眯眯把一开始回赵梦的话重复了一遍。
流言的传播,领导和当事人一般是最后?知道的那一批,袁峰也是头一次听说。
“瞎说什么呢。”袁峰笑说,“小谢和卫同志夫妻关系是军区出了名的好。卫同志可是被叫媳妇迷的。”
谢茉笑容凝了凝:“嗯?”
媳妇迷?
易学英和赵梦面面相觑。
包括刚进门的黄长明都下意识瞪大眼睛瞄了一眼赵梦。
“咳咳。”袁峰一下子说秃噜嘴了,主要是这谣言和他听到的实际情况南辕北辙,相距太远,惊讶之下嘴上门没把住,轻咳一声,拉回话题,“那啥,军民一家?亲,咱们?公社和军区多次合作,和那边不少干部有过接触,军区那边听说有军属在咱们?公社工作,专门来关心了解过情况。”
谢茉报道前一天?,他就向军区熟人探过信,玩笑的时候对方带出“媳妇迷”这词,说卫同志不苟言笑,作风悍勇,谁知道却是个媳妇迷,跌碎军区一地下巴。
还说,卫同志在家?里洗衣做饭样?样?不落,那简直是把媳妇放手心疼。
人都是这样?,在不同环境不同人物?面前,因对应的场景、身?份不同,所表现出的状态必然不尽相同。
他不了解工作状态中的卫同志,但昨天?他和小谢并肩站一起,给人感觉非常和谐,完美契合。
“媳妇迷?”易学英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想了想她又说,“这么说倒也没错。”
“哪有。”谢茉挑眉笑,遂一本正经?说,“我们?是互相尊重,共同进步,一起建设和谐小家?庭的革命战友。”
易学英拖长声调:“我懂,领导刚说的嘛,军民……一家?亲——”
谢茉佯装不解,反问:“你们?一家?不亲?”
易学英才不怵,直接开起小车:“每天?一个被窝,这都不亲,还要咋亲。”
赵梦脸红,小声说:“呸,不害臊。”
易学英能放过她就怪了:“我一个媳妇子还害啥臊,倒是你一个大闺女听了怎么没羞跑走,脸皮是不是越发厚了。”
赵梦脸腾地一片青黑。
眼见?袁峰脸要沉,谢茉笑搭一句:“易大姐你可不能一句话剥夺媳妇子害臊的权利。”
“这我可不敢。”易学英摆手。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袁峰敲敲茶缸,点点易学英笑斥,“最厚的就是你,你这位老大姐可要起好带头作用。”
说笑两句,各自回座位工作。
袁峰呷一口茶水,走到谢茉身?旁说:“谣言止于?智者。有军区的背书,昨儿卫同志有亲身?现阵,这谣言不攻自破。你心里别有负担,以后?有事就去找我。”
谢茉年轻,又是这样?负面谣言,虽然基本上澄清了,但事情糟心,搞不好会把自己气坏了。
作为领导,他不由地开导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