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漆黑一片，所见只有眼前方寸之地和头顶不停飘下的鹅毛大雪。既然看不清，那也就不必去看了，路就在脚下，只要不偏离，一直走下去，总会到目的地。

    新降下的蓬松积雪，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是真正的一步一个脚印，每步踏出，连脚踝都完全没在雪中，其印记不可谓不深。然而身后的雪撬板滑过，便将印记抹过了大半，再被风雪一吹一埋，很快就不复存在了。这大概就是日渐浮华的世风对脚踏实地者最大的嘲讽吧。

    又或者有人会说，在雪地上走出脚印，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应该在石头上留下印迹，那样才是不朽。然而石头会怎么想呢，大概会觉得，这些褪了毛的猴子真是烦呐，总在我身上刻来印去，还是睡一觉吧，眼不见心不烦。石头这一睡，亿万年就过去了，世界上已经不再有褪毛猴子的半点痕迹。

    想到有趣之处，莫凡不禁笑出声来。

    林若熙问道：“你笑什么？”

    莫凡说：“我在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将适才心中所想与她讲了讲。

    林若熙说：“倘若人类灭绝了，你会觉得好笑？”

    莫凡说：“倘若人类灭绝了，这对于人类来说当然是悲剧，但对这个星球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林若熙嗯了一声，不说话了。莫凡也不再多说，虽然戴着口罩，但在风雪中说话，总是会让气息有些不畅，从而耗费更多的体力。前方的路还不知有多远，多存留一丝力气也是好的。

    又走了一段路，风不觉间大了起来，吹得人眼迷离，越发看不清前路。林若熙拂去落在莫凡头上的雪，将羽绒服上的帽子张开，把两人的头都罩了进去。这帽子足够大，倒也戴得下，只是却也大得有限，两人的脸颊不免贴在了一起，却也让人觉得暖和了许多。

    莫凡听着耳畔林若熙的呼吸，心中忽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倘若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会是怎样的呢？

    走了不知多久，两人再没有交谈过。就在莫凡有些怀疑林若熙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听到她说：“你累了吧？休息一会吧。”

    莫凡估摸着已经走了有近五公里的样子，身体也确实到了一个极限，便说：“好。”四下里看一看，似乎仍在旷野中，勿忙间也无法去找避风之处，便向回走几步，把林若熙放下来，将雪撬板上的箱子解下来让她坐着，再把那铁板立起插在雪中上风处，多少能阻挡一下来风。

    他拿出两块巧克力，给了林若熙一块，说：“吃点这个，补充点热量。”林若熙接过拿在手里，一时却没有吃。

    莫凡吃完之后，见林若熙仍然拿着不动，就说：“可能还有十几公里路呢，照我们这个速度，怕是还要走四个小时，你不补充点能量，怎么挨得下来？”

    林若熙说：“留给你吃吧。”

    莫凡笑道：“你是担心这个啊？放心，还有不少呢。”那天他和钟敏涛几人在部队所在的镇上闲逛时，买了不少零食，里面倒有不少巧克力。

    林若熙说：“对不起。”

    莫凡听到她说这三个字，真是十二万分的新鲜，问：“对不起什么？”

    林若熙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在这里。”

    莫凡说：“你有不得不连夜赶回的理由，我也有必须要和你走的道理。遇到那头在路上打瞌睡的牛，不管是你开车还是我开车，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差别。我们做了应该做的事，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坦然面对也就是了，你又有什么可自责的。如果不是发生这起意外，让时间倒流回去，不还是同样的选择么？”

    林若熙点了点头，剥开巧克力包装纸，拉下口罩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休息了十来分钟，莫凡说：“走吧。”

    林若熙说：“你再休息一会。”

    莫凡说：“再坐下去，只会越歇越想歇，到时候真就走不动了。”

    于是两人再度上路，继续在风雪中前行。林若熙仍是用大帽子将两人的头罩在一处。莫凡说：“你胳膊最好能把我抱紧一点，腿上最好也使点劲夹在我腰上，这样我能省点力气。”

    若是换个环境，他这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但此情此景，林若熙却没有多想，因为她觉得莫凡说得有道理，便照着做了。而莫凡也不单单因为这样能省些力气，主要是觉得林若熙肌肉绷紧一些，有助于抵抗严寒。

    走着走着，天渐渐亮了起来，但风雪依然很大，视线仍难及远。不过这已经让从雪夜中走来的两人很受鼓舞了。林若熙看了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

    到了九点多时，莫凡第二次停下来休息。他拿出水来想喝两口，却发现已经冻成了冰坨子，便抓了把雪放在口中解渴。十分钟后再次上路，莫凡感觉依然很疲惫，这次休息似乎并没有恢复多少体力。不过想想应该已经走了十多公里路，离预定目的地不会太远了，便又有了充足的动力。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莫凡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变得无比沉重，完全是靠一股信念支撑着他抬腿落步。他在心中催眠自己，就当自己是一架会走路的机器，机械地完成一步步行程。

    林若熙听到莫凡呼吸粗重，说：“休息一会吧。”

    莫凡摇头道：“再走一段。”他怕这股劲一泄，再也走不动了。

    林若熙说：“让我自己走一会。”莫凡摇头。林若熙又说：“要不你让我坐到箱子上。”莫凡仍是摇头。林若熙说：“那样不是会省力么？”莫凡呼出口气，说：“你会冻坏的。”林若熙便不吱声了。

    这般向前挨了二十几分钟，风突然大了起来。林若熙说：“咱们休息一会，避避风吧？”

    莫凡这时也有点坚持不住了，便点了点头。忽然间想起件事情，一下子变得振奋起来，说：“风大，可能是快到那个山口了！”

    林若熙听出莫凡话语中的兴奋之意，虽不甚明了，却知道距离他说的蒙古包已经不远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莫凡身上不知从哪又生出一股力气，脚步一下子变得轻巧起来，大步向前走去。十来分钟后，已经透过飞舞的雪花隐隐看到那个山口，这让他更为振奋。

    不过这段距离看上去不远，开车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情，但用两条腿去走，却是两回事了。可不论如何，终是每迈出一步便近一点。等到终于走过了那处山口，到了另外一边，风一下子小了许多，让顶风走了许久的莫凡感到身上似乎一轻。

    林若熙说：“既然快到了，也不急这片刻。这里风不大，咱们休息一会吧。”

    莫凡这时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确是需要休息休息了。他把林若熙放在箱子上坐下来，自己则坐在雪地上，拉开口罩大口喘息起来。

    林若熙说：“你这样，别着凉了。”

    莫凡笑了笑，从地上起来，在林若熙旁边坐了下来。像这样关切的话，还有之前的那些劝说，过去可是极少会从林若熙口中听到的，即便偶尔有，也不过一句半句。这自然是因为她心怀歉疚，以至于变得大异于往日，关切之情不自然便流露出来。这样的她，倒让人觉得更加亲近，也更像一个正常的女孩。

    歇了十来分钟，莫凡背起林若熙向前行去，走不远便看到一处六个蒙古包组成的草原风情度假村，当中木杆顶上的五色彩带在风雪中飘扬着，看着分外提神。然而他到了跟前，挨个蒙古包都喊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回应，里面竟然没有人。于是只好再往前走，到了下一处，上前查探后，发现依然没有人。

    不会这么惨吧？莫凡心里想着，背着林若熙又往前走。林若熙似乎也有些泄气，问道：“如果仍然没人怎么办？”莫凡心里发狠道：“要是再没有人，咱们就给他来个破帐而入，横竖不能再在外面呆着了。”

    或许是他的狠劲吓到了某些人。到达第三处十来个蒙古包组成的草原度假村时，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外面堆雪人，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却玩得极是开心。看到莫凡与林若熙过来，两个小姑娘一脸好奇，并不怕生，却也没有说话。

    莫凡说：“小妹妹，我们的车坏了，想在你们这住下，避避雪。”

    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年纪看上去稍大一点的飞快跑进身后的蒙古包里，不多时一个肤色黝黑的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和那小姑娘出来了。那老妇人一看莫凡和林若熙的架势，便有些明白了，冲他们招手说：“来这边！”

    莫凡背着林若熙，跟着那老妇人进了旁边的一座蒙古包。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的布局竟然跟常见的宾馆没太大区别：地上铺着白色的瓷砖，室内摆着两张单人床、一张小圆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这大概算是个标准间吧。

    想想这也不出奇。真正的牧民并不睡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睡觉的地方顶多再多铺几层毛皮垫子。若是让游客来住，恐怕大多数人都会不习惯。

    房中有电灯，却因为没有电点不亮。原来此处并不通电，营业时以光伏电板供电。而现在还未到营业季节，光伏板还在贮藏间里未安装。即便是装了，以当下的风雪天气，也发不出来什么电。同样因为没有电，加上天寒地冻，小水塔里也没有水，房里的水管纯粹成了摆设。

    这些倒无所谓。有电没电区别不大，水也另有办法解决。眼下莫凡最关心的是取暖问题，问道：“有炉子能生火吗？”

    老妇人说：“有铁炉子，小伙子，你跟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