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嗯,你怎么还没睡呢?”张睿明见妻子已经换好睡衣躺在床上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吵醒了她,正准备向唐诗道歉,却没想到,眼前的唐诗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有事要和我说?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了的?”
唐诗却没理会张睿明这些问题,她突然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张睿明道。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张睿明被唐诗的慎重的样子搞糊涂了,他赶紧在床边坐下,一边安抚起肩头微微颤抖的妻子,一边仔细的回想起唐诗最近是否有什么异常来。
可他今天忙了一天了,整个脑海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根本集中不起精神来,张睿明心烦意乱,一手抓住唐诗的双臂,语气也不免有些焦急道。
“那你快点说啊,到底怎么了?”
唐诗被张睿明的语气有点吓到了,“我……我就是上次新找的那个事务所的事……”
张睿明突然想起唐诗最近找工作的事情来,在离开永瑞普华会计事务所后,唐诗一直在想办法重新找到适合的职务,可刚好碰到经济下行,遇到的事务所和公司职位,要么是待遇太差,要么就是要求应届新人,像唐诗这样刚刚好在外资所工作才几年的“夹生饭”,拼经验拼不过那些四大出来的老人,拼年纪、活力、可塑性又拼不过一张白纸样的应届新人,而且一到了面试现场,HR一问起“有几个孩子?”“有没有生男孩?”这样的问题,不管唐诗怎么保证不会在新公司生二胎,怎么强调自己的新女性思想,得到的答案依旧大都是HR的拒绝。
没办法,南州省重男轻女的传统是刻在每个南省人脑海里的,“每个家庭必须生个男孩”的陈旧思想几乎就像地球引力一样无法抗拒,这让唐诗这样未曾生过男孩的适龄女性在求职市场上总会遇到这样的就业歧视。
但所幸唐诗长得颇为清丽漂亮,终于在一个薪资待遇、个人发展都比较适合的新事务所找到了一个职位。可上次第一天上班,唐诗就遇到了来自异性的骚扰,这让她愤然离席,对这份新工作的前景也披上了一层悲观的迷雾。
“怎么!?你那个混蛋老板又逼你去那种酒局了!?他怎么还敢!?老婆,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啊……”
张睿明一听到这里,心里一凉,以为妻子真碰到性骚扰了,脸一下涨的通红,双拳握紧,赶紧询问道。
“不……不是呢,没有喝酒,也不是那方面的事,是今天我们主任找我谈话,要我负责上市审计这块,而且还要把几个老客户移交给我……”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下懵了。负责上市审计?还要移交几个老客户给妻子?这不都是好事吗?虽然张睿明不是会计专业的,但他也听唐诗以前说过,她们的薪资奖励都是与客户佣金直接挂钩的,而且一些大型客户所能带来的佣金返成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甚至一个大型客户就能给具体个人带来了六位数的年收入,而且上市审计是唐诗最感兴趣的业务领域,同时也是比较有油水的方向,一般都是给老人准备。或者要想方设法争取的,可这新老板居然直接就给了唐诗?!
“这个……不都是好事吗?那你一下收入又超过我几倍了吧?那你怎么这么不开心的样子……”
唐诗却完全不像张睿明那般兴奋,她神情黯然的答道:“如果仅仅是这些……那还好,问题是,我们这个新老板今天在给我这些优厚的待遇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的丈夫是干什么的?然后还问了一些你的情况,还问的非常深入,我什么都没有和他们讲,他们就说要用现金来换你的信息……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开心了吗?”
张睿明如遭雷噬,神情在一瞬间麻木起来,又是一个来打听自己信息的,而且还是从自己的妻子这里下手,又想把握住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
难道这又是一个罗斋?
张睿明虽然对妻子以前与罗斋的不清不楚已经介怀了,但是,他不能再让一个对张家抱着恶意的男人出现在唐诗周围,这些人又想干什么?自己一个小小的检察官而已,居然值得他们如此认真的调查探寻?自己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价值?想到这里,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
没错,这些人又是方晓阮、冯彬彬他们所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探查王抱一给自己的那袋子合同的下落。
“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总之,能离开那里就先离开吧,家里也还不缺你这点工资……”
听到这,唐诗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缺我这点工资?你知道现
在家里是什么情况了吗?萱萱马上又要开学了,又要交补课费了,而别墅这边的物业就要到了,家里两台车的保险也要买了,这一下就是近十万的开支出来了,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钱能够拿出来……单单就是萱萱的补课费就得四万多,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
张睿明被这些话怼的哑口无言,什么庭审技巧、逻辑序列,在现实的油盐柴米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华丽辞藻。家里的当家婆娘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这法庭上辩才无双的检察官哑口无言。
“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
多么让男人灰心丧气的一句话啊,任你在外面如何高大伟岸,气宇不凡,这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把所有华而不实的男人打回原形。
“你看看,问到这关键问题了,你就没话说了吧?你平时在我面前说的那些公理大义的,你们检察官,这里不行,那里不能做到……有意思吗?你能养活这个家吗?你要我怎么办?如果继续呆在这公司里,我又怕对你不利,但我现在如果真离开这个新公司了,家里还有别的收入来源,能养活你女儿?养好你女儿吗?”
“我……,实在不行,我找我爸问下……”
“你多大个人了?一有事就急着向家里伸手要钱?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呢。你能不能体谅一下你爸看?”
唐诗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明白,最近这几个月,为保持家里的生活水准,张睿明已经向张擎苍挪过几次钱了,公公婆婆那边已经有了些怨言了,而且张擎苍最近生意上也要周转,在这个时候找他要钱,虽然不太多,但确实也不太合适,说不定都没得,还不如不开这个口。唐诗心里想的清楚,知道这钱拿不到,但话到嘴边来时,就变成了要体谅她公公了。
张睿明不像妻子在家务事方面有着超高的情商,他只会直来直往道。
“那怎么办?难道就不生活了吗?我也实在是没什么钱了啊……”
“我问你,你最近到底又卷进什么案子里去了?搞的这么大阵仗?我讲实话,我很不开心……你这已经是第二次影响到我的工作了,我说你能不能换个工作?现在这样子,我到底还怎么上班。”
妻子的神情瞬间有了一些小情绪,她确实对张睿明这些日子带来的困扰感到头疼,别人一听说她老公是公务员,还是市检的科长,虽然位置不高,但在别人看来,这可是关键位置啊!把握着那么多的大企业的命脉,现在这些个生产企业,哪一个在环保这块没点问题?只要一听到可能被公益诉讼的风吹草动,那还不得服服帖帖的把这个民行科科长给伺候好了?
甚至几个熟悉点的闺蜜,都在问她为什么辞了工作,是不是要开个环保器械厂、环保设备店什么的?都以为唐诗要专心替她那个科长老公收钱去了呢!
唐诗真是有苦难言,她理解张睿明的奉公守法,也理解丈夫为了工作牺牲小我的精神,可现在张家牺牲的可不是“小我”了,直接是张家一家几口都快给“牺牲”了。
“我……”张睿明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坦诚自己现在正在替王抱一揭穿影视圈的黑幕,打击破坏南回柱的冯彬彬的事,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自己只是被怀疑藏有王抱一的合同材料而已,就已经被卷进这棘手的一系列大风暴里来了,要是真跟妻子说起这些事,难保方晓阮这些渣滓不会对唐诗下手,张睿明左思右想,与其把妻子推入险境,不如还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这些攻击更好一些。
“老婆……这个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不方便和你说,你也不要知道,对你不好,上次津药化工的事,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我不想再把你卷进这些纷纷扰扰里面来,你只要和女儿过的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好,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唐诗却被他最后的一句话给刺到了痛处,她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什么叫与我无关?!你现在还想说“与我无关”吗?张睿明,你都两次影响我的前途了,每次都口口声声的说“不关我的事”“只要我和女儿好就好”,可这些话是你真心所想的吗!?好……就算你真是这样想的,可现实情况是,我们是两夫妻,你每次惹到你处理不了的对手时,人家就会盯上我,就要来攻击我,试探我。我就觉得奇怪了哈!?别人老公是在哪一行就有哪一行的好,可你这些年来,你在检察院忙的昏天暗地的,到头来却只是惹来了无尽的仇家!连你王叔都被你送进去了!……甚至最基本的,你有管过这个家里吗?有管过你女儿吗?你这些年接萱萱的次数、陪她做作业的次数,我都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张睿明,我告诉你,作为丈夫,父亲,你真的太不合格了!我对你真的是绝望了!”
女人的情绪就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的那么的刺耳与尖锐,张睿明耳朵都被震的有些发疼
,但最痛的还是心里的拉扯,一股令他眩晕的无力感猛然袭上心头。简直要让张睿明窒息。
自己努力奋斗了这么久,到底得到了什么?
是家人的体贴?是妻子的理解?还是领导的认可?
都不是,什么都不沾!
在“毒跑道”案中,自己为了替吴小琴讨回公道,已经与曾经的恩师吴楷明心生隔阂,在南江集团案中,自己刚正不阿,最后却被省检遣回津港。而代价最为惨痛的还是不久前的津药化工案,在这个案子里,自己失去了张家世交王英雄,甚至连妻子也因此与自己感情分局两地,感情恶化。
而现在,卷入这场大风暴后,曾经对自己青眼有加的检察长陆斌都已经几次试探自己了,而现在危机显现,妻子的工作又受到影响,如此看来,等这个案子办完后,自己还将失去什么?
张睿明嘴角泛起一丝苦楚,面对妻子的诘问,他居然只是想笑,苦笑?讥笑?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他只是想狠狠的臭骂自己一顿,再责怪自己一顿,男人三十了,难道还没活通透吗?自己这些年为了公益上下奔波,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境地。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我说的没错?……”唐诗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改激愤,突然变得一冷,语气也变得生硬道:“你连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这都不肯讲,难道说,这案子又跟“那个女的”有关……?”
张睿明当然知道唐诗口中说的“那个女的”指的就是叶文,他微微一惊,赶紧答道:“不,不……这个,与她……”
他本想说这起风波与叶文完全无关,可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来,张睿明虽然在工作中、办案中机变百出,为求胜利不拘一格。但在私人领域上,他却信奉这德国心理大师波特??海灵顿的那套“夫妻关系是所有关系中第一位”的理论,他严格履行着对妻子“完全透明”的态度与处理原则。此时让他骗唐诗说叶文没有参与进这起事件来,他怎么说的出口?
先不说是叶文最开始要他陪同,一起在月白湾见证《永乐王朝》在外景戏中炸毁了南回柱这一共同经历,也是叶文带他第一次见识了影视圈的这些腌臜勾当,而且现在,也是叶文的那篇关于冯彬彬的报道,将这起事件推向了目前的高潮。
这一切,怎么能说与她无关。
“……我与她私人上没有关系,但在这次的案子里,她……还是有些牵连的,但是你放心,我已经与她没有任何联系了,也……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不会和她有牵连了。”
这拧巴的一段表述下,张睿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能希冀与妻子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唐诗在狐疑的审视了张睿明一番后,倒也放松了态度。她语意有些放软,但语气却更为冷峻的说道。
“……哼,希望和你说的一样,我告诉你,张睿明,要是再让我听到有人说你是她男朋友的话,我保证,我不会让你下半生好过!”
被唐诗语气中的凛冽之意吓到,张睿明只能捣蒜般的点头答应,他知道这已经妻子原谅自己的征兆了,在这个关键当口,当然要牢牢的握住。
“其实,我那新主任,当时他找我说了很久,他应该也是对我们两都进行过深厚的背景调查,现在想起来,我都怀疑他招我进事务所是不是就是为了对付你……不管了,总之,他很了解我们两,甚至都知道我们前段时间的不合与争执,他听说你回到这海滨别墅住后,还感到非常奇怪,连连询问我和你最近的关系状态……他似乎认为我们还在分居冷战中,甚至还怂恿我与你离婚……最后,他开了一个我难以拒绝的价格给我,只要我答应把你这些天的行踪轨迹与常用的密码组合告诉他,他就答应给我80万……”
“80万!?”
张睿明真没想到自己的这些轨迹和常用密码习惯就能值这么多钱,他一下忍不住就想让唐诗答应下来,整整80万啊!女儿到高中的学费、补课费都够了,那还要想什么事啊!?但张睿明转眼一想,这些人要调查自己的轨迹,为了的就是找出那份要命的合同所在来,而常用的密码习惯,那是为了打开可能出现的藏合同密码柜!张睿明不禁额头冒汗,这些人的思路是对的,只要查自己的轨迹行踪,就能发现那袋子合同就藏在自己两点一线的中间位置——津港市检察院,而查自己的密码习惯,就能打开自己单位的密码柜!相比那合同上所记载的信息,这区区80万,倒还真挺合算的了。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张睿明突然对自己妻子在亲情与利益前如何抉择的过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望着唐诗那颇为冷艳的双眼,他想从中看出:自己在妻子心里到底值个什么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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