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边的蒿草丛中荡漾着淡淡的水气。朝阳又在水气上镀了层金边。
一个回环状的浅滩处,陷入昏迷的清云子被浸泡的有些浮肿。半个身子还在水里,随着水波一荡一荡的起伏。
隐约中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身上、脸上戳来戳去。
艰难地睁眼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娃娃。
蹲在身边,正一脸好奇的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截挂有新鲜叶子的树枝。
清云子无力的在水里踢踏了两下,终于翻过身来往岸上爬了几步。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地方又重新躺下。
他爬一步,小娃娃就跟着挪一步。见他躺下昏昏沉沉的要睡过去,又拿树枝戳了过去。
清云子把树枝拍到一边,没好气的道“别闹,一边玩去”
感觉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眼皮也沉的厉害。
铺天盖地的倦意袭来,自顾自的昏睡过去。
这一觉,清云子做了个很长的梦。
幼年拜师学艺,无忧无虑勤奋修行。在同辈之中一骑绝尘,被奉为天之骄子。
青年入世,有豪情,有抱负。有兄弟,有仇敌,有尔虞我诈,还有那名精灵古怪的姑娘……
好好一个姑娘,如果不是身在魔教该多好。
诸葛匹夫,老子救过你的命。
别人可以负我,怎么你也敢?五雷珠中的器灵已死,顶多算个顶级灵宝。你想要就明说呀,老子送……借你玩几天也未尝不可呀。
隐约传来“哔哔啵啵”的烧柴声,微风中荡漾着一股香甜气味。
食物的甜香气把清云子从梦中生生拉回到现实中来,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梦境里的一张张面孔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已然模糊不清。
一觉醒来,天已大黑。恢复了些许体力。精神也好了许多。
四下打量,见几米外生着一堆篝火。篝火旁的地面上插着几根树枝,树枝上串着烤的有些微黄的山芋。
一个小娃娃抱腿坐在火堆旁,直勾勾的盯着火堆发呆。
正是早上用树枝戳他的那个熊孩子。
清云子四肢提不起力气。颤巍巍的走到火堆旁坐下,眼角扫了一下山芋,喉咙耸了耸。问道“娃娃,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呀?”
小娃娃只在刚刚他走来的时候抬头瞄了一眼,之后视线又回到了篝火之上。盯着一窜一窜的火苗,声音带着稚嫩和平淡“没家”
“那你爸妈呢?”清云子忍不住问道“没人管你吗?”
问完自己都有些脸红,有人管的话还叫没家吗?
这没话找话,未免有点太明显了。
幸好孩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看不出他的窘态。
“都没了”小娃娃鼻翼扇动,把几根穿着山芋的树枝转了转。语气依然平淡,故作成熟,颇有种小大人的感觉。
清云子摸了摸肚子,和颜悦色的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二狗”娃娃终于把眼睛从山芋上挪开,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清云子“你咧?叫啥?怎么躺在水里睡觉?”
“我呀……我就是……我……呃……”清云子眼中闪出一片迷茫之色“我是……谁?”
………………
嘉育江蜿蜒数千里,江边有个与世隔绝的小渔村。民风淳朴,多以打鱼为生,也狩猎农耕自给自足。在乱世之中俨然是一处安静祥和的世外桃园。村子三面环山,依江而建,因此命名为临江村。
村里生活着五十多户人家,两百多口人。
早些年有一对落难的夫妇路过村子,在村中休养了一段时间。离开时把四岁的孩子托付在了村长家里。
村民们心善,东家一口,西家一顿的也就把孩子养活了。
村长没有子嗣,对孩子颇为喜爱。奈何年老体衰,没过两年就油尽灯枯了。匆匆把村长之位传给一个后生,两腿一蹬,到极乐世界享福去了。
孩子没了管束,又到了讨狗嫌的年龄。从此闹得村子里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起来。
这个孩子就是二狗。
二狗要强,不愿再接受村民的照顾,还向村里宣称从此以后他要自力更生。
当然了,屁大点的孩子怎么可能去大自然刨食吃呢。
他所谓的自力更生无非是偷拿骗抢那一套。小小年纪就成了村里的祸害。
起先只是在别人家的地里抠些山芋,玉米,瓜果来果腹。后来慢慢有人注意到晾晒的鱼干和肉干也经常不翼而飞。
有次二狗跑到村东头的张猎户家去求教狩猎的技巧,临走借了个捕兽夹子说要试试。结果当天下午村西头的刘寡妇就拿着夹子找上门来算帐,说是她家正下蛋的老母鸡被打折了腿。
还偷李老汉院里晒的鱼网去林子里粘鸟。
抢铁头的新衣服,二丫的苞米糖……
最让村民无语的是,村里有几个孩子还把二狗当成偶像,常从家里偷东西‘孝敬’他。
大伙对此是哭笑不得,也没人去跟个孩子较真,睁只眼闭只眼随他闹腾去了。
然而,随着一个叫青爷的疯癫老头出现,村里的受灾程度突然呈几何式爆发了出来。
青爷自然就是清云子。这称呼是他无奈之下自己想出来的。隐约觉得名字中应该带有一个‘青’字。凭二狗的小脑袋也整不出什么好名字。大狗、屎蛋这样的称呼显然不符合的清云子的品味。
清云子饭量大的出奇,一个人能抵好几个成年汉子。不但力气大的惊人,反应也奇快。跟二狗两个在村子干偷鸡摸狗的事游刃有余,自从有他加入,二狗就没被逮到过。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村子的整体生活水平下滑了好几个档次。
尚未成熟的庄稼,还有散养的禽畜都遭受了灭顶之灾。一老一小如同过境的蝗虫,所过之处刮地三尺。
在新任村长的带领下大伙展开数次除害围剿未果后,留下骂声一片。
清云子与二狗初次相遇的地方不远处,有一茅草窝棚。
便是二人的据点。
日头偏西,阳光略显得不那么刺眼,大地经过炙烤也透着暖洋洋的热气。
蒿草散发着太阳灼烤后特有的甜香气息,偶尔微风还会带来一阵江水的清凉。
一老一少眯缝着眼倚在黄土堆晒太阳。
老的是大祸害清云子。
头发胡子久未梳洗,已经打绺粘在了一起。一身道袍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皱皱巴巴的褪到腰间随便一系。匀称而健美的上身,晒成了古铜色。一只手无意识的在肚皮上搓着油泥儿。一只脚穿着露趾头的登云靴,另一只脚跷着二郎腿,脚趾丫夹着玉米秸打的草鞋晃悠。
小的自然便是村里公认的小白眼狼,二狗了。
二狗嘴里叨着根草杆,胡乱哼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无名小调。一脸的满足得意。虽然一如既往的蓬头垢面,不过因为伙食改善不少。小身板透出了几分婴儿肥。
二狗扭了扭身子,后背在土堆上蹭了蹭痒。转过头去“噗”的把草杆吐向清云子。懒洋洋的问道“今晚吃点啥呢?”
草杆在清云子的胸口弹了下,顺着肚皮往下滚。被清云子一把抓住,顺手叼进嘴里“村长家的鱼干都收到地窖里了,我知道地儿。咱晚上摸过去?”
二狗把脑袋摆的跟个波浪鼓似的“鱼汛早就过了,他家存粮也不多,再吃下去就不好过冬了。再说天天吃鱼,你不腻啊?”
清云子撇了撇嘴“张猎户家的土狗挺肥实,上次村里围咱俩。就属那畜生叫的最起劲,烤烤够吃两天的。”
“那狗救过张大伯的命,通人性呢。他可宝贝的不得了,不行不行”。
清云子挠了挠头,然后放鼻子上闻了下。又剔掉指甲里的污垢,嫌弃的咧了咧嘴,胡乱在衣服上擦了一把道“刘寡妇家不是还养了好几只鸡呢嘛?整一只?”
二狗舔了舔嘴唇,又有些犹豫“那几只老母鸡正下蛋呢,要不咱去捡几个鸡蛋吧。”说着扒拉起手指头一样样的数着“二丫家有淹萝卜,再去李叔家地里抠几个山芋,然后到王屠户家瞅瞅有没有卖剩的猪杂碎。用荷叶裹上黄泥一起烤着吃最过瘾了”
“咕噜”清云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笑道“那等啥呢?走啦。”
说完爬起来,噼里啪啦在屁股上一顿扑棱。迈步向村子走去,大步流星,走的飞快。
扑腾起的灰尘扬了二狗一脸,二狗赶忙捂住鼻子。呸呸的道“狗爷,你又欺负我。等等我啊……”
说着一轱辘爬起来追了上去。
清云子头也不回的更正道“不是狗爷,是青爷。再喊错了就打屁股了哈”
天映红霞,风压芦尖。
远远传出一老一小彼此的笑骂声。身影被斜阳拉出老长……