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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元光十八年,春。
    马车实在太颠簸,颠得她睡过去又醒过来,险些磕碰到了额头。
    白药忙不迭侧身给她揉了揉,仔细抽出一匹狐皮袄子,垫在了车壁上,低声着说:“姑娘疼么?”
    姑娘摇摇头,一双乌浓黑眸却微微发愁,嘟着嘴,小声撒娇说:“白药,到前边儿歇歇好么,都走了快一整日了。”
    白药为难说:“姑娘,我问问去。”
    阳春在旁边笑嘻嘻的,说:“还问什么问呀,大公子一路最疼咱们姑娘了,姑娘叫苦,大公子还会不?应的?快停快停。”
    阳春先蹦跶下来,旋即要扶姑娘下车,姑娘一避,轻盈两三?步下了来,微微有些得意。
    只见?姑娘脸上微红——颠的。
    白药却丝毫不?敢放松,亦步亦趋地跟着姑娘身后。
    歇马处是荒山野岭,风景虽好,只是白药唯恐这山野间的风把姑娘给吹走了。阿弥陀佛,姑娘什么都?好,偏偏身子不?好,单薄得跟个纸片儿似的。
    白药正要回头给姑娘取来银狐斗篷,迎面见?徐徐走来的青年笑道?:“是怕妹妹冷么,用我的罢。”
    青年面如冠玉,银冠束发,一身石青缂丝的袍子,外披着墨色斗篷,他?正抬手取下斗篷,却见?那?紫衣罗裙裳的姑娘回过头来,笑着说:“表哥,我不?要你这件,颜色暗沉沉的。”
    周业看得一愣,正纳闷,姑娘又说:“白药白药,把我的黛紫缎面的披风拿来。……不?要烟紫色的。”
    白药见?姑娘她笑意盈盈,回头时?眉心一点红痣分外姝丽,应着声去了。
    这痣也是相爷和夫人?的心病。
    姑娘出生那?会儿,白皙面庞粉雕玉琢,偏眉心一粒红痣,来了个道?行高深的老道?长,说她这眉心痣是前世的因果,解了因果,身子便会好起来。
    这因果是什么,老道?长没细细地说明?,只说关于姻缘。
    白药后来也只是听说,听说那?几日家里闹翻了天,有说送姑娘去寺院修行个十几年的,那?自然舍不?得;也有说让姑娘早早定个亲事的,相爷不?同意;还有说给姑娘多招几房赘婿,用阳气补阴气的,因怕姑娘吃不?消而搁置了……
    相爷那?会儿便十分信这位老道?长,据说他?是十分有名?的桐山观主,那?可是典籍里所记载的仙山福地。观主还赠了姑娘一帖名?字,用的什么典故,白药也说不?清楚,只是听起来很?好听,叫做“稚陵”。
    老道?长还特?意叮嘱了相爷和夫人?,姑娘体弱,可上京城太肃杀,不?是养人?的地方。
    因此,姑娘泰半时?候,住在离上京城百十里路的连瀛洲,富庶繁华,又没有什么上京的肃杀气,十分逍遥快乐。
    相爷公务繁忙,但只要得了空——哪怕只是一晚上不?必当值,也要快马飞奔到连瀛洲来看望姑娘的。
    每每还要逗姑娘:“阿陵想不?想爹爹?阿陵不?想爹爹,爹爹下次就不?来了。”等姑娘别着脸假装说“不?想他?”时?,相爷又着急说,“阿陵不?想爹爹,爹爹也是要来的,谁让爹爹想见?阿陵了呢?谁让爹爹是阿陵的爹爹呢?”
    跟说绕口令似的,白药想,外头都?说相爷是个铁骨铮铮、铁面无私、光风霁月第一等清冷大权臣,他?们一定没见?过相爷这个样子。
    白药还想着,相爷那?每月三?百贯的俸禄,多半时?候都?……
    她抱着黛紫色的狐皮披风过来,给姑娘仔细围上,姑娘今日双鬟髻,乌发如瀑,配着银钗步摇,穿浅紫色罗裙,腰间束着一根银织镂空的丝带,典雅贵气。
    这回趁春天好时?节,去陇西老祖宗李家住一阵子,路程远了些,相爷和夫人?都?不?放心,便让近来得闲的大公子——晋阳侯的长孙,姑娘的表哥周业护送她去。
    周业才从西南历练回来,据说不?久还要回去,趁着空闲,送这位的薛家表妹回陇西去。
    他?对薛家表妹自不?太熟悉,一来,表妹从小就在连瀛洲,听祖母说过,这表妹身子弱了些,老道?士说沾不?得上京城的煞气,几乎没进上京城里过;二来,他?又一直跟着武宁侯钟宴在西南。
    他?祖父已然没有什么光宗耀祖的本事,父亲眼?看着同样没什么本事了,便指着他?,所以十几年前,陛下命武宁侯钟宴去镇守西南,他?还小,也被父亲母亲用了人?情面子,让钟宴带上了他?。
    武宁侯老侯爷去世,世子承爵,如今在西南一带也是赫赫声威。
    虽然,周业至今也想不?明?白,当年南征之际立下大功的钟世子,怎么就会愿意去西南那?样偏远之地呆着呢。
    坊间传说倒是说过,一次钟家饮宴,却有小人?,偷了武宁侯府一幅画,献到陛下面前。那?画上画的不?是旁人?,正是早逝的敬元皇后,陛下大怒,虽未在明?面上摆出,可不?久之后,钟宴就自请去了西南。
    不?过这许多年,周业跟随他?做个帐下文?职幕僚,算亲近,也不?曾听他?提起过敬元皇后,更不?必提从他?口中晓得什么往事秘辛了。
    “表哥,我们到了哪里了?”
    周业猛回了神,见?紫衣紫披风的姑娘手搭在额头上远眺,群山翠绿,郁郁茂茂,正值春日,明?媚阳光落满她身,她笑意温和,也似这山野春风般,拂面不?觉寒冷,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周业笑着答道?:“再走几段路就到洛阳了。”
    稚陵说:“那?几时?才能到咸阳?看天色,得在洛阳歇一夜了罢!”
    白药听得出她语气里隐隐有些兴奋,毫无意外,刚想劝说什么,阳春倒先笑着附和起稚陵来:“肯定是要歇的呀,”她小手捏了捏稚陵的肩膀,殷勤给她捶了捶背,说,“姑娘坐马车都?要坐散架了。”
    白药无可奈何。这一路上,每走到个不?论是大是小的地方,但凡有些人?烟,算个城,姑娘都?稀奇得不?得了,要逛一逛,看一看,便是见?个寺庙进去拜拜都?很?新鲜。
    连瀛洲哪里就没有香火鼎盛的大寺庙了?哪里就没有熙熙攘攘的街市了?姑娘倒觉得,这每一处的草木,各有每一处的不?同。
    白药自己看不?出来,阳春可能也看不?出来,但阳春一贯都?要附和姑娘的话,便说:对极了。
    白药想,姑娘还不?知陇西有多好玩呢,这回去咸阳,只怕要玩得乐不?思蜀——乐不?思爹娘了。
    这晚他?们一行歇在洛阳城里最鼎盛有名?的迎福客栈,但夜里洛阳城张灯结彩的,稚陵在窗前站着,望着街市灯火,心里耐不?住痒痒,也立即要去逛。
    逛之前,便又是她最难抉择的时?候了:“白药,我穿哪件好呢?这紫的,白日穿过了,夜里不?显好看;这白的?会不?会素了些?唔,绿的呢?不?行,绿的跟黄澄澄的灯一照就变色了……”
    白药艰难地指了指一件大红色的织金长裙子,稚陵比了比说:“就这个吧。”
    于是欢欢喜喜换了这身大红罗裙,霎时?间,白药便觉得眼?睛亮了亮——被姑娘的光彩照的。
    周业在门外候了小半时?辰,久久未见?她们出来,不?禁疑惑,又过了一会儿,门缓缓打开?,映着明?丽的琉璃灯火,款款步出的红衣姑娘,眉眼?清丽,弯出了温柔恰到好处的笑意,蛾眉细长,眼?若秋水,眉心的红痣也极其艳丽,这身红裙,衬出她与白日的典雅贵气不?同的明?艳气质来。
    周业又看得愣了愣,旋即耳根红了红,躲闪着目光,轻咳一声说:“妹妹,咱们走吧。”
    洛阳自古繁华,夜夜街市灯火如昼不?足为奇,稚陵在连瀛洲长大,那?里也富庶繁华,可跟洛阳比便要差一些了。
    这宽阔大街上,时?有宝马香车经过,他?们几人?是步行,稚陵走了一会儿,阳春已经嚷着累,稚陵倒分毫不?觉,对街边这也看看,那?也看看,全?都?新鲜得很?。
    阳春觉得自己是有玩的命,没玩的心,姑娘却是有玩的心,没玩的命。
    阳春嘴上嚷嚷累,其实并不?累,倒是稚陵不?觉累,但没一会儿,头就犯晕,扶着白药的胳膊,尚在嘴硬说:“没事,我还能走。”
    周业觉得她显然不?能走了;白药和阳春两边搀扶她,只是放眼?望去,这不?知走到洛阳城哪里了,干走回去,很?不?现?实。
    周业差点要说背着稚陵回去。稚陵只摇摇头,说她还行。然而话音刚落,蛾眉紧蹙,脸色又白上几分,心里越发觉得,自己这是倒了什么霉,为何上天不?能给她一副活蹦乱跳的身子?委实可气。
    正此时?,忽然一辆装饰豪奢的车马停了下来,恰好停在他?们面前。宝马香车,远远就有极清淡的香气,车舆四面挂着绯色纱帘,帘上绰约勾画着凤凰栖梧桐的图案,随风摇曳。拉车的两匹白马,毛色雪白,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色,镀金缰绳,绳子握在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里。立在这披拂的绯色纱帘下的少年郎,容色极好,眉如墨画,白衣金冠,身形颀长,如琼枝玉树般笔直立在车上。
    投过来的一眼?,仿佛含着些许温柔慈悲。那?样的神情出现?在少年郎的眼?里似有些奇怪,可搭配上他?的脸,又意外很?合适。
    他?微微一笑,下了车来,嗓音温和,叫人?想起了皎皎照人?的月光。他?问:“几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白药才眼?尖瞧见?,这边难怪没有什么人?声,原来是别人?的宅院门口,那?门口挂着一块在夜里不?太显眼?的匾额:韩府。
    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