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驾车的马夫貌不惊人,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见到缓缓从宫中走出的老者,汉子一步跳下马车,“老爷。”
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老者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脸,对投来询问目光的汉子摇摇头,“走吧。”
马车缓缓向城内丞相府驶去,眼看着快到家门口了,驾车的汉子这才问道:“老爷,又没见到王上?”
在宫里被负责服侍王上的刘公公劝回后,已经数月没有见到王上的黄峰在车厢里叹息一声,古稀之年,又称悬车之年,意为退休在家,把当官时候坐的车收悬起来,而他到了这个岁数,却还是休息不了。
掀起帘子,望着车外倒退的城中景色,老者眼神复杂,难不成他这个老不死的真要比障林国晚走一步?
“武彪,王上身边的那女人当真是一名修行人?”
“吁。”
佩服老者为人,自愿守护在黄峰身边充当马夫的汉子勒紧缰绳,喝住骏马,四处环视下,这才开口道:“老爷,数月前,王上和她来咱们府邸看望老爷时,小的就发现有些不对劲,看她走路动作和举止反应,小的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十之八九,应该是跟小的一样,是一名聚气境武夫。”
服侍障林国皇室先后三代的黄松脸上忧愁之色愈发浓郁,“这可如何是好,陶毅不理国事,终日深锁宫中,莫非是被这女人勾了魂不成?”
服侍过障林国皇室先后三代的老者焦急之下,直呼如今障林国皇帝的名讳。
障林国,拥有三城十一郡,以陶氏为尊。
扶着老者走下马车,武彪沉声道:“老爷,小的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就算这障林国形势再乱,小的拼上姓名,也能保老爷一家无忧。”
老人情意阑珊,拍下汉子抱紧的双拳,伸手指着城内苦笑道:“你能保住我一家,谁能保住这障林国家呢?”
深看了一眼城内千家万户的闪烁灯火,黄峰大步走进丞相府。
“派人请太傅和太师来府一叙。”
深宫里,穿着大红蟒袍,上面绣着仙鹤图案的老宦官站在门前,轻声道:“王上,黄丞相已经被老奴打发回府了。”
房间里,正在写一幅字帖的陶毅笔下微微一滞。
“好,退下吧。”
听到屋里主子发话后,老宦官不敢打扰,躬身退下。
没有让宫女来整理床褥,正在被窝里给男子暖床的女人坐起身,“看样子,王上这些日子不上朝,急坏了这位黄丞相。”
薄纱轻裙走下床,女人从后面搂住陶毅,轻笑道:“看来障林国可不能没有王上呢。”
陶毅放下笔,转过身将女人揽在怀里,柔声道:“障林国有没有我不重要,可我不能没有你。”
轻嗅着身前女人发香,男子闭上眼睛,“况且,以后还有障林国吗?”
抚摸着为了她抛弃了许多的男子胸膛,女人有一些心疼,“说实话,王上,你后悔吗?”
“后悔?”
“覆水不能收,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陶毅指着墙上那幅障林国山河图,“背弃了亲人,背弃了祖业,好像是有些后悔。”
“不过…”
抬起女人下巴,抚摸着精致的脸蛋,男子笑道:“值了。”
安顿陶毅睡下,以身体欠安,多多休息为由拒绝跟男子同床共寝的女人披着鸾凤长袍,向一处偏宫走去。
想到陶毅睡前抓着她的手,说的那句话,吴羡咬咬牙,走进屋里。
头戴玉冠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吴羡,我看今日他感慨颇多,是心生退意了?”
深更半夜来此见老者的吴羡欠身道:“风师叔放心,计划照常进行,不会有差错。”
老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吴羡,这次事成,你对淋风谷便是有大功,到时候定会重重赐赏你。”
看着殿前恭敬称是的女子衣袍内的身姿,老者感慨一声,自己那位师兄真是有福啊,竟然拥有这么一位炉鼎尤物,要不是这趟事关淋风谷兴盛大事,想必师兄定是不肯将这吴羡差遣出来。
殿前女人有些唯唯诺诺,心情大好的老者笑道:“吴羡,你还有别的事?”
想到男子抓着她的手,那句“我知道你是修行人,也知道你的目的,答应我,事成之后,别抛弃我,我们一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好吗?”
吴羡跪伏在地上,恳求道:“风师叔,吴羡不敢奢望宗门赏赐,只是希望风师叔能看在我为宗门卖力的份上,这次事成后,放了陶毅一条生路,让我归隐山林,过些普通日子。”
在淋风谷地位尊崇的老者摇摇头,讥笑道:“吴羡,难不成是日久生情了?”
轻轻一抬手,跪伏在地上的女人头部不由自主的抬起,老者对这张精致面孔笑道:“我那师兄可是再三嘱托我,事成之后,一定要把这个跟你云雨一番的男人杀掉,不然,他心里会有芥蒂。”
“风师叔…”
抬手打断女人,老者神色不悦,“吴羡,以为有些功劳就能与我这么说话了?”
“呦,这不是吴师姐吗?”
正当吴羡欲要解释时,有人推开门,走进屋里。
这趟淋风谷与灵云山和剑血山庄争夺机缘之人,被淋风谷寄予厚望的青年韩风华走到女子身旁,对着老者行礼道:“师傅。”
瞄了眼身旁吴羡的玲珑身材,韩风华笑道:“师姐怎么跪在这,师傅,发生什么了?”
知道徒弟一直惦记着吴羡,想吃下这具诱人尤物,老者笑道:“你的吴师姐,心有所属了,在这里求我事成后能不能让她过些平淡日子。”
“哦?心有所属?”
韩风华叹了一口气,“看来我是得不到师姐的心了。”
抚摸着女子后背,韩风华眼神炙热,在她耳边轻语道:“师姐,那个陶毅,是一定要死的,就算师叔不杀他,我也会杀了他,至于你,等我得到了机缘,想必师叔不会吝啬把你当做礼物,送给我。”
在吴羡的颤抖中轻舔一下女人耳垂,韩风华笑道:“师姐,你逃不出淋风谷,更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好了。”
老者从打坐中起身,向韩风华问道:“事情打探的怎么样了,灵云山和剑血山庄的人,都来了吗?”
放过女人,韩风华点头道:“剑血山庄的人,早早就进了城,但是灵云山的人,却一直迟迟不见,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迷药。”
“灵云山?”
老者皱起眉头,“不可不防,等到明日我与那剑血山庄的厉有疾见了面,再做打算。”
“全听师傅的。”
老者对着仍然跪伏在地上的吴羡道:“吴羡,你回去再想想,换个要求,老夫定会答应你,这几天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你不可大意,退下吧。”
战栗中听到老者的言语,吴羡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敢在待在这里,起身告退。
突然,一声清脆的拍打声响起。
吴倩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在女人紧绷的臀部上重重一拍的韩风华笑道:“抱歉师姐,失手,失手。”
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青年笑道:“师姐走吧,我和师傅还有事要商量。”
忍住心里的娇羞和愤怒,吴羡急忙向外走出。
盯着那副凤鸾长袍间若隐若现的薄纱,韩风华收回目光,虽然恨不得立刻就把这女人吃在嘴里,但是理智告诉青年,只有在得到了这份机缘后,他才能那么肆无忌惮。
冷哼一声,老者重新入坐,“毛手毛脚,就不怕她去你师叔那告状?”
在老者一旁坐好,韩风华轻蔑一笑,“等得到了机缘,我连淋风谷都吃的下,怕什么师叔?”
不过青年连忙道:“不怕师叔,但是师傅我还是怕的。”
没有责怪青年言语中的不敬,反而若是没有这份傲气,老者才会对青年感到失望,修行人,若是没有一副高出众人的心气,那跟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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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间客房里走出来,脸上一道刀疤的男子伸了个懒腰,看到屋顶上的人影后,一脸惊讶道:“不会吧,师弟,你还有这癖好?”
屋顶上,少年双脚略微张开,做出伸出一臂举剑,一手夹住剑身的古怪动作,听到男子言语,收起姿势,向下一跃,站在栏杆上。
“你别血口喷人。”
知道少年在修炼剑血山庄的剑桩,厉有疾笑道:“这大晚上不睡觉,在这练剑,难不成你厉寒是个窝里横,担心摆弄不过那两个小子?”
嫌弃的看了眼男子,剑上有一百道血痕的厉寒冷哼道:“你到底混没混过江湖,我这叫有备无患,你懂不懂?”
说话向来如剑一样刺人的少年揭短道:“你瞅你脸上那道疤,难不成被人砍还觉得帅?自大狂。”
一巴掌将站在栏杆上耍帅的少年拍下楼去,厉有疾笑呵呵道:“就你话多。”
轻轻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男子乐道,怎么不帅了?
而且,一个疤换了一百道血痕,不赚吗?
楼梯旁,走上楼的妇人看着一巴掌将少年拍下楼去男子,惊慌道:“客官,你…”
男子回过头,摆摆手,“没事儿,小打小闹。”
走近正要回房的老板娘身前,男子一把揽住妇人腰肢,笑问道:“我帅吗?”
楼下,听到一声巨响,跟朋友们喝的伶仃大醉的掌柜的,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对龇牙咧嘴站起来的厉寒问道:“小伙子,没事吧?”
厉寒摇摇头。
见到少年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掌柜的迷糊道:“小伙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瞧着主动跟那狗日的把自己拍下来的厉有疾走进屋的妇人,厉寒心疼的看了一眼掌柜的,“四月份了。”
知道时辰的掌柜的嘴上重复着四月份了,又继续回到桌上酣快畅饮。
倚在一株光秃秃的树上,少年望着枝头,等到了四月,这株树,就会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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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破庙里,靠在墙边的宋皆宜有些困意,外面雪要停了,他还没跟那个小男孩聊完吗?
山顶上,少年和男孩就这么坐在雪地上,穿着董难言给的一套袄袍,男孩手里捏着雪块,再度问道:“大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的命就这样了,不值得你帮我的。”
跟名为秀林的小男孩说,要去障林国皇城帮他查明身世的董难言笑道:“怎么就不值得了?”
小男孩苦笑道:“我知道大哥哥你人好,愿意帮助我,但是我没有什么能还给你的。”
指了指破庙,男孩小声道:“我就这么一座庙,还不算是我的,我只能算是借住。”
董难言坐在地上,像是再跟小男孩说话,又像是再跟远方说话,“别认命,命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我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曾经我也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
董难言轻轻一笑,“是呀,跟你一样,哪怕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世,也不知道谁是我的生身父母,我能理解你,那种想要知道又不想知道的心情。”
“你比我好,最起码还知道一些线索,所以别放弃,”
“至于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因为以前在我无助迷惑的时候,也有人像我帮你这样,帮助过我。”
没有想到看上去风采翩翩的少年以前跟他一样,小男孩轻声道:“谢谢你。”
摸了摸孩子的头,董难言笑道:“不要谢我,如果以后有一天,你也遇到像我们这样有着相同遭遇的人,希望到时候你也会这样。”
“我会的,大哥哥。”
娴熟的用雪捏出一尊佛像,秀林笑道:“佛说好人有好报,大哥哥,你是个好人。”
董难言笑着摇摇头,“好人往往不求好报。”
小男孩捏的这尊雕像栩栩如生,董难言好奇道:“你怎么会这个?”
秀林腼腆一笑,“借住在庙里,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香火我买不起,所以有时候我会照着之前在城里看到过的佛像,用泥土捏一些。”
记得庙里没有一尊神像,秀林解释道:“泥土做的很快就会干裂,所以我怕冒犯了佛祖,在泥土没干裂前,就会将雕像重新埋进土里。”
望着身前这尊白雪佛像,小男孩轻声道:“我说过,我以后要造一尊不会干裂的雕像,供奉在这间庙里。”
想起在家乡柳树前许下的愿,董难言心血来潮,笑道:“教教我吧。”
在秀林的诧异中,董难言抓起一把雪,神色真诚道:“我也曾说过这种誓言。”
轻捧着晚晴剑,叶芷听到董难言与秀林这番交谈,心中触动,原来小师叔还有这样经历。
宋皆宜到是知道少年的遭遇,看着门外悉心传授和认真听讲的男孩和少年,少女轻轻一笑,对一直低头思索的齐道真问道:“道长你怎么了?”
齐道真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小道士只是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所以一直在这苦苦思索。
那头暗中跟随小男孩的厉鬼,看样子只是跟着小男孩,脚步都是在庙周围,好像从来没有靠近过这座庙,为什么呢?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的齐道真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空荡荡的破庙里,一处墙壁上,有一行大字,只不过奇怪的是,仔细搜查一圈的小道士没有发现,庙外面的董难言没有发现,身穿青神衣,摇摇欲睡的宋皆宜没有发现,叶芷没有发现,修为高深的叶知秋也没有发现。
字迹潦草,但却苍劲有力的大字好像是有人醉酒后癫狂题下。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顺着十个大字再往下看去,有一行极小的字,字迹稚嫩,谈不上工整,只是对着上面的字整齐的写在下面。
泥像裂庙中,金身起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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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色人物皆有,鱼龙混杂的城池内无法无纪,全凭拳头说话,今天可能你一时风光,快意无边,但保不准明天就必死无疑,尸首分离。
所以没有谁敢说主宰这座偏心城。
此刻,在偏心城中算是一方霸主的霖蔼府,府主雨霖公子正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前方,身披白色纱衣的女子轻踩着男子的脊梁,走进这座号称地上观云迹,雾里听雨声的仙家府邸。
偏心城,向来是重男轻女,不过甘愿被女子这么羞辱的雨霖公子待到女子坐下,也不敢起身,匍匐到女子身前,因为女子白纱下是一袭白色长裙,所以男子不敢抬头,将头杵在地上,低声道:“恭迎仙子大驾,霖蔼府蓬荜生辉,小人荣幸之至。”
坐在椅子上欣赏着美景,女子笑道:“你倒是比前面那几个会说话。”
听到女子说的话,雨霖公子冷汗直流,前车之鉴就赤裸裸的摆在那,他雨霖公子敢不会说话吗?
偏心城,好几个比霖蔼府只大不小的势力一夜间从这种城池中消除,只因为眼前这个女子。
看过美景后,女子心情大好,示意男子上前一些后,一脚踩在男子脑袋上。
女子的第一句话,让男子浑身冰凉。
“本来你该死的,没原因,就是想杀你。”
不过在雨霖公子的颤抖中,女子又缓缓说道:“不过这里景色不错,你到也会做人,可以不死。”
从怀中取出一张画,扔在地上,女子起身道:“记住这画里的人,等到他来到这里,一定不能怠慢。”
等到女子走出的远了,这位雨霖公子才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的捡起地上这幅画,画中一位翩翩少年郎笑意温暖。
好似溪水旁,董难言见到周摇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