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彦还想使这欲擒故纵的伎俩,来激将一番,可周强农却抬起满是皱纹的老脸,语气有些木然的说道:“我不是不想要,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来之前,在电话里的时候说要给我60万,现在到了这里,居然平白无故的变成了600万了,我是庄稼人,我只是不太懂这其中道理,我只知道种多少得多少,从来没听过哪里有这不薅地,不浇地,这杆子就噌蹭蹭往上长的作物。要不,我说陈经理,你还是给我那60万算了,我觉得我拿这钱心里踏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周强农说的有些支支吾吾,他还有些犹豫拿60万会不会太多,可他哪里会知道,按现在津港的房价,即使拿了600万,也不过只够在市中心买下个三室两厅而已。
但陈俊彦脸上神情变了几变,他没想到这看起来老实的周强农居然会这么不听调摆,他本想发作,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引这老农入套,想到这,他按耐心里的不悦,强撑着一张笑脸道:“周先生,这个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奇怪,对我们公司来说,我们是希望通过这样大数额的一笔赔款来彰显我们公司关爱会员,大爱无疆的一种精神,对我们这样百亿规模的上市企业来说,这点钱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到时走账也是走的宣传费用,这点你不要担心,只要按我们说的做就是了,剩下的的交给我们。”
“可是……”周强农心里的担心随着陈俊彦的可疑笑脸越来越大,他掏出手机,“……我还是给张检打个电话吧,这个我想听下他意见……”
“哎……”陈俊彦一使眼色,旁边的汤佐马上将周强农手里的电话拦了下来,顺手就帮他电话关机了,两人左右夹击,纷纷劝说着周强农在那份关于赔偿的要求书上誊写一遍。
就在两人即将得手的这当口,旁边舒熠辉总秘处的一名女秘书推开这间会议室的大门,快步走了进来。
见是总秘处的人,陈俊彦这下也停下,那秘书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脸上神色猛然一变,反问道:“你确定……?”
那秘书点了点头,脸上毫无波澜。
“他过来干什么!?”
“听说好像也是要过来谈和解的事……”
陈俊彦心里却一阵不爽,刚刚他接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信息,津港市检那个姓张的小子居然也一通电话打到了舒熠辉秘书处,那检察官在电话里居然大言炎炎的说要过来和舒总面谈这次案子的和解事宜,言下之意居然是要借着市检的招牌,明目张胆的上门要好处!?
不管怎么想,陈俊彦都没想到这张睿明居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这么跑过来,而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了。
陈俊彦转念一想,不过那小子最近被舒总几番动作下来,是被整了个够呛,现在回过味来,想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拿点辛苦费,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说的过去……
想到这,陈俊彦也没再多想,换了一个方向问道:“那……这是要我过去?还是……?”
那舒熠辉的直属秘书压低声音,沉稳答道:“舒总说他亲自接待对方,要我过来一趟,是问问这周当事人和这位张检察官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或者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隐藏的计划之类的?”
舒熠辉回头扫了一眼端坐在桌前的周强农,这丧女老农一脸的低眉顺眼,完全没给人一点危险的感觉,他回头说道:“嗨……应该没什么关系,你看这姓周的,哪里有什么准备的样子,要不是你刚刚打岔,现在我们这边都已经办好了。”
“那请陈经理尽快吧。”
那秘书交代一句,便起身告辞,陈俊彦回过头去,继续对付这面目呆滞的周强农。
…………
张睿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金碧辉煌的泉建大楼,这泉建大楼双子设计,高达数十层,即使是在高楼林立的津港,也算是前几的名楼,而其最为特别的还是那尊凭空架设在两楼中间,仿佛现世菩萨的巨型金佛。
站在高楼脚下,张睿明正望着那金佛怔怔出神,连舒熠辉从门厅台阶上下来也宛若不觉。
“唷!张检大驾光临啊!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也好让司机过去接你一趟。”
面对这位国内保健品行业超级大佬的热情招呼,张睿明却仿佛完全没听见一般,半响才把目光从那金身大佛上收回视线来。
“舒总好大的手笔,这佛比乐山那位……应该还要大了吧?”
“哈,看怎么算吧,不过也不贵,才几千万而已,论高度的话,我这个加底座那确实是比乐山的那泥菩萨要高个几米,但是去申请吉尼斯记录,那边又说没达到标准。”
舒熠辉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神色仿佛只是随意买下的一匹好马,言语间完全没有对神佛的敬畏。
张睿明随口说道:“这么大的一尊建筑,还是大佛,舒总就不怕惹人非议?遭人妒忌?”
舒熠辉摆了摆手,“我们研究医学的,供这个挺不错的,救苦救难,普渡众生嘛,这也是我们泉建宗旨的体现……你说遭人非议,也不是我舒某人吹,津港本地的那些土鳖小民们,背后说说倒随他们,但有胆子在我面前诋毁这佛像的,津港还没这号人!”
短短的几句言语,舒熠辉眼神中的那股霸气沛然而生,言下之意是其权势惊人,津港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
张睿明心里一阵血气上涌,他真想现在就狠狠的怼回去,可目前局势未明,还不是掀桌子的时候,他忍住心里情绪,语气幽幽的说道:“这露天佛像,还是这么大一宗的,就算一般人没资格说你,但这毕竟还是属于宗教局管理范围的吧,私设佛像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们也没提过整改意见?”
张睿明话里已经给舒熠辉压了一头,但这位超级富豪倒完全没听出张睿明言语中的讥讽,他还自顾自的炫耀道:“整改?呵,你还真说对了一半,确实有过一些爱管闲事的穷老百姓举报过这个佛像,可是,我说过了,在津港都还没敢向我这样说话的人,你知道宗教局那班人接到这个举报电话后怎么回答的吗?他们都不敢向我提这件事,自己就替我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说我这金佛不是露天建筑,夹在我们泉建总部大楼的双子中间,头上有顶,是和家里陈设的那些给私人佛像一样,不加约束的,不需整改的……哈哈,这些人还是懂事的,不敢触我的眉头,自己就替我掩盖过去了,还真是让我省心省力。”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阵愕然,虽然不知道舒熠辉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其中自夸的成分有多少,但确实在佛像管理上,露天陈设的佛像和室内私人所设佛像,是完全不同的管理模式,可泉建的这金身大佛如果都是算室内的话……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倒是愿意相信舒熠辉的那个版本在津港还真没几个敢向他主动挑衅,说一个不字的人。
“张检,往里面观览观览,指点一番。”
舒熠辉手一挥,真像迎接一位远来的熟客,这几下挥手邀请的动作舒展自然,客套中又不失威严,一看就是平时经常接见领导,陪同官员视察的动作,对这整个流程是早就熟捻之极。
张睿明这次可不是来跟他搞什么观览、视察的,他目的明确,就是为了从这里找到周强农两兄弟,救他们于这贼窝,可眼前舒熠辉居然亲自接待,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而且看这接待架势,是把他当作津港和南州的大领导视察来的。
混了这么久,要是让唐诗知道舒熠辉这么大个老板,居然都在自己面前如此架势,想必老婆也会将这当作一种炫耀的资本吧。
张睿明虽然心里掠过一丝难得的虚荣,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他知道,眼前舒熠辉如此虚情假意的客套,完全是因为先前自己的那通电话。
当时,在苦思许久都没有办法联系上周强农的情况下,张睿明干脆横下心来,决定以身饲虎,一通电话直接打通到舒熠辉秘书处,宣称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希望能和泉建这边合作,顺便语气装的颇为急切,一副只想着从中谋利的样子。
果然,那边在接到电话后,马上引起重视,以为张睿明的突然倒戈代表了官方态度的更变,舒熠辉甚至亲自回了个电话过来,马上邀请张睿明上门详谈,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走进舒熠辉在泉建大楼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是这栋楼整个的第28层,都完全空出来,作为这位董事长的办公区域,巨型的玻璃窗,直面津港的入海口,背后靠着的,又是津港最高的秋山,整个一个面海靠山,金佛坐中,简直是从布局上就能看出,这是舒熠辉一个人要独吞津港这条入海龙的龙珠宝气,是一个龙生水舞的大风水局。
张睿明站在舒熠辉平时所经常站立的窗前,望着入海口那边汽笛连鸣,无数货轮在港口进进出出,大海在这朗日下,映的近海的波涛都有些发白。
“舒总,我知道的商界大佬里面,只有两个人像你这样,有一个独层的办公室一个香港的李超人,还有一个就是杭州的马老师。”
每天面对无数恭维的舒熠辉,明显对于张睿明今天这别出心裁的比喻颇为受用,展眉笑道:“哦?这只是我们泉建总部最近在精兵简政,一些办公单位搬出去了而已,而且,对于我们来说,这点也不算什么啦,张检,我上次就说了,我对你挺欣赏的,只要你真明白了我们这种的思维模式,还有所站立的高度,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出头的啦,怎么样,今天过来,有何指示啊?”
张睿明见舒熠辉没和自己客套,上来就直指问题中心,他倒也不想和这大枭雄兜圈子,他心里还记挂着周强农那边的情况,这下被舒熠辉问起,他便直截了当的说道。
“舒总,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你贵人事忙,我也不耽误你时间……这样,既然你还记得上次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话,那……有些关键的事情,你应该也还记得吧?”
张睿明说的简单直接,就差当面找舒熠辉要那60万了,可舒熠辉是别人敬一寸,他要欺三尺的人,见这位之前还大言炎炎,说要弄死自己的检察官,此时还不是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屁颠颠的跑过来讨要好处,他内心生起一丝对张睿明的鄙夷来,见这情形,他不由的有一种想玩弄此人的念头。
“我那天和张检谈的很多啊,不知道张检说的是哪一桩事?”
他明明知道张睿明的言下之意就是讨要那份好处而已,可终于尽占上风的时候,舒熠辉趾高气昂的尾巴随着他的暴发户脾性展露出来。
张睿明知道这人现在是在耍自己,但还是只能配合他道:“就是当时,舒总提过……如果小弟真辞职不干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舒总这谋个差事?”
“哈哈,这事啊~”
舒熠辉仰头一笑,他最喜欢看到这些个自诩人民卫士,卫道先锋的丑态,平时装的那副道貌岸然,现在不一样为了几根骨头就要主动舔过来!
他本想再逗逗眼前这姓张的狂妄小子,但此时本就是为了息事宁人的时候,犹豫片刻,他脸上还是换上了笑容盈盈的假面,语气和煦的说道:“张检说的是给你60万顾问费?还是说以这个税后年薪聘请张检作为我们的法务经理?这两项任君选择!”
说到这里时,舒熠辉双手一摊,下额微抬,恍惚间把自己当作了救世主一般的超人,在掌间玩弄这些蝼蚁的命运,操控自己的超级帝国,是他此生唯一的乐趣。
但这次,他却没有想到,这套手法却对眼前的这检察官失了效,只见张睿明居然摇了摇头道:“舒总,我想要的,这两项都不是。”
这下轮到舒熠辉摸不着头脑了,他本以为张睿明这次过来,就是乖乖吞下香饵的,可这小子居然连自己给的两个选择都不选,这是干什么?想狮子大开口?
“张检什么意思?嫌少……?”
张睿明的回答更让他奇怪,只见这位检察官先是下巴微收,点了点头,然后神情一变,却又开始摇头。
舒熠辉表情的错愕只是一瞬,在厌烦这种被人猫捉老鼠般玩弄的感觉后,面目有些微怒,语气短促道:“到底什么意思?”
“听说现在周强农就在这里?”
“额……谁?”舒熠辉没想到张睿明居然会问这个,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当过了半响,搞清楚这位检察官居然问的是那两个周家的小贼之后,他犹豫片刻,直接答道:“我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怎么?张检,他们不是和你一边,和你有联系的吗?”
张睿明此时嘴角一撇,径自答道:“舒总别骗我了,我知道他们现在就在这里,你还在派人和他们谈判吧?准备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数,让他们撤回这起诉讼?”
舒熠辉脸上猛然一变,他不知道这检察官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有人向他泄露了这件事,在商业谈判中,特别是这样涉及多方利益的谈判事项,保密工作是重中之重,特别是对于对方之间的沟通渠道,这是相当忌讳的谈判风险。虽然这次的只是法院和解相关的谈判,但舒熠辉毕竟在商场打滚这么久,对张睿明此时提出的这件讯息,顿时感到十分敏感,连带着情绪都有了些起伏。
见舒熠辉半响没有作声,张睿明自顾自的坐到了他那宽大的老板椅上,皮鞋轻轻在地上一滑,整个人在椅子上转了半圈,面朝连绵近十米宽的巨幅落地窗,望着这无敌海景,享受着舒熠辉平时在谈笑间纵横捭阖的感觉。
“哇哦~这还真是过瘾啊,舒总,不愧是上百亿身家的老板椅,你这是皇帝一般的视角啊!”
“张检……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现在只想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舒熠辉面目低沉,他见张睿明是有备而来,收起来原本准备几十万打发掉这个小公务员的心思,毕竟张睿明是市检的人,他不敢像对付周强农那般,以巨款引诱,然后以敲诈勒索罪将其投入大牢。对于这样的官家人,他还是想花钱了事,至少尽量不起正面冲突。
“我想要什么?呵呵,舒总,其实你这人吧,虽然这么有钱了,可是眼光居然还是这么的……促狭,你觉得我会和周强农他们那些大老粗一样好对付吗?60万就准备搞定我?你知道我为了调查你们公司,跑了多少地方?蹲了多少点吗?我告诉你,现在你给周强农提供的,远远不止这个数,我别的也不要,我就要你们给周强农他们两个臭农民提供的那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