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惊出一身冷汗,他环顾四周,只见茫茫河水横无际涯,人在河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小陌再次望向筏鬼客,发现细雨已是将筏鬼客团团围住,似乎无情地把现实与虚幻隔离开,看不透面前这个满身死气的渡鬼之人,小陌不禁暗道:“你爷爷的,果然是艘贼船.”
“凭你也想取了本宫性命,简直大言不惭!”嫦素娥竟是笑了起来,一双美目寒气逼人,“你,还不配与本宫交手.”
筏鬼客一身的红衣显得极为华贵,但瘦削的双颊总是给人一副穷酸相,他阴恻恻说道:“老夫闲来无事,便在黄河上做起了昔日的营生,此行不为钱财,只是为了搜集沿岸的尸首,以此来喂食老夫的心血,没有想到偶遇二位,正好可以让孩儿们尝一尝新鲜人肉的滋味了.”
筏鬼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镂空铜球,铜球用长绳牵引,当中放了个红色药丸,他挥手将其投入黄河,手中牢牢握住长绳一端.
红色药丸带有一股浓重的腐烂气,即便沉在河底仍能嗅到些许腥气,嫦素娥不禁掩住口鼻,惊道:“万尸丹?此丹遇水化毒,是由母虫毒液提炼而成,难道黄河里”
嫦素娥话音未落,千万条张牙舞爪的“黄磷巨龙”挟雷裹电般从四面八方咆哮而来,“巨龙”蓦地由河中腾起,冲力几欲将皮筏断为两截.
无数暗影嗅到万尸舟的母虫气息集聚而来,万星拢月般绕着皮筏不停旋转,但见水中游弋了无数条黄褐色生物,吼声如雷贯耳.
不多时,三只生满鳞片的异兽已然站在筏鬼客的身侧,它们赤裸着身体,背上覆盖了坚硬的壳,眼耳唇鼻生在脸上,看上去像极了五六岁的孩童.
?幽明录?中记载,此物名叫“虫童”,虫童离水就会死亡,所以头顶生有椭圆型的凹陷,当中盛有少许河水,以延续它们的生命.
腐臭气异常浓郁,小陌虽然掩住口鼻,但阵阵恶臭仍是灌了进去,万尸丹遇水化毒,此毒沿着雨幕蔓延开,不但搅扰了心神,还能迷人耳目,小陌只觉得耳廓蜂鸣,一时间立足不稳,几欲坠入河中.
恍惚间,他发现无数虫童由黄河中探出头来,密密麻麻地在皮筏周围寻找着食物,口中发出鸟类般尖锐的叫声,像极了水中的厉鬼,饥饿得瞪视着小陌.
嫦素娥近前一步,将袖中的药丸送入小陌口中,柔声道:“你且服下,这是本教独门秘药龙息丸,是以朱砂、龙骨、夜交藤研磨而成,有镇惊安神、聪耳明目的功效,也可以趋避尸毒,本宫只剩下这一颗了.”
小陌没有丝毫的迟疑,连忙将龙息丸吞入口中,不解道:“此毒虽不致命,却搅扰心神,既然这是姑妈最后一颗丹药,为何不自己服下,偏偏给了侄儿?”
嫦素娥冷冷说道:“尸毒不在?五行毒谱?的范畴,属毒中下品,难伤本宫分毫,你且管好自己吧,莫要胡思乱想.”
相传虫童能够根据周围的环境改变皮肤的颜色,果不其然,它们黄褐色的鳞片逐渐变为血红色,几乎与筏鬼客的红袍没有什么差别了.
筏鬼客抚摸着虫童红色的鳞片,满眼的慈祥神色,仿佛数以万计的虫童真的是他的骨血一般,邪笑道:“果然是浓情蜜意,一个貌胜潘安,一个容比月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今夜便要成了亡命鸳鸯,只能在地狱里再续前缘了.”
嫦素娥面色阴了下去,怒道:“把你的狗嘴放干净些,本宫一生洁身自好,虽未皈依,却也算作修行人,岂容尔等妖人妄加诋毁?”
“如此美人当世少有,姑娘正值韶年便要断情绝念,着实可惜.”筏鬼客直起身来,正色道:“老夫只要一声令下,孩儿们就能将你撕得粉碎,它们心中只有饥饿,绝不会怜香惜玉的.”
虫童嘴长如喙,满头的乱发如杂草一般,它们从水下伸出利爪,纷纷爬上船头,几欲将皮筏翻了过来.
“什么人?”嫦素娥愕然回首,只见翻腾的浪涛间飞出个人影来,人影点水而起,在晦暗的苍幕下一时也辨不清是男是女.
突然,剑影一闪而过,皮筏上的虫童已是兽首分离了,嫦素娥凝目瞧去,见来人面白唇红,看起来极是俊朗,一身雪白的亵衣被雨水打湿,身上纤尘不染,嫦素娥痴痴说道:“你是何人?”
来人细细打量着嫦素娥,见她一脸的茫然神色,看起来娇容清丽,器宇非凡,二人固然不是初次相遇,但他仍是被仙子的美貌深深折服,慨叹世间岂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的绝色女子,拱手道:“晚生久仰前辈大名,在下苏有雪,见过宫主.”
嫦素娥面露不悦,她深居凌霄宫中,早就不谙世事了,怒道:“不要前辈前辈地称呼本宫,本宫哪里如此老迈?”
“恕晚生口齿笨拙,前辈只是个称谓,并不是在暗讽仙子老态,前辈超凡脱俗,不似凡尘女子,绝对看不出已经近年三旬了.”苏有雪哪里知道嫦素娥不喜欢别人夸耀自己的美貌,但却对年龄极为看重,苏有雪这般说,无疑是碰触到了仙子的底线.
“口齿笨拙本宫算是领教过了,若是在平日,恐怕你早就见了阎王.”嫦素娥的声音显得柔和清悦,带有三分惊诧与七分的威严,“你竟然认得本宫?你是何门何派,如实招来!”
“小白脸?你怎么在这儿?”小陌登时一惊,他伏在嫦素娥肩头小声道,“姑妈,他就是落霞庄的苏有雪,江湖人称孤鸿子,他在琉璃馆与姑妈见过的.”
嫦素娥美目流转,似是心事重重,“苏公子来此何干,是朋友还是敌人?”
“你我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只不过苏某看不惯有人乘人之危罢了.”苏有雪一眼便能看出嫦素娥有伤在身,握着鸿羽的手愈发紧了起来,“这个闲事,苏某管定了,在琉璃馆中苏某与前辈有过一面之缘,您的傲骨风姿让晚生过目难忘,但在乱军中前辈也许并未注意到苏某.”
“莫要胡言乱语,本宫哪里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你教本宫如何信你?”嫦素娥眉眼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韵.
“苏某言出必行,今夜谁也别想伤了仙子.”苏有雪那略带忧郁的气息感染到了嫦素娥,嫦素娥向后退了几步,刻意与苏有雪保持着距离,“好,本宫便信你一回,望公子莫要食言.”
“这美人儿身边就是不缺男子,真是羡煞我也!”筏鬼客眯缝着眼睛,显得诡谲而神秘,“姑娘身边尽是些俊朗男子,还念个哪门子经?”
“把你的狗嘴闭上,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你已中了千面郎君合纵分溃之计,还在这里浑然不觉,真是可笑!”嫦素娥缓缓说道,“盐帮曾是诸天教的手下败将,孤岚峰一役,千面郎君筋骨寸断,盐帮几乎销匿于江湖.但乔逸轩没有一蹶不振,他吞并各方山寨,就是要扩充势力,以便与梁军抗衡.玄鹰寨首当其冲与盐帮合并,寨主一夕间死于非命,若是捣磨寨无视前车之鉴,必会步了玄鹰寨的后尘,老人家,你的死期不远了!”
筏鬼客听得目瞪口呆,惊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老夫是捣磨寨的人?”嫦素娥从腰间掏出汉玉九龙佩,“月宫仙子”四个字仿佛晴天霹雳一般,令筏鬼
客浑身一震,他颤着声音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是诸天教的月宫仙子,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嫦素娥看着数以万计的虫童浮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好似黄河的浓疮一般,她摇了摇头,脸上全无惧色,“别说是你,就算是捣磨寨寨主周兴亲至,也要给本宫三分脸面,区区虫童能奈我何?”
筏鬼客万万没有想到能在此处遇到诸天护法,他吓得面如土灰,拱手道:“仙子的威名老夫如雷贯耳,只求仙子网开一面,饶了老夫和孩儿们的性命.”
苏有雪高喝道:“周兴空有旷世之才,却是误入歧途,你们一心钻研杀人机括,大发乱世横财,简直没有人性,苏某今日便是要替天行道,取了你的首级!”
筏鬼客满头白发仿佛秋日的第一缕霜,衬托得一张老脸愈发鬼厉起来,他直直地望着鸿羽剑刃,神色略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鸿羽果然尚在人间,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这把绝世之剑.”
“可惜什么?”小陌竟是来了兴致,坏笑道,“老头快说,别卖关子,免得小白脸夜不能寐.”
“可惜鸿羽已死,死剑便无法认主,它注定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鸿羽乃苏某的家传之物,从未听过有认主的说法,你又何必危言耸听?”苏有雪食中二指抚过鸿羽剑刃,缓缓说道,“铁刃无心,岂有生死之别?”
筏鬼客连连摇首,大笑道:“鸿羽青冥历经千载,早已生有剑中之灵,只有解开古剑封印才可唤醒沉睡中的剑魂,反观公子手中的剑,与茅草没有什么不同,实在是暴殄天物.”
苏有雪将信将疑,他觉得筏鬼客话中玄机颇深,立时谦卑了许多,“敢问老者,苏某要如何解开鸿羽封印?”
“只有鸿羽认了主,封印才可自行化解,但你首先要找到剑中之心,这就是鸿羽青冥盛极一时,却无人争抢的缘由,世间也只有青鸿二剑视主而仆,你要知道,有心之刃才配称为剑,否则在老夫眼中皆是凡铁,无非夺命之器.”筏鬼客现出了狰狞的神色,嘴唇随着粗重的喘息略微颤抖起来,“若是古剑无心,必会汲取持剑者的精魂,你握着剑的手已呈现暗红色,哼哼小公子注定命不久长了!”
苏有雪剑眉紧蹙,回想自己确实有头痛的隐疾,难道真的是鸿羽汲取精魂的原因?他不敢相信筏鬼客骇人听闻的言论,只是默默望着鸿羽细如柳叶的剑刃,不解道:“什么才是剑中之心,谁又是鸿羽真正的主人?”
“剑心如魂,须得以人命祭之,此剑乃不祥之物,其主必是不祥之人!”筏鬼客一字一顿说道.“苏公子莫要听他胡言,此人还要渡本宫过河,姑且饶他一命.”嫦素娥怕筏鬼客发现自己的伤势,所以急着过河,于是瞪了筏鬼客一眼,嗔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驱散虫童,若是伤到了陌儿,本宫拿你是问!”
面对月宫仙子凌人的气势,筏鬼客即便是打断了门牙仍是要往肚子里咽,他连忙将铜球提出水面,俯身将皮筏上的尸骸尽数抛入水中.
尸体僵愣愣地向着虫童密集处荡去,虫童仿佛发现了极为美味的猎物,纷纷跳落皮筏,入水后的鳞片逐渐由血红转为暗黄.数以万计的虫童开始争抢起来,无数
暗影汇于一处,在筏底形成了巨大的涡流,腐尸瞬间被利爪拖入河底,其场面极为壮观.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片片猩红浮了上来,冒出的斗大血泡随着东去之水滚滚泄去,仿佛整条黄河都跟着沸腾了一般.
筏鬼客载着三人来到对岸,神色间毕恭毕敬,临走时仍是不忘寒暄数句,长竿插入了河岸的淤泥,筏鬼客轻轻一推,皮筏便已漂出了数丈的距离.
细雨唤苏了万物,使得血色更浓、暗夜更深,黄河依旧奔腾如昔,浑浊的河水腾转急旋,不知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