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剑侠反问,青年机术师鬼魂讪笑起来:“哈哈,我怎么在这,我啊,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咋、嗯……”
半天等不到他憋出回答,秦无霜不耐,笑盈盈地转头问黑无常:“黑无常大人,门外挂着那么大字写着不许插队,那为何这位机术师能在这等天疏阁主?莫不是开了特例?”
秦无霜问这话,倒不是挑衅,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对这位传说中的女阎王颇有些景仰之情,才忍不住问出疑惑。
她这人心高气傲,越是高看一眼的就越是冷眼评判,一旦察觉对方有什么潜藏的可鄙之处,必定是立刻翻脸狠踩一脚,以免连带着坏了她的眼光名声。也难怪她宦海浮沉几度入世,身边却始终只有姒晴一人。
黑无常感应片刻,像天疏阁报告似的有条有理地答:“他在半刻钟前轮到受审,提出想在衙内等待阁主,自愿让排在后面的鬼魂先进审。这情形虽属特殊,却不是提前插队,也并未违规走出地府大门,是在规则范围内的通融。你若有异议,自可提出,待会说与左判官,这归他管。”
这解释倒说得过去,秦无霜按捺下评判之心,莞尔拒道:“原是如此,那倒也没什么异议,多谢大人解惑。”
这厢对答完了,那厢机术师阿藕还是支支吾吾没说出句完整话,裴牧云见他实在不愿说死因,也不愿逼他,解围道:“先说云之南天疏阁出了什么事。”
阿藕顿时精神起来,舌头也利索了:“我想问阁主剑侠的就是这个!你们不是赶去了云之南天疏阁助阵?如何到了这里?”
听他这么说,姒晴与秦无霜目露不解,裴牧云和解春风却是立刻明了,裴牧云直问:“谁人袭击了云之南天疏阁?”
阿藕猜到其中另有关窍,更为兴奋,连珠炮似的说起来。
“咱这些日子都在机术院里待着,阁主可还记得?就是十年前打报告在云之南天疏阁里建的那个,”得了裴牧云的点头,他开心地继续,“这一次咱的实验可是有了大突破,是那位白牡丹姑,额,兄,嗐,反正是祂帮上了大忙,阁主,若这思路能成,咱有望解决建造天柱支架那两个老大难题!”
竟有如此大的突破,裴牧云与解春风听了这话都很惊喜。
阿藕说着却生起气来:“今儿上昼,咱实验做得好好的,不料遇上朝廷走狗偷袭!天疏阁水火不侵,那帮家伙特意找了以乐为武的音修,咱们没有防备,人是没事,可正加热的炉子经不起法力音波乱撞,有炸的,有起火的,险酿大祸!院里一派忙乱,也顾不上出去帮忙,可我上天时分明瞥见阁主和剑侠在阁前联手对敌、”
“等等!”四人异口同声。
解春风说:“什么叫你上天时?”
裴牧云说:“你上天时?”
秦无霜说:“联手对敌?在云之南天疏阁前?”
白无常说:“你会飞?”
阿藕一副说漏了嘴的后悔模样,往里看了眼地府,想也知道瞒不住,但还是努力拖延:“阁主先说你和剑侠怎么突然到了云之南又突然到了这里,你们说了我再说。”
他在修士里算很年轻,性格开朗讨喜,只是研究起机术来太废寝忘食,连吃饭都得云之南法士们看不下去把他从机术院里拎出来,是个没人督促甚至有可能饿死在炉前的机术痴。因此天疏阁大家都拿照顾小兄弟的态度对待他,他也习惯了把天疏阁法士们都当作兄长姐姐,阁主剑侠也不例外。
裴牧云直截了当:“你所见的,不是我与师兄本人,而是变化出我们模样的纸人。我与师兄今日应约入地府,难免有人趁机作乱,我将纸人分别送去了各天疏阁以防万一。该你了。”
阿藕听完,满脸都写着遗憾,他早就想亲眼见见小纸人了!
自从那次迷路问路,小纸人们就凭借可爱傲娇的模样风靡了天疏阁,后来知道阁主就是纸人们的“主人猫猫”,大家对阁主造出的小纸人们更添了十分亲切。
闻人去病出品的小纸人信笺信封套组、小纸人布偶、小纸人随身画等诸多杂货,在九州各地天疏阁热卖到供不应求,还有许多阁外人士欲购无门,这些阁外人士里,就包括立誓不成为九州第一机术师给天疏阁增光就不填入阁申请书的阿藕。
一想到与小纸人套装就此错过,阿藕可惜得直拍大腿!
敢情还是留了后手,秦无霜挑高了眉没说话。
裴牧云和解春风都没被转移注意力,看着阿藕,等他开口。
其实他们心底已有一些猜测。
发现小纸人能变成他们模样纯属偶然,那之后他们试验过多次,小纸人毕竟只有那么点大,承载灵力有限,但变化出的模样特别真实,只要他们不开口说话、不蹦蹦跳跳四处撸猫,就还是足够唬人的。
而且小纸人天生会用玄真剑招,短暂出手也不会露馅,只是,小纸人一旦出手,消耗掉他们输入的灵气,没多久就会变回纸人原形。
既然阿藕看到了“他们”出手对敌,却不知道“他们”会变回纸人,这就意味着,阿藕瞥见他们那一眼之后就……
阿藕一咬牙,苦着脸承认:“行吧,摊牌了,咱就是传闻里那种实验炉炸了把自己给炸死了的机术师!”
虽有预料,听他亲口承认,裴牧云和解春风还是生出了无限钦佩惋惜,可这孩子支吾半天原来是在纠结面子问题,又让他们好气又好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干脆就先听他一五一十从头说起。
开头,要先讲那位刚来云之南天疏阁不久的柳妖医修。
医修原是北国春城一株古老的白河柳,化形时,恰巧被一位回乡养老的御医撞见,御医收养他并传他医术,他也知恩图报,给御医养老送了终。养父走后,他开始在黑龙辽州州内游走,一边寻草尝药,一边治病救人,如此过了千百年,早在天疏阁出现之前,他已是闻名黑龙辽州的神医。
天疏阁是为百姓而生,每到救灾抢险之时,他与天疏阁法士往往是最先赶到的,难免常常合作,大家是一路人,合作久了,交情自然就深了,外人也难免把他算做天疏阁的一份子。
这放在平时倒没什么,可自从武绮罗和茉尔根开始自以为隐蔽地对境内天疏阁展开断水断粮的完全封锁,还在半夜搞过火烧炮击,这对主仆铲除天疏阁之心已经是路人皆知,神医的处境就微妙起来。
他不愿掺合争斗,本来打算淡然处之,一方面,他时常出入天疏阁,知道这些伎俩对付天疏阁就是笑话,所以并不为朋友担心,另一方面,抛开铲除天疏阁不谈,武绮罗和茉尔根在治理城池上并非无能之辈,比以前明樑帝派的那些草包强多了。
大部分精怪都不爱挪窝,尤其是扎根入土的花树草木,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树木,故土难离。他活了上千年,来来去去从未出过黑龙辽州州境,本就是个恋旧的妖,即使法士朋友愿意帮他离开,他也不愿轻易背井离乡。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天疏阁水火不侵,难以铲除,上面自然就想到要找个熟悉天疏阁的聪明人来献计。
不愿离乡的神医,最终还是没逃过时局造化,天疏阁法士将他从牢里救出后,立刻送去了最安全的云之南。
千年柳妖毕竟是千年柳妖,神医毕竟是神医,在他踏入云之南天疏阁,看见白牡丹的第一眼,就得出了结论:白牡丹的手,得切。
准确地说,是白牡丹那条断臂的残余部分,得切干净。
据他说,人类修士在给化形精怪治疗时,常常看着人形就忘了它们原本的本体特性。看到小女孩手断了,就想着接上断肢,接不上就养着等它自己长,却想不到要齐大臂关节彻底切除小女孩的断臂残余。
在人看来太残忍,可花枝就是这样,如果不修,要么长错分叉,要么长不出来,不修才是不对的。
白牡丹愿意冒险,神医立刻操刀,同为灵植,在他深厚的柳妖法力护持下,白牡丹切干净的断肢处竟真的长出了一条新手臂。
天疏阁众法士对神医称赞不已,同样惊呼赞叹的阿藕,打量着这场行医神迹的剩余物——从白牡丹断臂切下的残肢,却逐渐陷入了思考。
据上古记载,铸剑师将奴隶甚至妻子投入火炉中炼剑,炼出的剑品质更好,而且更有灵气,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莫邪剑。原理尚不知晓,但记载颇多,不像是空穴来风。
他自然不会用活物实验,但如果将这段尚具活性的花妖残肢投入实验炉,看它是否能够提高灵珠子能效,也算是对上古记载的思路求证?
阿藕敢想敢干,当场跑去征求了白牡丹同意,捧着残肢回到机术院,立马烧起几只小火炉,这就开始了分组实验。
这念头本是半玩半好奇,实验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加入花妖残肢的小火炉,灵珠子能效竟提高了百倍!
这可不是几倍,几十倍,而是百倍!如果能找到花妖残肢的同类替代,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再需要天文数字的灵珠子才能建成天柱支架,能给天疏阁省掉一笔庞大的灵珠子花销!
不料乐极生悲,他在狂喜之下,不小心将夹在镊子上的一块残肢挥入了附近的实验炉。
实验炉里是滚烫的材料炼合液,正在炼造星归道长设计的天柱支架的主体材料,因其特性,这种材料不仅炼造时间长,途中还不能降温,温度但凡下降一点点都会炼废,所以这个实验炉在材料炼成前都得不停往里加灵珠子。
可惜因为他的一时粗心,把异物掉进了实验炉,这满满一炉的昂贵材料和耗费的那么多灵珠子全都白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