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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儒门之变[二]
    不断感受着高修威压,裳华年尽力维持表面上的言笑晏晏,内心却是惊疑不定。
    她清楚记得,昨日密议接头时秦无霜仍是结丹后期修为,此刻,眼前人的修为竟己到了元婴后期!
    就算秦无霜手上有独步天下的秘法,能悄无声息地安全度过雷劫,也绝不可能刚晋升元婴就一步走到元婴后期。就在这惊疑之际,她忽然想起传闻中明樑帝私藏的血珠子,难道秦无霜她竟目光短浅到亲身试药?!裳华年一思及此,险些喜上眉梢,慌忙收敛。
    秦无霜听她说辞,同样不改笑意,似嗔似赞道:“你倒是乖觉。”
    秦无霜心里是一片明镜。
    迟远道确实又老又蠢,留着也没什么用,但裳华年杀他的目的却未必如她说的那样堂皇。
    裳华年身为女子,能爬到儒门十贤的地位,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她本是吴地清流之女,颇具才名,因拒婚得罪了某江南世家,不忍父亲被世家打压刁难,她主动入庵带发修行,说是修行,其实是在灵山名庵中租了个院子隐居躲风声,然而入庵没多久,就遭遇“山贼”劫庵放火。
    巧的是,那日星归道长扯了两个好友在附近山里寻觅铜材,这三人可是儒佛道三教的泰山北斗,救人自然不在话下,还因着儒门之主的面子,江南府尹闻讯亲自赶来将这群假扮山贼的私兵抓了回去,一口保证严加审问。
    裳华年早慕儒门,听说过姬肃卿礼遇姒晴将军的事迹,眼下又多了救命救父之恩,立刻跪地三拜自请入门,姬肃卿以七问考验,裳华年皆对答如流,自此加入儒门。后来裳华年屡次入世立下贤名,这段往事也曾被传为佳话。
    但这个人的能耐,绝不只在才字上,她手腕和野心都不差,也肯玩盘外招,秦无霜虽不认为她是能同路的人,却也认同她的能耐,只是这个人,在秦无霜看来,有一点可惜。
    裳华年嫁的是同为儒门十贤、出身五大家的萧游子,平日里夫唱妇随、鹣鲽情深,称得上是儒门里的夫妻典范。而另一位儒门十贤、也出身五大家的聂舞阳,这几年也与她颇有些关系。
    萧游子是萧家嫡系弃子,倒不是他不聪明,奈何生得太晚。萧游子是当年萧家家主萧老太爷的老来子,上面七个兄长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他的名字就寄托了萧老太爷的一片苦心,萧游子也不负爹望,早早认识到萧家比他聪明有手腕的不少,但比他修真天赋高的几乎没有,少年时就涕零跪辞父母曰不忍手足相争,主动跑到了儒门,另辟蹊径。
    萧游子此人,秦无霜无可无不可,这人太过不上不下,甘愿自得其乐却多了两分聪明,甘愿顺势而为又少了一分野心。
    而聂舞阳就很不同,同为五大家出身,萧游子虽是弃子却也是备受家主宠溺的老来子,聂舞阳则是聂家不愿正名的婢生子。聂家家主刚出孝期就睡了亡父房里的婢女,当时聂家主母还是夏侯家的嫡长女,这种丑闻自然是要严防死守,聂舞阳侥幸出生,母子在聂家的境遇却可想而知,聂家时刻准备撇清关系,虽默许他姓聂,名字却是不识字的母亲跟着戏文取的。
    若说聂舞阳只比萧游子聪明一分,那他的野心就比萧游子多了十分,若说萧游子是头长得像鹤的鹅,聂舞阳就是一条地道的阴沟毒蛇,他的生母就是他向主母投诚时亲手杀的。
    这桩陈年旧事,他如今是万不肯认,某些地区的宗族却因此对他十分推崇,不仅称赞他杀生母是孝顺主母、维护纲常的大义大孝,敲锣打鼓年年给他送二十四孝精美刺绣。秦无霜还记得有年轮到二十四孝之[尝粪忧心],那幅绣得栩栩如生的[尝粪忧心]图被一群故老庸男毕恭毕敬地披到他身上,即使聂舞阳这种人精也难免当场面如猪肝,不枉秦无霜特意拉着姒晴去瞧热闹,回头趴小院里笑了好久。
    秦无霜看不出聂舞阳此人有任何可举之处,即便儒门腐朽,即使是迟远道这种人,心底也有一份迂腐的坚持。不论答案对错,身为读书人,心底总得追问一些疑惑。说到底,就算骗人也需先骗己,而聂舞阳活着就纯粹为了争权。这种人能博出一个清高之名,还与自己同列儒门十贤,秦无霜每每想起总觉得万分诙谐。
    所以说,文人的清高最好别信。君不见那些文人墨客怀才不遇时写的求官诗,不是倾情自比思郎女,就是含怨自比下堂妻,一个比一个懂得假借女子自轻自贱。
    裳华年甘愿为聂舞阳做小伏低,在秦无霜眼里,就已是连十贤里最木讷的弓燃月都不如。毕竟,都已经站在这位置上了还非去割肉喂鹰,选鹰还选了只地地道道的黑心孽畜,岂不是好一位自作聪明的大菩萨。
    秦无霜闲思慢步,走到首位落座,裳华年莺声说着讨巧的漂亮话,款步跟上纤巧行正礼,秦无霜不发话,她就硬是保持行礼之姿不起,仿佛一只驯得极好的妙语鹦哥。
    说话间,其他四人同时赶到。
    五人互相打个照面,无论真惊讶还是假惊讶,每人都咦了一声,再看向俨然元婴后期的秦无霜,刚到四人内心都是咯噔一下,赶忙给秦无霜行礼,尊称:“主上。”
    元婴后期修为足够震慑一时,秦无霜没刻意立威,并不让他们久礼,莞尔点头,微微抬手示意起身。
    她越是如此,众人越不敢轻怠。
    弓燃月不善言辞,正要上前回报儒门法阵的差事,在她局促迈步的霎那,聂舞阳却满面欣然地率先上前一步,躬身礼道:“儒门法阵开启,里外水泄不通。今夜起事已是万事俱备,我等齐心为主上拿下儒门,江山未来可期。”
    开启儒门法阵的是弓燃月,聂舞阳此言虽未邀功,却实打实是拿他人功劳抢话讨巧。五大家关系错综复杂,世家互斗暗踩再寻常不过,若是平时,秦无霜乐得看戏,但他错在翘尾巴翘得太早了。
    “哦?”秦无霜做出明知故问的笑靥,“即便今夜事成,也只是拿下儒门,怎么就江山可期了?”
    聂舞阳信然磊落,答得流利:“放眼天下,明樑帝浑沌凶兽,李绮罗凶兽之女,其身不正,不足为虑。而天疏阁主道貌岸然,早晚要露出真面目,到那时,天疏阁必毁于内溃。主上聪慧过人,定然是打算韬光养晦,寻准时机一举夺天。”
    这或许是夸秦无霜聪慧,但更是夸他自己聪慧。
    聂舞阳在姬肃卿面前可从不敢如此说话。
    秦无霜笑意更浓,故意显露出三分亲昵,娇声咬字道:“舞阳真是慧眼独具。那我若说我没想到呢?”
    聂舞阳一愣,即刻面色发白,跪地请罪:“末将妄测君意,请主上责罚!”
    秦无霜笑颜不改,仿佛没看见他跪着。
    弓燃月只听懂明面之意,站那暗暗自省不可妄测君意,等他们不再说话,她才抓住了这沉默时机上前一步,低头禀道:“主上,末将奉命开启了儒门法阵。还有,末将失职,练经纶于昨夜逃离儒门,不知所踪。”
    秦无霜闻言丝毫不惊讶,却头疼。
    练经纶是个奇人,他会跑,是在秦无霜意料之中甚至有意放纵的结果,她自然没什么好惊讶。让她头疼的是弓燃月。
    姬肃卿曾评价弓燃月:非将,乃兵。凶器也。
    就是说,她并不是一个将军,只是一柄利刃。
    良将不该得到这种评价,评价弓燃月却甚是贴切,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刺客。
    这段渊源,竟还要从聂家说起。
    聂家家世渊源,历朝都出过名将,但在传闻中,聂家还出过一位神秘女武修,史无明记,只知家中唤她隐娘,有人据此写出了一个聂隐娘的刺客故事,即使聂家痛斥故事不实,却受到百姓喜爱,迅速传遍了民间。
    事实上,聂家确实曾有位叫隐娘的女武修,聂家不许女子习武,但她天生爱好武学,仅是偷看父兄习武就成功炼气入门,并根据天赋自创武学,她为求创立女修门派,打算离家去往母亲原族所在的钟灵山隐居,于是将自身武学禀告父兄。父兄大惊,不过还是看了她演练,没想到。她的父兄立刻意识到了其中机遇。
    聂隐娘所创武学,身法鬼魅迅疾,能隐难见,伺机而动,趁势而为。她并无自觉,但在行家里手看来,这可是求而不得的刺客身法!这套武学有瑕疵,只适合女子修炼,但哪个高官不想拥有一个能够时刻贴身护卫自己的美妾?她父兄如此一想,更觉此计大有可为。
    然而问题又来了,总不能把聂家千金都训练成女刺客,这成何体统,要是传出去哪还有世家敢和聂家联姻。但也不能随意买些寒门女儿来训,聂隐娘虽是妾生女,却到底是聂家千金,让聂家千金亲自训练粗野贫女,这些女孩还是要派出去给人做妾的,要是传出去,更不利聂家女孩名声。
    思来想去,聂家就把主意打到了弓家身上。
    比起聂家,弓家发迹要晚一些,弓家祖上那位骁骑将军,他本是聂家的家生子,善使弓剑,追随聂家子弟上了战场,在某次战役里立了大功,当时的聂家家主特意请旨给他赐了个弓姓,他也争气,再立战功,又娶贵女,自此平步青云。据说这位的身世其实还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隐晦处,否则一个奴仆之子如何能够练弓学武?但无实据,只是谈资。
    弓家发达后,依旧认聂家为主,处处紧随聂家动作,万事先问聂家意思,有些时期隐隐高过聂家一头也不改宗旨,两家同起同落,也算是同气连枝。却也正因如此,聂家在弓家面前习惯了摆主子态度,祖上有再多恩情也禁不住如此消磨,聂家要求弓家挑选数位美貌庶女送到聂家当作刺客抚养,就是两家翻脸的重要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