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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廖彩的咬牙切齿与张睿明的光华内敛。
这场诉讼中的主角——津药化工老总王英雄与这喧闹的庭审现场显得格格不入。这位津港市的商界枭雄,此时正一脸灰败的静静坐在被告席上,旁边的法警岳亭渊持,神情威严,警容严整,更衬得他的矮小、畏缩。
他之前就清楚的知道这次庭审将宣判他事业的结束,不管如何挣扎,在如此多的媒体镜头下,如此多的关注目光下,津药化工这次的IPO已经彻底没戏了。
众口铄金,见微知著。
王英雄甚至已经闻到了上面的杀机,中国办事,从来都是事在声先,讲究一个闷声发大财。
从来都是靴子落了地,才听到响声。
而反过来来推,如果声音已经传的震天响,这事也就基本定了。
在王英雄看来,既然今天自己被如此大张旗鼓的公开审判,那结果几乎早就注定,而唯一的疑问只是自己能否争取到缓刑。
所以在之前的几次看守所会面中,不同于廖彩等几位大正事务所律师依旧笃定自信的分析、谋划,他一直都是悲观、低调的听着,仿佛一个旁观者,谈论的是别人的案子。
最后一次会面,在得知针对张睿明几次“行动”都失败、整个舆论都倒向检方后,王英雄仿佛预知结局一般,合眼沉默了半响。
这位精通诗句的商人,最后吟了一句诗:吾独何乃劳其形。小大无由知天命。
虽然委托人悲观放弃,却没有影响受托律师的专业性。
辩方律师廖彩并没有受局势变化的影响,她知道自己依然握有翻盘的机会。
第一次休庭是因为公诉方提出的新的检验鉴定报告与视频证据后,应廖彩要求,对新的证据做应对准备为理由而休庭。
上次开庭已经进行了过半的诉讼程序,而这第二次开庭主要针对新证据进行质证、审核,也针对新证据进行质证和答辩,或者有新的补充答辩意见也可以提出。
那么,战火重燃的现在,辩方的首要任务,当然要先打掉检方上次的杀招——那份于津药化工废水母液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
“报告合议庭,我方认为,检方所提出的第12号证据程序违法,不符合证据的关联性!合法性!对方提取检材的过程我方完全不知情,没有接到过任何调查手续和文件,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其提取过程合法、有效!而且也根本无法证明其是从我委托人的生产车间中所提取的,由此得出的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完全就是违法的!我方委托人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调查取证,却突然冒出这样的一份鉴定报告?所以我认为……检方涉嫌非法取证!”
这位美女律师人美的不像话,在套裙衬托下更显的气质不俗,当她质问时,被廖彩抑扬顿挫的语调所带动,旁听席发出阵阵惊叹声。
不知道是惊叹她的美貌,还是对她的先声夺人的气势感到叹服,而根据那些男性旁听者的目光看来,估计都是前者的可能性高些。
而审判长左宁面无表情的听完后,转向检方席位道:“对于辩方的质证意见,检方有什么异议?”
张睿明沉默半响,开始回答道:“我们检方上次庭审中补充的这份鉴定报告符合证据三性,其检材的提取过程有详细的视频记录与文件支持,完全没有对方律师所称的非法取证情况。辩方的质疑毫无道理。”
“哦,有证明取证过程的视频和文件?”左宁对张睿明神情还是不冷不热,但比起以前的刻意冷脸,这次他不管是脸色、态度还是审判过程中的隐形支持,已经是令张睿明喜出望外了。
毕竟张睿明以前可没少取笑这个敲断过几根法槌的冷脸老同志,现在人家不记仇就很不错了。
“报告合议庭,取证过程的视频和文件我们都已经附在这份鉴定报告附件页了。”
“嗯,我看到了。“
“不可能!你们明明没有搜查过……你们明明没有带走任何……”廖彩此时一脸无法置信的神情,她知道之前检方同西江分局、还有津港环保局进行过一次对津药化工生产车间的突袭调查,可那次不是被王英雄通过上面施压而喊停了吗!?当时检方明明什么证据都没带走啊,那这份检材是怎么落在他们手里的?
张睿明眉毛一挑,用自信的笑容回应廖彩的质疑。
“是否需要播放视频资料?”
“需要。”
在左宁示意下,书记员当众把那份鉴定报告附页中的碟片取出,放进了审判庭中间的播放器卡槽里,视频开始播放起来:
画面开始,视角比较低矮,明显是出自一个人肩部的位置,应该是一个夹在肩头的执法记录仪所所拍摄,画面正中是一个身穿藏蓝色检察官制服的女孩背影,女孩正对着一个巨大的罐体的阀门设备弯腰摆弄着什么,背景声音比较嘈杂,廖彩一看就明白过来——这就是那次被中止的搜查行动现场。
“怎么样?好了没有啊?”
“这个东西我怎么知道怎么弄啊,半天搞不出来……”
背景音里问话的应该是手持执法记录仪的年轻检察官吴云,而回答的正是那女孩,而这时一直背对镜头的女孩回过头来,一张精致的小脸蛋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正一手持着一根PT试管。
“拿到了!拿到了!”
“我开着记录仪呢,赶紧说明一下。”
女检察官张靓兴奋的想要高呼,但被吴云提醒后,只能强捺激动到:“哦,哦,好,我们检方于2018年3月23日上午11时,在津药化工生产车间,第一母液罐处提取了一份该车间正常生产流程中所产生的草甘膦母液样本,该样本……”
…………
这就是当时吴云和张靓提起检材的全过程。
视频播放完毕后,主审法官左宁还没说话,廖彩就气急败坏道:“这份提取视频也无法证明这次搜查的合法性,据我所知,该次行动最后是被叫停了的!你们没有获准查封、扣押、冻结任何证据!也根本没有证据被带走……”
张睿明轻笑一笑道:“辩方律师,这次搜查的过程我就不跟你争论了,当时你们通过施压,是逼迫我们不得进行任何查封、扣押、冻结措施……但是却并没有要求我们不得提取检材啊!所以这份证据才得以保留下来,而且就算被中止了,该次搜查也是经过上级准许的行动,文件就附在后面,从法理上来说,我们的任何查扣冻行为都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你……!廖彩想争辩什么,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她知道这份证据已经使天平继续倒向检方。
“被告人有什么质证意见?”左宁按程序转向被告人席
王英雄仿佛麻木一般,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道:“没……有意见。”
“好,下一项……”
接下来是对上次庭审时检方用来“证据突袭”的第二份直接证据进行质证,这份证据是西江分局从天网系统上提取出的津药化工门口探头视频数据,检方认为,其中一辆无牌危化罐体车就是李永建驾驶的用于运载草甘膦母液的车辆,而这份视频数据也拷录进光盘里,在上次庭审中也在最后关头提交上来。
可这份证据却有些瑕疵,毕竟只是一台无牌危化车,又因为刻意的遮挡,并没有清晰的近景镜头,证据三性上都存在问题,所以在一番辩论攻防后,合议庭很可能会排除该项证据。
“该死!”被廖彩扳回一城后,张睿明不满的抬了一下头,刚好目光扫过场内被告席上的王英雄。
面容灰败的王英雄,在这次庭审中一直低着头,神情如同槁木,再也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张睿明望了他一眼,心里复杂的情绪正在翻腾。
恨他?自己确实有理由恨他,这段时间自己接二连三的被下黑手,不管是那些冒充监察委的流氓、还是被诬告,害的真正的监察委对自己采取措施,甚至之前指示罗斋栽赃嫁祸陷害自己和妻子,这一切都极可能是面前这个曾经的张家挚友所指使的。
虽然差点害自己家破人亡、身陷囹圄,但张睿明还是恨不起面前这个曾经挥斥方遒的老人。毕竟自己也曾经被他照顾,被他关爱,甚至最开始,他也是想通过他的资源来与自己交换、妥协。
可正义那能妥协?
“接下来,检方还有什么证据要提供没?”
左宁的声音把张睿明拉回了现实,张睿明回头看了谢其生一眼,刚刚在质证中气势如虹,正处于上风的公诉方突然集体陷入了异样沉默,两人眼神中都满是犹豫,连旁边的助手张靓都翘起嘴,一脸的不悦。
检方之间的眼神交流没有逃过对面廖彩的眼睛。
虽然目前看来,检方现在证据链几乎已经齐了,她却一点都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