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进行了大半, 别说南云忍, 就连怀瑾也没露面。
周碧青终于得了个闲,往董知瑜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累死我了!再也不要当新娘子了!”
董知瑜都臊了起来, “难不成你还想当第二次?”伸手将她垮掉的后腰一拍, “好歹你也撑到酒席结束啊!”
“撑不下去了!撑不下去了!”周碧青说完环视了一下四周, “哎?怀参谋还没来吗?”
董知瑜低头看自己的酒杯,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没看到她。”
“我去打电话问问吧!”周碧青说着就要站起来。
“你也矜持点!”董知瑜拉住了她,想了想又说道,“哪有新娘子做这种事的?再说吧。”
周碧青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可是我邀请她的时候她明明答应了的, 要是不想来,当时就会找个理由推脱掉吧?”
“今天你就别操心别的事了,好好做一天新娘子吧。”董知瑜道, 心里也在纳闷:她说得有道理,何至于答应了又不来?可转念一想,如今的怀瑾又岂是自己所能了解的?
几句话工夫, 门口进来一个人,周碧青一见便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怀瑾。
她带着个礼盒,脸稍稍有些僵硬, 像是还没能从什么严肃的事情里剥离出来,头有点散乱,有那么一绺搭在了脸侧, 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了过来。
原本她早就为这场相遇做好了思想准备,自那次的诀别以来她们就没再见过,她知道周碧青的婚礼必然是要邀请两人的,她想见怀瑾,又怕见到,她为自己仍然想见到她而憎恨自己,可那是周碧青的婚礼,她又怎能不参加?
今天她本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可酒席过去大半,还没看到怀瑾,她失落了,那种情绪骗不了自己,她为自己的失落而懊恼,看见怀瑾的一刹那,她想流泪,又想逃走,而在短短几秒的挣扎后,她选择了后者。
在爱情里,落荒而逃的永远都不是做错的那一个。
她一口气跑到了夜金陵,这家歌舞厅早换了人马,傅秋生回了渝陪,新老板将歌舞厅换了名字,叫“小巴黎”,她站在小巴黎门口,看着这满眼的物是人非,曾经她以为自己心中有天地乾坤,有远大理想,如今却现,这些“自以为”有多么可笑,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最为远大的理想便是带怀瑾去看那一片赤色山河,她想过无数次,等那一天来了,她会拉着怀瑾的手,说:“看,这就是我辈为之流血牺牲为之奋斗不止的理想,它实现了。”如今没了怀瑾,她疲了,累了,只想逃回大后方去,做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董知瑜。
婚礼过了一个礼拜,任之行终于来找董知瑜,他神色凝重,刚坐下便说:“小董,这次你回老家的请求没有通过,不但没有通过,还有一个大任务交给你,若你这次顺利完成任务,倒是可以重新打报告要求回去。”
“大任务?非我不可吗?”
任之行将她看了看,“小董,你是不是有点丧失革命斗志?这次董旬他们牺牲后,你好像一直没有缓过来,是觉得你在孤身奋斗?别忘了,玄武城里还有成百上千位同志在和你并肩作战,你的身边还有周碧青和我。”
“不,任大夫,我只是觉得我不再那么有用了,如今我丢了政府的工作,跟怀瑾也疏远了,我们的据点没了,我在这里只不过是一颗闲置的棋子,还没有周碧青有用。”
“请你不要有这样消极的想法,你有没有用组织很清楚,这不给你派了个大任务吗?而且这项任务非你不可。并不是得在敌人的心脏地带活动才有用,‘墨剑’以前在玄武时,身份就是一家汤包铺的小掌柜,不是照样领导你们的小组?据点没了可以再建起来,组织上已经在考虑让你单独设一个据点,由你领导。”
“任大夫,究竟是什么大任务?还只有我可以去办?”
“你表态前,我不能向你透露。”
“好,这项任务我一定全力去完成。”
任之行盯住她的眼睛,他一直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纤弱的外表下藏着一股厚积薄的惊人力量,正如此刻她那双平和安静的眼睛,他看过很多人说这句话,可他们说的时候,眼睛里尽是决心在闪动,而她则不同,她的欣喜、伤痛、着急都是一瞬而过的事,下一眼你再看她的眼睛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安静地将你看着。他曾经以为是地下工作造就了她的这一特质,后来才现,她天性如此,若不了解她身边都生了什么,是很难把控到她的情绪的。
“今天晚上十点,请你准时收听这个频率的电波,”任之行说着递给她一张纸条,“你会听到一组数字,将它们记录下来,秘钥也在这张纸条上,而密码本,则是上海启新书局印行旧国二十三年版的《镜花缘》。这就是组织给你下达的任务。”
“那本书我有,”董知瑜接过纸条,“所以,你并不知道任务内容?”
“对我也是保密的,只能是你和周碧青知道。”
董知瑜点着打火机将纸条烧掉,“我记住了,”她看着那星火苗,瞬间化作死灰,“我怎么和组织沟通?”
“暂时只是那边单方面联系你。”
“好。”董知瑜应下这句话时,便决定将一切抛于脑后,曾经她是不怕死的,后来有了怀瑾,她突然万分小心起来,若是自己有什么不测,剩怀瑾在这世上该怎么办?那种永远失去对方的苦痛,她曾经尝过,她不想怀瑾尝到,如今,这个突如其来的神秘任务仿佛拉了自己一把,若是能够用自己的命去换取革命道路上的一小步,也不用再苟活于这个没有怀瑾的世界,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期待着这个任务,最好是一桩极其危险的大事,好让自己死得其所。
提前十五分钟,她便准备好了纸笔、打火机和烟灰缸,郑重地坐在收音机前。
收音机里播放着悠扬的乐曲,董知瑜原本有些紧张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下来,这些年来她虽做着出生入死的事,可和安平直接联系,这还是头一遭。在渝陪的时候她只负责把情报传给老陈,后来转到了玄武,以豆菹舫为据点的那两年是涂掌柜跟那边联系,再往后就是汤包店的顾剑昌,今天任之行提到组织想让她领导一个据点,这要在以前该是多么让她振奋的一个消息啊!
十点整,收音机里传出一把女声:“‘灯塔’呼叫‘彼岸’,‘灯塔’呼叫‘彼岸’。”
这声音重复了一遍,董知瑜的眸中突然噙满了泪水,这些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听到“那边”的声音,之前的消沉与自弃仿佛一下子都化作了乌有,她赶紧将眼睛擦擦干,认真聆听下去。
待到将那串数字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女声也被乐曲代替,董知瑜关掉了电台,拿出《镜花缘》,用熟记于心的秘钥逐字破解起来,每破出一个字,她便写在纸上:
阿波罗
在玄
失踪
特派员
泄密
阿波罗是
董知瑜死死盯着那最后两个字,看见“阿波罗”三个字的时候,在教会学校里熟读圣经故事的她自然而然地觉得“太阳神”是位男性,可当最后两个字出来时,她却着实大吃了一惊,而下一秒,很多东西又在她的思维链中结网。
那最后两个字是:南云。
南云忍是自己人?她还有个代号叫“阿波罗”……顿时,她觉得这再合理不过了,南云忍是晦国人,他们的国旗上不就是一只太阳吗?而这种男性化的代号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掩护她的真实身份……想起当年南云办公桌后悬挂着的伍尔夫的名言:身为一个女人我没有国家。身为一个女人我不需要国家。身为一个女人,我的国家就是整个世界。她曾试探过南云对这句话的看法,究竟是女权还是侵略,南云直率地告诉自己,她的本意是和晦国政客的意见相左的。
是啊,她早就被烙上左.倾作家的印记,她会变成晦共,甚至也许早就是晦共,又有什么稀奇?
她将纸条烧毁,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中,同时又将其他的书一本本抽出来、放进去,她不能让这一本看起来像是经常被抽出的样子,做了这么多年地下工作的她,早已是心细如。
可是如今南云在玄武失踪了……这让她本能地想到怀瑾的反常、真纪的欲言又止,对了,周碧青办婚礼那天跟自己提过,头一天在百货商店遇到了南云,也就是说,她的失踪必是生在那之后……特派员泄密?那么,特派员那次来玄武是为了“阿波罗”的事,特派员是怀瑾审问的,所以说特派员把这件事告诉了怀瑾?……组织虽然把这事情告诉了自己,却没有明确下达任务,自己的任务是将南云找出来吗?可是“阿波罗”究竟身负什么样的使命来的玄武?怀瑾知道的是不是比自己还多?若真是这样,自己又怎能轻举妄动?
怀瑾和真纪……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千头万绪,没想到组织会让自己去解决这样一件事,没想到自己和怀瑾之间那失去的爱情,竟由组织来帮助解开谜底。
她坐在椅子上,若组织是一个站在面前的活人该有多好,她一定要问个究竟,可眼下,她就连一个问题都带不过去,毕竟这是对任之行都不能说的任务。
怀瑾将自己推距千里之外,早早就封锁了自己去她那边找线索的路。怎么办?真纪……真纪!她都知道些什么?只能从她那里寻找突破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儿比较多
好想立一个f1ag说什么时候结文,但......还是算了吧,一旦立了就会被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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