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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黑冰(上)
    去年威廉·卢福斯的动员令自卡昂发出时,公国西部的诺曼领主们并不算热情,莫尔坦伯爵的支持对卢福斯至关重要,但这并不足以打动科唐坦半岛的贵人们。

    原因很简单,科唐坦的家族大部分是理查党的叛逆余孽,四十年前,在私生子威廉的表兄布里奥讷伯爵居伊、奈杰尔·德·科唐坦和兰努尔夫·德·贝桑等当地领主眼中,鲁昂的威廉才是血统不纯的篡位者。

    自从“步行者”罗洛获得公国以来,科唐坦半岛就是诺曼贵族的精华所在,公国的大部分维京定居点都在此处。依靠法王援助,从上诺曼底入侵的威廉公爵苦心孤诣,修建卡昂的要塞和教堂,并任命兄弟奥多为巴约主教,目的就是监护整个科唐坦地区,稳固对下诺曼底的控制。而黑斯廷斯之战时,私生子威廉的远征军中缺少的也是科唐坦这部分维京血统最多的传统诺曼家族。

    威廉·卢福斯知道罗伯特的主要支持者正是那些参加过黑斯廷斯的罗曼化家族:埃夫勒、蒙特福特、还有蒙哥马利们。于是,很自然的,他与弟弟亨利一样,开始讨好这些鄙视法兰克血统的诺斯后裔,他还将那些来自东部法莱斯等地区的诺曼领主派到了英格兰,向于格·达弗朗什等西部领主许诺公国职位,依靠甜言蜜语,编织起自己的势力网——一个以卡昂为中心的全新权力体系。

    腓力国王很快发现,这群诺曼人比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些公国的自大狂还要难相处,而卢福斯似乎过于“迁就”这些封臣,包括那些人对法兰克语言的嘲讽,甚至是坚持那个卡佩诸王世代切齿痛恨的“传统”:法兰克人的国王会见诺曼人的公爵时,只有后者有权佩戴武器!卢福斯从不是个软弱的家伙,他未来会干什么、牺牲什么,不言而喻。

    卢福斯决不能留!腓力终于下定决心。

    法军已经追击了一天,索姆河越来越近,腓力倒没有那群诺曼人那样急不可耐,牢笼早已设下,而耐心是狩猎者的美德,猎人怎么能像这些诺曼狗们一样受不了血腥味的刺激?

    “拉奥,你闻见了吗?”

    “闻见什么,陛下?”

    “狼膻味。”

    拉奥听出他的声音在颤抖——国王难道在害怕么?

    是的,腓力终于意识到,无论使用多少权谋和诈术,他终究要面对这一天。

    极目所望,尽是褶裙一样的甲片在雪中闪光:他们都在回应我吗?我的欲望——我的恐惧?

    国王在畏惧,而国王畏惧时就会杀人。

    冻结的黑色河流蜿蜒如练,英格兰军阵果然被困在河岸上,那一道道漫长的铁甲寒光透露出困兽的不屈,这残暴而宏伟的景象令腓力的惧意转化为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仍然不肯屈服于我们的意志,我们的天才!你们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认命吗?

    荒草凋尽,雪色未收,整整五千英格兰武士披甲戴胄,阵于阿布维尔渡口,迎接命运的审判。只是,在他们身后,隔着冰河的起伏河岸上尚能望见另一道铁光,在那里,蓬蒂约和蒙特勒伊的旗标赫然在目。

    英格兰人已经被包围了。

    威廉·卢福斯阵营中的诺曼人大都一脸懵懂,唯有“恶狼”于格·达弗朗什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仿佛早已看透腓力的伎俩。

    “蒙茹瓦!”(Montjoie!)列阵未毕的法兰克人猛然发出战吼,庄严的战阵仿佛瞬间变成欢乐的海洋。

    在他们对面,罗德里戈伯爵望着法军的惊人阵仗,忍不出发出一声嗤笑:纪律太糟糕了。虽然叫着同样的战吼,但这绝对不是查理曼那支威震四方的雄师。

    英格兰步兵阵地的参差人墙并未受到任何影响,长着猎豹眼睛的东盎格利亚武士就像古代迈锡尼王的重装步兵一般,以野猪獠牙和鲨鱼皮革装饰着衣甲,一副随时会怒火中烧的样子。

    在他们左手一翼,诺曼底公爵的儿子亨利的绯红狮子旗标飞舞在铁尖上,这支旗矛的主人全身罩着英格兰板甲,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正对自己的乌鸦旗帜——卢福斯的旗标。

    费康修道院长的话不断在耳畔回响:抛弃罗伯特,成为鲁昂之主!

    亨利感到一阵心神动摇,他为自己即将做的事颤抖。

    亨利的前后都为射手保护着,射手又为拒马尖桩包围起来,拉开巨大的战弓需要强健的手臂,因此亨利眼前这队弓箭手为自己树了一面旌旗,上面绣着爱尔兰的银臂王形象,亨利不知道这些野蛮人的来历,他对这种下等人对骑士的模仿感到有些好笑,此时亨利并不知道自己十年后会在圣地重新见到这面旗帜。

    角音震动着耳膜,亨利有些不舒服,隔着头盔,一切都那么含混不清,一些异常的震动却似乎放大了无数倍。

    丹麦斧上的黑色符文开始闪烁,如祭祀的篝火,华丽的表象,昭示着一片漆黑的未来——死亡是永无止境的过程。

    鞭子挥舞,弓弦谐振,旷野为深雪覆盖,难辨麦田和兽穴,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夜幕降临前,附近树顶的乌鸦会获得无数装备精良的食物。

    于格伯爵用磨得发亮的剑尖斜指向前方之敌:“进攻,天主与我们同在!”

    回应他的是骑士的大笑,“前骑士精神时代”的粗俗韵律,也是那些北方人唯一能理解的语言:暴力。

    更适应这种节奏的仍然是那些诺曼人,虽然只有少数骑士参加过那场伟大的英格兰远征,见证过哈罗德国王的陨落,这些诺曼骑士对惨叫的男人、燃烧的房子和尖叫的女人一点也不陌生,他们的血脉已经在充斥着这种血腥的地方生活了数百年,经历过整整七代公爵的疯狂,他们把这里叫做:家。

    战争是家园的呼唤,是血脉的屠杀,威廉·卢福斯怀着这样的念头,派出了自己的第一波骑士——穿过那片弓箭手的树丛,就是亨利的旗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