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揉着肿包的手僵了僵,“……啊?”
“你当时不是在听雨轩楼下,竟没听见动静?”
苏柒咽了口口水:“没……没啊。”
慕云梅便兀自叹道:“这等神仙打架的盛况,真是百年不遇,可惜了,可惜了!不过,他二人平日里好得穿一条裤子,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苏柒面色古怪地尬笑:“许是看上了同一个小倌儿?”
他二人尚未说清楚这两位“神仙”究竟为何打架,却猝不及防有人怒气冲冲打上门来。
苏柒只听慧目斋大门被人大力踹开,发出宁死不屈的一声响,便见一群身着皂衣,手持水火棍的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横肉大汉扯嗓子呼喝:“哪个是苏柒?!”
慕云梅与苏柒对视一眼,伸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自行起身踱出门去,架子端得十足:“大清早的,何人在此大呼小叫?”
为首的横肉大汉眼见慕家五爷从屋里走出来,不由心下一惊,忙抱拳道:“广宁府捕头薛无涯,见过慕五将军!”却暗自凛然:这尊大神怎么会在这里?
慕云梅见是个识相的,语气冷冷道:“原来是薛捕头,不知带这许多人来访,有何贵干呢?”
“这……”听出这位大神语气透着不善,薛捕头方才的气焰先熄了大半,不由拿眼角去瞥那带路的江家人,暗想此番行动是不是草率了些?
薛捕头支吾不言,却忽见落梅从一众人后跳了出来,一身缟素满面悲怆地指着苏柒大叫:“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我家小姐!”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苏柒犹如被滚滚天雷击中一般,僵了片刻,方哑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家小姐她……”
落梅忽然跪地崩溃大哭:“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家小姐与你何愁何怨?你竟一而再地害她!如今害得她撒手人垣,你可满意了?!”
面对她的咄咄指责,苏柒置若罔闻,苍白一片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江雪死了?!
她无力反驳,一旁的慕云梅却看不下去,蹙眉向落梅道:“生死大事,岂容你信口雌黄?!”
落梅抬头见眼前站的正是昨夜追她之人,瞳孔骤然缩了缩,但又见薛捕头顾及他身份,不敢造次,只向薛捕头哭诉道:“薛大人明鉴,这姓苏的妖女三番两次来府上寻我家小姐,劝她莫要嫁给赫连侯爷。上次半夜闯入我家小姐闺阁,给了小姐两颗黑黢黢的药丸,我家小姐吃了以后,就……”她掩面哭泣了几声,抽噎道,“这妖女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妒忌我家小姐要嫁给赫连侯爷,才千方百计地阻挠,上次想在迎亲路上用妖法害小姐不成,此番又处心积虑毒死了她呀!”
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又情真意切的样子,由不得围观众人不信。薛捕头轻咳了两声,向慕云梅抱拳道:“五将军,如今江家小姐无辜身死,江府状告这苏姓女子毒死了他家女儿,于法于理,我都要将她带回广宁府审问,请五将军通融则个!”
这下,连慕云梅也犯了难,示意薛捕头稍待,悄悄拉过苏柒,低声问道:“你当真给过那苏小姐药丸?”
苏柒点头,“是给过,但那是……”
她话未说完,又听门口人群一阵喧哗,一众皂衣捕快识相地自动分开,现出一个高大清梧身形。
慕云松扫了一眼慧目斋院里的众人,又望了望正做亲密状窃窃私语的慕云梅和苏柒,万年寒冰似的脸色骤然又冷了几分,“何事?”
见自家大哥适时出现,慕云梅心底暗舒一口气,几步走到大哥面前,低声道:“江家小姐暴毙,江府竟告到苏姑娘头上!”
他尚未来得及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个清楚,落梅已“噗通”跪在慕云松面前,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摆哭嚎:“分明是这妖女,用药丸毒死了我家小姐!请王爷明鉴!”
苏柒被她哭得头痛,暗想以这丫鬟一通唱念做打的本事,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她本有恃无恐,自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偏偏在抬眸的一瞬间,对上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
“哦?”慕云松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襟扯出来,转眼向薛捕头问道,“既是江家告状,依例当如何?”
听王爷问话,薛捕头忙抱拳惶恐答到:“回王爷,依例应将嫌犯押解回广宁府,打入大牢,关押候审!”
他话音刚落,门口闻讯围观的群众已是一片啧啧之声,有人低声笑叹:“这薛捕头也是太不晓事,广宁城中谁不知道,这慧目斋的苏姑娘是王爷的……”
“是啊,这薛捕头今儿可是打雁偏被雁啄眼,自讨苦吃啊!”
“未必,就看这位自诩刚正不阿的王爷,敢不敢明目张胆护着自己相好儿了。”
听着门外的一片窃窃私语,薛捕头大有如梦方醒之感:之前便听说北靖王爷在民间有位红颜知己,本以为不是青楼的花魁便是哪家的闺秀,谁能想到竟是个开风水铺子的女先生?!
薛捕头但觉后背冷汗涔涔而下,刻意不去理会哭告的落梅,向慕云松抱拳道:“下官愚钝,不知道这位苏姑娘就是……”
却被慕云松挥手打断:“我大燕以法度治天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本王犯了刑律,也要一律处置不得宽宥,薛捕头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头顶的乌纱不要也罢!”
薛捕头被王爷一通训斥,低眉塌眼地诺诺连声,心中却愈发拿不定主意:今日若抓了王爷的相好,只怕自己今后绝没有好日子过;但若不抓,偏偏王爷的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抓还是不抓,这是个性命攸关的问题。满脸横肉的薛捕头深觉自己智商欠奉,抬头将哀怨的眼神投向面面相觑的王爷和他相好:你们自家的事儿,好歹给个准主意啊!
苏柒望了望慕云松那张毫无情绪的脸,想他方才一句看似刚正不阿,实则将她往火坑里推的话,不由心中一酸,面上却冷笑道:“王爷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这话在慕云松听来实在讽刺:原来,在她心里,我就是这么个不可依靠之人。
他此番硬着心肠前来,本欲与她撇清干系,从此相忘于江湖,偏偏碰上她遭此横祸,面临囹圄之灾。
本想着,虽不能刻意知法犯法,显得过于偏私,但只要她有个伏低认错的态度,以他北靖王爷之尊,出面与广宁府尹协商一二,定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偏偏,这丫头一点不肯低头。
慕云松心里着实气恼,但转念一想又了然:以她如今的身家处事,闯了祸自有定远侯爷赫连钰保着,再加上一个被她玩弄于股掌的慕家老五……呵,人家还当真不需要他这个北靖王爷!
他一瞬间转过千般念头,但觉心中愈发凉凉,“看你笑话?你以为你的笑话,很好看么?”
“大哥!”慕云梅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不禁出声提醒:捕快当前,是你二人斗气的时候?
纵观整个广宁城,能有特赦之权的,只有北靖王爷一人,他若不发话,以他慕五爷的身份,依律亦不能干涉广宁府拿人。
慕云梅心下着急,死命以目示苏柒:这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好歹赶紧服个软求他一求,免受牢狱之灾呀!
他几乎要将眼珠子瞪了出来,苏柒终于开口,望慕云松笑道:“王爷说得是,我虽区区一届小女子,却也懂得廉耻,不能让王爷这般看了我的笑话。”说着,将手腕子一伸,“薛捕头不是要拿我归案?那便快动手罢!”
“这这这……”薛捕头满脸的横肉都在作难地颤抖,谨小慎微地拿眼神去窥慕云松脸色,“王爷,下官这……拿是不拿?”
“放肆!”慕云梅一把将苏柒的手腕子按了下去,冲薛捕头冷声道:“我北靖王府的家眷,也是你能辱没的?!”
说罢,蹙眉瞪了他大哥一眼:差不多得了,你还真打算把她抓到广宁府大牢里去?面子何在呀?!
偏偏他家大哥此番铁石了心肠,面沉如水一语不发。
他不发话,众人皆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须臾之后,这一片尴尬的沉默,便被苏柒的一声低笑打破。
他在等什么?等她低三下四地求他援手,然后以此为要挟,让她继续心甘情愿地当他挡在世人面前的幌子?
她又在等什么?等他良心发现,念一丝旧情大发慈悲,继续扮演他高高在上的霁月清风,和对她不计前嫌的一片深情?
可笑啊可笑……
“薛捕头还看不出来么?王爷与我并无半点关系,我不过一个市井间混日子的平凡小女子。”她挣开慕云梅按着的手腕,理了理鬓角衣摆,犹如要去赴一场晚宴的架势,“走吧!”
说罢,兀自将薛捕头手上的铁链子往自己脖颈上一套,那带着血腥味的冰凉激得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却兀自挺直了腰背,昂首挺胸向门外走去。
薛捕头反倒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深觉从未见过如此自觉自愿的犯人,只得苦着一张脸向慕云松连连作揖:“王爷得罪得罪,下官告辞,告辞……”
门口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见苏柒果然带着镣铐被押了出来,不禁啧啧称奇:“连自己的相好都不出手相救,咱们王爷果然公正磊落得很!”
苏柒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舍了自己的清誉,全了你的名声,王爷,你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