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陛下固然不会废除,但天底下没有永远不变的法令。”
此刻,刘靖收回心神中,关于后世汉元帝废除陵邑制度的思绪。
后世有一句话,诠释了大汉的衰亡。
国恒以弱灭,唯汉以强亡!
在刘靖看来,这个强除了军事上的强之外,更多的就是“豪强”的强!
大汉多为荐举制,至于其他的“征辟”、“任子”、“荫袭”、“公阙上书”、甚至“捐钱”……基本都属于豪强所专用。
而当“陵邑制度”下,豪强搬到长安,人脉交流更为便利。更能扶持于“本家”,在这种种的“向上通道”下。几乎注定了,此后大汉的选拔人才通道被这些人占据。
长久以往,强的越来越强……
至于西汉末期、外戚干政、王莽篡位,其实也是在这个大背景之下才能发生。
想到这里,他也是郑重回答道:
“当陵邑制度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时,后世帝王稍有软弱;长安周边的权贵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两方此消彼长之下,帝王若无强硬手段,陵邑制度之变,几乎是顺理成章。”
“哪怕是现在,在陛下常年的侵吞百姓土地之下,上行下效,地方豪强也自然能进一步坐大。”
“更重要的是……”
刘靖话音一转,说到了最为核心的问题。
“陛下这些年来,信奉长生不老,天下各地响应,纷纷为陛下寻找方士,常年以来,汉室选拔人才的通道早已经被侵占、陛下看似增强了陵邑制度,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给他们继续坐大的契机?”
“在京城之地互相交流,地方本家又如蛛网,织密成片。”
“故而,这些年来,陛下身边除了早年选用的能吏之外,几乎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良臣。”
“经世济用的文臣没有,能维持早年汉室强军的将领,也没有……”
“酷吏选用的多是酷吏,地方推举的也多是私下交情密切的。再加上各类严苛法令,致使百姓不宁,乡野不安。”
“如此种种之下,汉室流民怎能不越来越多?百姓怨气交织,怎么可能又不造反?”
这时。
说完这些的刘靖,指着远处那些只是躺在地面上,因为未来似乎有希望,已经安宁下来,甚至说说笑笑的流民。
再度说道:“陛下且看,这么多的流民,仅仅是因为我的许诺,便能在此露出笑意、顿生希望。”
“而陛下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你……”听到刘靖再度将“祸端”引到了自己的头上,刘彻顿时惊怒不已。
只是,他本想怒斥,但顺着刘靖所说的畅想下去,却感受到了空前的寒意。
因为事实正在发生。
明明他这些年开了这么多的疆土,结果流民依旧越来越多。
明明他制定了严厉的策略,但不仅遏制不住流寇,反而让局面变得越来越糟糕。
特别是此次,出去看了长安到凉州这一段的距离……
《沈命法》所造成的危害,管中窥豹,从一角就可以看得全国。
要知道凉州是重兵镇守之地,以往的各地流寇猖獗,造反攻城,都是其它州部发生的事情。
汉室严密防控的地方,几乎很少有。
可此次凉州之行,固然有匈奴人在其中作梗的余地,但归根到底,还是如此多的流民,给其钻了空子!
更何况……
刘靖说的有一点,恰好就是印证了他之前所说。
大汉初期施行的“无为而治”,在一定程度上,的确给了秦末乱世的百姓“安居乐业”的条件。
但是,却也给了豪门望族得以发展,乃至吞并大片土地的契机。数十年的时间里,哪怕是最小的乡里之地,也逐渐有了管控一方的豪强大户!
“照你所说,陵邑制度改也不是,不改也不是?”
“在此之前,你言方士作乱,地方搜寻方士导致国朝选仕混乱一片,朕让你驱逐了方士。”
“你又言《沈命法》,非是杜绝匪寇,反而是放任,朕此次回来,已然准备废除。”
“可说了这么多,其根本竟然丝毫未变?”
“地方豪强依旧会坐大?荐举的人才依旧会变成他们自己的门客?”
“照你所言,那又该如何?难道就这样自相矛盾?”
此时的刘彻,在想通了刘靖所言后,眉头也变成了一个“川”字!
他是一个有着雄图伟略的帝王,特别是在近期没有追求长生,不再认为是巫蛊折磨自己,甚至亲自走了一遍凉州的情况下。
脑海清明的他,一旦联系起这些年来国朝的实际情况,便深知刘靖说的并非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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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怒火被理智所压制。
他现在只想理清楚,刘靖所说的这些,到底有没有解决办法!
“非是丝毫未变!”刘靖纠正道:“方士已去,朝政虽谈不上清明,但也再无乌烟瘴气。《沈命法》一废,民间虽不能很快安宁,但起码不会再出现官吏纵容流寇的情况。”
刘靖声音一顿。
又道:“老子曾言:治大国烹小鲜,火候太大不行,火候太小也不可。”
“而陛下所为,便是火候过大,把百姓都快熬干了,却依旧在加大火势。”
“放肆!”刘彻怒道:“照你所言,现在就要减少火势?”
眼看着刘彻脸色越来越黑,刘靖加快语气道:
“不仅是减少火势,更是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陛下这些年,所行的每一步,都是在堵!”
“《沈命法》是在堵,加强陵邑制度是在堵,任用更多的酷吏也是在堵。”
刘靖话音一转,指着此地的流民忽然道:“而我所做,便是疏!”
这一刻。
刘彻身后,桑弘羊与霍光对视一眼,二人已经有些明白,景皇孙的想法了。
而刘彻更是直接看来。
“如何去疏?让他们在这里住下,就能解了陵邑制度的困境?就能让豪强不再坐大?就能做到你所说的疏?”
“此言何其可笑?”
忽的,他冷笑道:
“还有,说了这么多,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想让朕同意,他们在此地安家?”
“非是安家!”刘靖掷地有声道:“而是趁此机会,治国如治水,将陛下这些年所侵占的土地,归还于民。陛下乃大汉的源头,只有先疏通源头,才能更进一步疏通支脉。”
刘彻笑的更放肆,“侵占?归还?你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在诠释自己的地位,更是在声明……谁才是这个大汉的主人!
而刘靖也丝毫不退,直面迎道:“黎民为天子而守四方!”
“天子若以此言而对黎民,不如自己耕种,倒是自给自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