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儿岭的小酒肆里,知道和尚误会了,老者说道:“大师,你听我把话说完。”
这回老头主动给和尚酒碗里添上酒,酒不苦,但是老者却满嘴苦涩道:“谁怪罪了那搬山兽了,这搬山兽因为由乌金开窍而成,所以本事大着呢,自号搬山大王,虽然听上去像个妖怪,但是却真不怎么坏,跟我们这般挖矿的人不计前嫌不说,还搬来了一座座山岭,安放在沟儿岭,让这里的荒漠重新变成绿地,风调雨顺。”
“阿弥陀佛。”
和尚吟唱一声佛号,“这搬山大王好一副慈悲心肠,真乃大慈悲。”
“是呀,从此我们沟儿岭的百姓和这搬山大王,算是当上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邻居,而且祈雨消灾的事情,往往有求必应,神通大着呢,按照跟我们买卖乌金的仙师们说,搬山大王是叫什么来着…”
老头仔细想了想,一拍脑袋,“叫金丹境,有金丹境的修为嘞,咱也不知道啥是金丹境,但是看那仙师震惊的样子,保准厉害着呢。”
金丹境?
和尚喝酒越来越快,一碗接一碗,“老人家,既然这个搬山大王是头好妖,但又跟那两位施主有什么关系呢?你又为何哭哭啼啼呢?”
“搬山大王是个好妖,但是他的兄弟不是啊。”
酒已经喝下肚,老者缓缓道:“搬山大王有一结拜兄弟,是一头成了精的蛇妖,号称穿山大王,这蛇精平日里无恶不作,仗着一身修为和有一个本事更高的结拜兄弟,肆意横行,就连沟儿岭附近的不少门派仙师,都给它吞进肚子里去了,要不是看在搬山大王的面子上,再加上勉强算个邻居,我们这沟儿岭,早就成了一片埋骨地了。”
“那搬山大王既然是它的结拜兄弟,他就不管管?”
老者摇摇头,“管什么,搬山大王对这蛇精好的很呢,早年间这穿山大王淫行大发,祸害了一个仙家门派里的女弟子,惹得人家老祖出手,险些杀了这头蛇精,最后正是搬山大王出手,雷厉风行,硬生生搬来一座大山,将那报仇而来的老神仙打成重伤,听到说再也不找他兄弟麻烦了,这才离去。只可惜留下他性命的搬山大王前脚刚走,那头暴戾阴毒的蛇精后脚就将老神仙一口吞下,连带着那个仙家门派,都被显露真身的蛇精穿山而过,碾碎塌烂。”
“这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这搬山大王是个好妖,做着好事,怎么就对做着坏事的兄弟这么宽容呢?”
“为什么?”,老者放下碗,叹道:“因为这头蛇精当初对着搬山大王有着点化之恩,听说正是因为蛇精的指点,那块乌金母金才能成形化作乌金搬山兽。”
平日里可不敢说什么蛇精,因为听说穿山大王有顺风耳的神通,能听到千百里外的声音,一旦被它听到有人说它坏话,那如参天大树树干大小的蛇尾可不是吓唬人的,但此刻因为喝了酒,再加上心灰意冷,已经抱着必死之心,老者反而不在乎了,唾骂道:“这头仗着兄弟为非作歹的畜生,生性荒淫浪荡,喜好娇嫩女子,而且凶性暴戾,被它祸害完的女子都被凌辱致死,吊挂在山头树枝上,作为它日常的甜点。要不是我是个没本事的卖酒翁,老头子真想扒了这畜生的蛇皮,剜出它的蛇胆拿回来泡酒!”
碗里酒水都随着老者的情绪而晃悠,眼泪眨巴眨巴掉到桌上,老者急声道:“大师,真不是我赶你走,是你再不走,你就要身陷险地了。”
“前段时间沟儿岭的百姓祈雨,但因为搬山大王有事闭关,所以委托了那头畜生前来,这头畜生只是掐指一点,沟儿岭就久旱逢甘露。虽说忌惮他的凶威,但毕竟祈雨成功,百姓们杀猪宰牛,献祭给这头畜牲,当然少不了酒水,这沟儿岭,就属老头子我这的酒好喝,所以千不巧万不该,让这头畜生,瞧见了我的闺女。”
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生长的花容月貌的女子坐在另一桌前,如果早知道长得好看也是错,她真想在见到那头畜生前就把脸划的丑陋。在见到她之后,那头蛇精的目光便不曾离开她,不过化成人形的蛇精因为有事,没有立即将她带走,而是事后委托几只山精野怪来到酒肆,对老头扬言,“三日后将闺女送上洞穿山,不然连带着沟儿岭都要大祸临头。”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三日内将所有办法都想了一个遍的父女二人无计可施,见到过蛇精的本领,跑是跑不掉的,而不想被蛇精祸害,想要自尽留下清白的女子也被老者拦下,一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闺女死,二是担心惹得蛇精迁怒沟儿岭。
还好就在父女两人准备认命的时候,昨夜酒肆里,来了两批人,一个和尚,一对男女。
和尚癫狂,只知道饮酒,但那对男女到是侠义心肠,见到父女二人愁眉苦脸,以泪掩面,问出了原委实情后,叫吕仁义的男子对他们笑着说:“老丈,妹子,你们擦擦眼泪放宽心,明天照常生活即可,这件事我和郭妹替你们解决了。”,男子行事果断,说完就拿起了倚在桌子上的长剑,和女子携手向洞穿山走去。
“坏喽,坏喽。”,和尚摸了摸锃亮的光头,“到现在都一天了吧,还没有回来,这是凶多吉少啊。”
满心惭愧,老者觉得真是对不起那对侠义的男女,连累了他们葬身蛇腹,叹气道:“大师,前因后果我都跟你说了,你快走吧,走的晚了,真的就来不及了。”
“哎呀,对,贫僧糊涂了,还在这傻待着什么,要来不及了。”,和尚起身急匆匆的向外跑去。
不怪和尚的见死不救,想着总算是少连累一个人,就在老者端起酒碗,要跟自家闺女喝口最后的送行酒时,酒肆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刚才急匆匆跑出去的和尚又急匆匆的跑回来,在老者和女子的目瞪口呆中,像一开始来时那样,一头扎进酒缸中,大口狂饮,然后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半捧着一壶酒,大步出门。
“大师,无妨,再多拿点。”,等到他一死,这间酒肆也就荒废了,老者非但不怪和尚趁火打劫,占着便宜,反而还希望这个嗜酒如命的和尚再多拿走两壶。
突然,老者一跺脚,急的连称呼都变了,叫喊道:“和尚,你走错方向了,那边去不得,那是洞穿山啊。”
拎着两壶酒的和尚像是喝醉了没有听到老者的话一样,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可不能让他白白去送死,见到怎么吆喝都没用,老者撂下酒碗,就要向外去拦住这个和尚。
“爹。”
惊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只见女子指着酒缸喊道:“爹,你快来。”
摇摇晃晃的人影已经走远了,老者懊恼一叹,这和尚,这不是去赶死吗!
走到闺女身边,老者道:“闺女,别心疼几口酒了,给他喝就喝了,算是给他送行了。”
女子摇摇头,像是见了鬼一样,“爹,不是的,你快看。”
“看什么?”
不知道闺女一直让他看什么,老者走上前,“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喝了两口…”
神情震撼,足足愣了一小会,老者把手伸进酒缸里,晃了晃,缓缓道:“闺女,把醒酒茶给爹拿来。”
喝完茶,确定没有喝多后,老者望着外面呢喃道:“这是个啥和尚嘞?!”
有一个方桌宽窄大小,比老者只矮了一头的酒缸里,空空如也。
山路上,满缸酒水入腹,有人摇摇晃晃道:“还酒钱去喽。”
金碧辉煌的宫殿建造在山顶,这座让周围不管是凡人还是修行人都闻风色变的洞穿山宫殿前,横陈了一地死尸,死后化为原形的精怪无一例外,都是被一剑洞穿心口而亡。
哪怕现在那对男女气喘吁吁拄剑而立,但洞穿山的喽啰妖精们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都远远的离开那片区域,不光是害怕一剑毙命,更是担心被显露真身的自家大王碾成肉泥。
交手的烟尘中,一头庞然大物正在缓缓扭动,长达十几米的身躯盘旋而立,鳞甲上覆盖着一层闪烁着光泽的金属,像是通体被浇铸而成,两个竖起的眸子正阴冷的望着下方的男女。
这两个莫名其妙闯上山的男女,连话也不说,拔剑就杀,虽然只是区区凌虚境的修为,但是靠着相辅相成的剑法和如同一体的连击之术,竟是逼得他显露真身,不过这对男女的剑法实在太过诡异,虚虚实实,尤其是那两把像是一潭碧水一般晶莹剔透的长剑,上面泛着阵阵寒气,竟是能破开他的鳞甲!
还好关键时刻祭出结拜兄弟送给他的乌金甲丸,挡住了直奔七寸而去的剑气。
狰狞的蛇头不停的吞吐信子,乌金甲丸覆盖住全身的穿山大王蛇眸间满是恶毒之色,打斗了一天,这对男女看上去已经力竭了,那么接下来,该想想给他们怎样的死法了。
“仁义哥,这蛇精身上的乌金被祭炼的堪比灵宝,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了。”,郭铃兰的长裙上带着点点血迹,有敌人的,也有女子自己的。
没有想到这头蛇精身上的乌金鳞甲竟然能挡得住他的寒潭剑,吕仁义一边喘息一边道:“郭妹,你听我的,这头畜生穿着乌金甲,凭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缠斗过它的,所以我来拖住这头畜生,你先走,去沟儿岭那里把百姓们都送到安全的地方。”
“仁义哥,我不走,我走了只剩下一把寒潭剑,你必死无疑。”
“还想走?”
通体绽放出黑芒的穿山大王蛇尾一摆,像是搅动了无尽狂潮一样,风沙中夹杂着凶戾的气劲,震的吕仁义和郭铃兰二人腾空躲避。
黝黑的乌金向着蛇身两侧延展,最后定型为一对黑色翅膀,穿山大王展开双翼,冲天而起,一道带着腥风的寒蒙阴气从血盆大口中向下方的男女喷过去,凡是沾染上的土地瞬间就变得雪白冰寒,然后龟裂粉碎。
“仁义哥,小心。”
空中,被乌金覆盖的大嘴张开,穿山大王像是一座山一样不断朝着躲避寒气的吕仁义碾压过去。
危急关头,郭铃兰手指间剑气一闪,摁在自己的眉心上,从上到下一划,一柄长不过两尺的碧绿剑从中一闪而出。
即将将吕仁义吞进口中的穿山大王本能间心头一阵悸动,乌金再次变幻形状,像是从背后生长出来一条条蛛矛,穿插在大地上,借力一弹,一道碧绿光芒擦着蛇腹而过,在乌金鳞甲上留下一道印痕。
穿山大王惊讶道:“眉心剑,你是寒潭府郭家的人?!”
————
与此同时,就在陶氏禁地内桃树根基松动,黑气弥漫而出之时,正在光滑似镜的水面上下棋的老道士手指突然一钝,好像心有所感,闭上双目。
对面头戴银白束发冠的老者嚷嚷道:“牛鼻子,快点下啊,在这闭目养神呢啊?磨蹭个什么?”
见到老道士身边还有一个老道在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睛,老者不敢示弱,也瞪回去,“你瞅啥,牛鼻子,连你也算上,说的就是你们。”
跟穿着一身朴素道袍和老者下棋的老道士不一样,吹胡子瞪眼睛的老道身上的道袍可谓是四海乾坤,道法万千,道袍后背底面上绣着万字曲水与折枝牡丹纹,其上复绣日月云霞,四周环以符箓,衣缘修以海水云龙与八卦纹。
头戴芙蓉冠的老道人冷哼一声,“瞅你咋的?”
指着那盘老者悔棋不知道多少次的棋局,被拉来当见证人的老道士摇头道:“看你下棋一次,贫道跟你们青神山的情谊就得减少百年。”
老者不解道:“为啥?”
头戴芙蓉冠的老道士没好气道:“恶心的。”
“你说什么?!”
老者撸起袖子,“牛鼻子,在我家你还这么狂,信不信老子一会就把阵法打开给你胖揍一顿?”
不置可否,老道士不屑道:“有本事你别打开阵法,你看看你敢不?”
“你这牛鼻子激我是不是?”
“别说话,有本事你就来。”
老道士对付这个匪里匪气的老友早有一套对策应对,只见在道玄观里地位尊崇的老人扯着脖子,活脱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来来来,你往这打。”
正在两人相互展示“绝学”间,与老者下棋的老道人缓缓睁开眼睛。
对待这位道兄,头戴芙蓉冠的老道士到是十分客气,“道兄,怎么了?”
老道士摇摇头,笑道:“小事,小事。”
“那好吧,道兄放心,刚才我在这看着,他没有耍无聊。”
“我会耍无赖?!你个牛鼻子,真想挨揍是不是?”
老道士笑呵呵道:“没事,没事,不碍事的。”
轻轻挪动棋盘上一颗“卒”子,老者心里微微一笑,当初被他吐出去的那颗桃核,都长得这么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